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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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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燕(四)

府衙的西南方位,聳立的高墻上爬滿了青苔,墻角的野草費勁的冒出頭,更顯蕭瑟之意。

同一時刻,厚重的大門被推開,掛在門上的鎖鏈隨風發出刺耳的響聲。

其中,通道狹窄且潮濕,一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黴臭味。

再往裏走,有兩人都穿著官服,手按著刀柄,正對坐在一張木桌上。

一人嘆道:“沒想到,時大人會死的這麽慘。”

“當初傳出狐妖作案時,大人就一直說要封鎖消息。你說,那妖怪再次出手,還盯著時太守下手,會不會就是來示威的?”

另一人顯然沒有那麽感傷,他神經兮兮的思考起了時蒼的死訊。

他對面的男人冷哼一聲:“哪有什麽妖怪不妖怪的!”

不怪他對時蒼身死的事情表現得這麽難過,狐妖作案的風言風語在百姓口耳相傳之間瘋傳,然而時太守的態度是壓根不信,這個男人亦是如此。

他雖只是一個看守牢獄的小小衙役,但自打他當了差,要說最敬仰的,還要數為官公正,行事練達的太守大人。

男人繼續道:“我看啊,就是有人裝神弄鬼!如今兇手已經伏法,他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人,遲早要為他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聲音之大之憤怒,在幽森的牢獄裏傳得很廣,錢衛淺擡了一下眼皮。

殺死時蒼的兇手伏法?是在說他嗎?

不等他細想,外頭又有人重重咳了一聲,一聽就知道是故意的。

勞郡丞刻意發出聲響,那兩個聊到興頭上的衙役慌亂的停下話頭,立刻托著刀見禮:“郡丞大人。”

勞郡丞寬大的衣擺晃了晃,瞥了一眼裏頭長長的走道,比起點了幾盞油燈的此處,那裏才是壓抑氣氛的源頭。

“我是來找人問話的,你們將剛送進來犯人的牢房鑰匙給我。”他頓了頓:“你們不必跟來。”

偌大的一個郡城,比起出了幾件令人惶惶不安的連環殺人案,一些搶劫盜竊案更是屢見不鮮。因此,牢房裏關押的犯人並不算是少。

勞竹回的步子,湮沒在諸多的怨聲載道中。

不過,他這麽大一個活人,在場的犯人中也沒幾個是不認識他的,很快都收起了抱怨,一個個伸長著手,嘴裏嘟囔的,都是“大人饒命”雲雲。

他一概不理,施施然的牽動著腿,最後停在了一間牢房的前面,用鑰匙打開門。

錢衛換上了白色囚服,自始至終都端坐在橫在一側的床上,靜靜的看著來人。

將他帶離時蒼的臥房,衙役又讓他換上了囚服,最後把他丟進了牢房後就再無下文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錢衛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錢家公子,雖沒正經上過公堂,和當地官吏也是打過交道的。

除了最開始在案發地問過他一兩句,而後連最基本的審問都沒有做過,還要這位郡丞在這種時候,獨自一個人來跑一趟牢獄。

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別有其他用心。

勞竹回見他這麽坦然自若,是真的不會想到他皮囊之下,還有那樣迂回曲折的心眼。

“洛施跑了。”勞竹回的話一出,錢衛這才擡起了頭。

看來勞郡丞查到洛施在同悅客棧,且帶著人去抓她們了。不過,其實就算洛施沒及時離開,她武功高強,還有零星在,幾人也能擋開重重阻攔。

跑了就好,跑了就好。

錢衛心裏這麽想,面上卻是眨了眨眼,滿臉無辜,似是不懂他在說什麽。

勞竹回眉心輕跳,但還是平心靜氣的繼續道:“沒想到洛姑娘不僅有捉妖的大本事,連對危險的敏銳度都要比常人更高。”

不知道為什麽,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總讓錢衛有種後半句話在內涵他的感覺。

他被當成殺人兇手,可不就是因為沒有對危險的敏感度,出現在案發地嗎?

錢衛的身體微微傾斜,與有榮焉的扯了扯嘴角:“她本事一向很大。”且他還沒見識到所有。

勞竹回:“……”他想聽的可不是這個。

勞竹回忍了忍,盡力保持住溫和的皮相,唇角重新揚了上去,“錢公子,今日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那狐妖抓到了嗎?”

抓妖……

錢衛跟著洛施去抓妖來破案,結果慕容昭自盡,洛施的想法是要隨便找一個人來頂替兇手的名頭,只要給皇上和百姓一個交代即可。

這件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也因為是意外情況,在他被當成兇手抓捕之後,除了他和洛施,誰都不會猜到事情的進展。

勞竹回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可能性以外的。

錢衛緩緩坐直,不答反問:“這和昨日的案子有關系嗎?”

勞竹回凝視著他,聽時蒼說過,錢衛在孩童時期,幫了當時進京趕考卻失了盤纏而落魄的太守,他一直記著,將其當做他自己的恩人。

從見到錢衛的第一面開始,他抓住時機觀察過,這位家財萬貫的小少爺也實在是個脾氣好的,畢竟能夠忍受洛施那個臭脾氣。

這似乎是他態度最為強硬的一次。

勞竹回面色不改,稍點了點頭,“太守雖死,但查清那三個殺人案是他生前的夙願,你既答應他要去捉妖,我不過是例行公事,要你給個結果。”

“大人該行的公事,不應是詢問時太守的案情相關嗎?”錢衛笑了笑,繼續將話題帶歪。

“你以為你留在監牢,不用去上公堂,是我對你法外開恩了嗎?”勞竹回意識到這一點,他氣憤的懟道:“你的嫌疑最大,我大可以草率的結案,將所有的事情都推給你!”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是指什麽?”見勞竹回頃刻之間洩了火氣,錢衛又百無聊賴的繼續道:“是要我成為那個盛傳的連環殺手?連犯四案,如今甚至不知好歹的殺了時蒼時太守。”似是獨自思索,又似好心探詢。

勞竹回黑著臉,僵在原地沒有回答。他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錢衛勾起唇角,他早便看透,勞郡丞脾氣急躁,他不用費多少功夫,他自己就會露餡。

這所有的事情,是包括了太守的案子,還有先前已經被列為連環案的那三樁嗎?

想起他先前聽到外面衙役的那句話,關於那句“殺人如麻”。他在心底暗嗤一聲,連殺四人,可不就是天理不容嘛。

如此說來,只有狐妖死了,他才有替罪的可能罷。他一旦被推斬,身為犯了一連串罪案的兇手已死,之後要是再有類似案子出現,打為模仿案不行,畢竟是真兇手;揪出真兇手也不行,因為根本抓不到!

而要他替罪的話……勞竹回若是不信洛施能抓到狐妖,不信他沒有殺時蒼,他當然可以自己慢慢的查,只要沒人催著,三年五年的時間都可以。但他偏偏來詢問他是否抓到狐妖,口不擇言的說要他承擔一切,還將慕容昭犯下的案子一並推給他。

這說不通,勞竹回的態度就不對。

更像是,他知道案子的內情,故而想找個替罪羊遮掩過去。

但還是有一點說不通,假設他推斷的是對的,背後的推手是眼前人,他為什麽會這麽耐不住脾性?難道,他沒有設想過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嗎?

那個殺了時蒼的人,與引零星進時蒼房間的黑影有關系嗎?如果有,他是否真是兇手計劃好的替罪羊?

錢衛一直想不通這個問題,他如今將勞竹回與兇手聯系在一起,就更想不通了。

他三兩句話就被自己套出了情況,會是那個輕松抽身的兇手嗎?

那若是勞郡丞真能做到滴水不漏,卻在他眼前演戲呢?可那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眼前的人怕是不會想到,只一兩句話,錢衛就足以據此抽絲剝繭,找到有用的線索。

“郡丞大人,”錢衛四兩撥千斤,壓根沒想認真回答勞竹回的問題,“如果沒出這檔子事,我們或許就能將狐妖帶回來給太守看了。”

他眼底譏諷的笑意,勞竹回看得清清楚楚。他幹脆也不裝了,“錢衛,不管狐妖是否存在,大家其實只要一個發洩憤怒的兇手。而你,很不幸地就要成為這個人。”

他一甩寬大的袖子就要走,錢衛笑意未變,喚住了他:“大人,您真的是因為想要盡早了結這個案子,才將我推出去的嗎?”

他發現了,勞郡丞知曉他自己漏了破綻,他的話就是要提醒錢衛,他不過是為了交差,才要拿他去應付人。至於這提醒是對是錯,是好心還是包藏禍心,就需要錢衛自個兒想了。

錢衛也確實開門見山了,當然,沒有得到結果也就是了。

勞竹回沒有回答一個字,和來時一般,在無數囚犯的叫嚷聲中若無其事的邁著步子。只是比之來時,他的步伐到底沈重了許多。

錢衛在他關上門後,面色立刻就沈了下去。可笑的是,他所想象的屈打成招是幸運的躲過了,就連簽字畫押的步驟都可以省了。他恐怕要直接赴刑場了。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牢房外其他囚犯的聲音又一次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繼而又回歸沈默。

錢衛在最角落的囚牢,他繞著一個角落漫無目的的繞圈,甚是煩躁,沒有註意到這一莫名的動靜。

但他聞到了一點異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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