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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仙(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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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仙(十二)

晨光熹微,青梧山山間輪廓在朝陽的映照下逐漸清晰,峰巒疊嶂,連綿不絕。

山巔雲霧繚繞。洛施一伸出手,仿佛就能觸到天邊。

她回眸去看身後人,慢慢瞇起了眼睛:“準備好了嗎?”

錢衛擡手堵著耳朵,他站在一邊,只能看見洛施的嘴唇在動,遂只遲鈍的盯著她。

洛施話語一出,見他神情,這才想起自己為他施了術法,他已然聽不清了。

她二人在山間游走片刻,便知再耽擱下去對他們沒好處。洛施思忖半晌,又是望天喊話又是意圖從高崖跌下,無一例外,兩人多番折騰,原來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於是,洛施不指望好言相勸,逼人現身總還得講個章法。

洛施無意識的搖了搖頭,扶著簫身的那只手跟著甩了甩,颯颯清風飄動,她接著將玉簫抵在唇邊。

悠揚的簫聲隨之而起,仿若在無人之地低吟淺唱,清越而空靈。

此曲錢衛倒也聽得,畢竟洛施這會兒只是試探。

曲聲在空曠的山間搖蕩,每一棵蒼樹,每一簇花叢,似是都能感受到樂聲的美妙,她們翩翩起舞。

洛施半閉著眼,心情甚是愉悅的勾起唇角。

早已被術法掩住聽覺的錢衛,多此一舉又樂此不疲地堵著耳朵,從洛施享受的神情來看,他仿佛也能置身於華麗樂章之中。

只是這一曲奏得不是很順暢,洛施不知何緣故吹得斷斷續續,但好在她銜接之處得當,聽在人的耳中不會有絲毫錯漏之處。

樂曲雖悅耳,但終有結束之時。

一曲畢。洛施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眼尾不經意地添了點沮喪,以她的功力,竟是無法直接將那人給引出來。

身後的錢衛似有所感,他聽不見,但是他能看見,“怎麽了?”

其實他能預感到或許是又失敗了,但洛施已然垂頭喪氣——那是他不曾見過的挫敗,錢衛不好再點明。

錢衛這樣想時,那頭的洛施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她只用兩指攥握著翠綠的簫身回眸,知道他聽不見,只好對著他笑了笑。

舒朗的笑意在錢衛的心上跳躍,撫平了所有不安。

錢衛心下暗道:那是她獨有的少年意氣,是誰也不能插手改變的。

他最是沒資格。

洛施嬉笑間兩指夾著玉簫轉動,簫身飛騰在空中,覆又穩穩落在她的掌心。

她可不是為了安撫錢衛,才做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而是她實實在在地又想到辦法了。她原本的想法是想連奏兩曲,第一首曲子只是試探其功力深淺,若是她敵不過,這種硬要比之高低的較勁可就是擺明了的蠢辦法。

如今看來,她當是先行二計。

洛施面上的笑意淺淡,這雖不是真正的景象,可要她親手毀了青梧山,還真是下不去手。

心裏雖是這樣想,她手中玉簫卻是先一步飛出,通身的翠綠在一瞬間化為青紫,那樣深沈的顏色往往預示著將來的狂暴弒殺。

洛施目光閃了閃,退出一步拉過錢衛的手臂。後者不明所以,清亮的雙眼不去看脫手的玉簫,只管盯著她的側臉。

簫身的身量在偌大山間完全不夠看,但玉簫所過之地,無論何物,皆被夷為平地,如同冬日倏然席卷而過的暴風雪:平地、高樓建築、或是自然之景,都只能淪為廢墟一片。

法器有靈,但洛施可不想承認,這是她的內心想法。

洛施不由嘴角扯了扯,冷不丁的替錢衛解了術法。

猶如瓦礫相擊之狀,只覺震耳欲聾。置身於這樣的情狀之中,終於恢覆聽覺的錢衛不再渾然不知何事,他循著聲響轉頭,面前早已不是鋪平的青青草地,寧靜祥和的山間景致在真正意義上“被掀翻了過來”。

見錢衛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更是無法窺見其二,洛施心情愈發不妙,只得打破尷尬似的咳嗽一聲,“不打緊的,這只不過是幻境。”

錢衛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洛施這句多餘的解釋是何意,想了想,他配合的點了點頭問道:“我們想過辦法說要逃離這裏,既是不可行,此舉又是何解?”

“因為不能逃,”洛施認真應著:“我仔細想過,我能從之前的幻境離開,就是因為我打碎了那個幻影。

“那人能知曉我心裏對師父的愧疚,妄圖利用此以挑撥我和師父的關系,可越是較真,就越是走進那人早已布置好的陷阱。我心如磐石,方八風不可動。”

打碎幻影嘛……

錢衛忽而斂眉,神思游動至灰暗處,洛施的意思,是直面心底美好被撕裂開來、爾後展現在眼前的那一瞬間。

在人的一生中,這樣的事情會降臨在他們的身上無數次,因而悲劇噩兆由此衍生。

人們對此往往避之不及,他們心生渴望,想要的,自然只是達成這一切。然而還未享受些微時辰,愉悅的時刻很快消逝,苦難緊接著來臨甚至捷足先登。這所有的所有,何止“慘”之一字概括得了?

所以,那些癡戀求畫的人,包括洛施提到的,那個在慶玉坊賞畫時公然行竊的人,我們想要的不是那幅畫,而是擁抱心底欲望。

那就像是在人的心尖上了一把鎖,除了自己,外在事物很難能夠改變人的執念。正因如此,很少有人會掙脫其自行扣上的重重枷鎖。

洛施從始至終直視著玉簫哼哧哼哧拆屋毀山的勞動成果,不用看身旁人,也知道他該想通了。

她幽幽道:“我當初收拾東西,主張快馬加鞭離開迷霧谷,沒給你和你娘打照面的機會,你究竟是無法反駁還是順勢而為?”

錢衛楞了楞,最開始並未反應過來她為何要問這個,稍過了片刻才想到自己撒下的謊,遂抿唇,幹巴巴的說:“兩者都有吧。”

洛施不置可否,但她其實沒什麽好奇心,只是看他想得入神,才找點話頭跟他說說話。

錢衛可沒有她那麽好的心態,他快速的閉了閉眼,只覺冷汗涔涔。

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並未親手打碎幻影,算是僥幸逃脫的他怕是不會順利走下去。

遠處的玉簫拿出耕田的架勢,東一錘頭,西一榔頭,原本清雅的景致變得面目全非,然而有著靈智的玉簫簫身閃爍著瑩白的顏彩,彰示著主人還不錯的心情。

洛施覺得差不多了,她躍步飛身而去,乘著沖勁握住玉簫,未佩流蘇穗子的那頭直指頭頂。

她如今離錢衛離得過於遠了。

幻影中的師父和青梧山只是第一步,洛施的裙擺飛揚,背影顯得尤為蕭瑟。她知道,自己最需要面對的,是那個活生生的人。

玉簫在空中劃出淺淺的弧度,一寸一寸移至面前人。

洛施站在錢衛身前,她容顏清麗,笑眼彎彎,手中玉簫正抵在他的眉心處。

站在原地的錢衛不解其意,哪怕她的笑容足夠讓他迷了眼睛。

“你要知道,”洛施歪頭,一派天真,不待錢衛張口詢問,她一字一句道:“在畫裏,是沒有真實的人的。”

“……我不懂……”錢衛想要反駁,認為洛施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但不知為什麽,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能反覆喃喃著這三個字。

她要殺了他嗎?

即便是在邯山郡,她借著召鬼的由頭想要給他點顏色瞧瞧,天蒙蒙亮的客棧裏,錢衛也沒有冒出過這個念頭。

在生死方面,他從來都對洛施有著莫名的信任。

可在這一刻,同樣沒有任何緣由,他竟是動搖了。

眼前的洛施面色忽然沈了下去,她不再笑,就像他先前見到的幻影中人一樣,只有被背叛的哀怨,只有滿腹悲痛。

玉簫落下之時,洛施說了什麽,可遭到無數洛施的幻影攻擊,這時頭暈眼花的錢衛只勉強辨出她在比著口型。

至於內容,他一概不知。

更麻煩的是,這在殊死之間,又添眼前各類幻想的錢衛眼裏不代表著什麽,他甚至一心昏了過去。

……

“呵呵……為什麽要殺人呢?”一人呵呵笑著,魔音貫耳。

洛施還沒來得及睜開雙眼,耳邊就多了一道歡悅的女聲。

她察覺到自己躺在地上,便第一時間翻身跳了起來。那道女聲說的是可惜的話語,語氣裏卻難掩洋洋得意。

洛施打量四周,這裏終於不再是難以走出的青梧山師門。

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處處彰顯著恢弘的氣勢,她的腳下,正是一處游廊。

這樣宏偉的建築應不屬常見,而向來自稱過目不忘的洛施見過更不能忘。但她偏偏覺得似曾相識,卻無法從記憶中擷取其占有的部分。

罷了。洛施沒工夫理會這些小事,對於她來說,找人才是更為重要的。

她轉了個圈,果不其然,在她站立的後方還仰天趴著一人。

不論找得有多急切,洛施過去的步伐到底緩了下來,她半蹲在那人的身前,一手在他面龐的五官處細細描繪。眉眼是難得的溫柔。

說起來,還是錢衛那句“兩者都有”給了她靈感。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洛施由此才想到,她落入青梧山不是巧合,在那裏遇見錢衛更不是巧合。

她對師父的敬重之意中包含著許多的誤解和冷冽,所以畫中的幕後推手有操控的空間,讓她從對師父的有所依賴變為害怕失去。

而那人選擇讓她見到師父,不代表,他不看重錢衛在她心中的分量。

只是她不理解,錢衛先前在幻影中見到的是他娘,他為什麽能夠以真身見到她呢?

洛施想,再不濟,第二道幻影中,她見到的應是虛假的錢衛才對。

想到這裏,最開始出現又消失不見的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小姑娘,你就從來沒懷疑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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