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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誤(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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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誤(十四)

錢衛不止一次的提過予善予給,而洛施每一次都不停的在否定,否認自己不多的善心。

徐炳元的自盡,是出於消弭杜寒臘怨氣的目的,也是因著恨他借了自己的手,除去到死都在為他考慮的傀儡。

她不顧舉棋不定的陳望飛的阻攔,固執的將當年的真相告知給慕容昭,是為讓這個有著一己之私,滿手皆是血腥的妖怪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讓慕容昭知曉,心心念念地覆生愛人,可到頭來,又恍然發現歸因在自己。

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夫君,那個她對塵世所產生眷戀,故而在修煉之事上一蹴而就,只為了化成人形相伴其側的男人。而也因為如此,慕容昭才會失手殺了陳望飛……

不過,洛施沒想到的是,她還沒有將陳望飛的態度添油加醋的說出口,搞搞她的心態,也沒有告訴她,五行法陣此舉,其實於事無補。

這樣一只沒有被道德規則束縛的山野精怪,不怕被萬人唾棄,不怕付出血的代價,竟是被她一句話,就壓垮了所有的支撐。

這世間的因果循環,善惡之道,有時,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洛施並不覺得這樣處理有什麽錯,就算將慕容昭交給官府,走了審案的流程,然後呢?

如它所說,這只小白狐並未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它瘋魔地殺人取魂,甚至隱隱有歌頌自己偉大愛情的趨勢。

一死了之,太幹脆,也太便宜它了。

那麽,她便利用它全身心所依賴的真愛,用這唯一的弱點,讓她自作自受,含恨而去。

人性的惡在心裏蔓延滋長,洛施從來只冷眼旁觀,不插手阻止,也不做更進一步的推手。

如今的這一次,是錢衛終於正面面對洛施出乎意料的手段。他大概能夠理解洛施的想法,卻不敢茍同。

然而未等錢衛開口,洛施又移步至那處已然鮮血淋漓的地方,她對殘忍的畫面置之不理,只寒聲對著跪地之人道:“你該去鬼界了。”

洛施不願意維持溫情,卻極擅長制造悲淒。

陳望飛覺得,他在這短暫的一生裏,是個絕沒有發過幾次脾氣的軟和人。

他有過茫然,對自己愛上妖怪的事實不知所措;有過惱恨,心甘情願死於那人之手,卻是在助長她的野心。到最後,他發現慕容昭那些他看不懂的所作所為,其實是為了他。

他到底還是低頭承認,他微不足道的恨抵不過內心所屬。

殺了她?

不,那兩年的清閑和溫暖,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他沒有下定決心,哪怕只有一點點。

就像他無數次伸出手想要撫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或是想象著聽那只小白狐溫順的叫喚著。都是假的,但他甘之如飴。

他既已死,活下來的慕容昭,就是他所有的慰藉了。

只是他悔悟得太晚了,洛施快刀斬亂麻,直接替他做了決定。

陳望飛周身的濁氣又飛速旋轉起來,他不知道什麽鬼界,他只知道,彼時,從他變成所謂的鬼魂後,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窩在蒲團上睡著的慕容昭。

他離不開慕容昭,原來,他就算做了鬼,也離不開昭兒。

洛施瞇起了眼,這樣濃郁的濁氣,且是在短時間內疾速增長的情況,她從未遇見過。

莫非,他也要自盡?

鬼魂的魂靈力量來源於“斷舍離”,拋卻生前雜事,乖乖的做著行屍走肉。而怨鬼依靠執念而活,執念越重,身上濁氣越濃郁,力量也就越強。

而今慕容昭已死,陳望飛不該再有如此重的執念,流連於世間的。

除了萬念俱灰,短時間內激增魂靈力量想要爆體而亡,洛施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錢衛站在洛施身後,陳望飛包裹在濁氣之中,因為力量過於強大,撕扯著人與鬼之間的空間,楞是硬生生打破了兩者的界限。

就是錢衛這等肉眼凡胎,也能看見陳望飛的存在。

猛烈的強風拍打在他的身上,錢衛看著身前的洛施卻是巋然不動,可他還是感到不對勁,不是指算是突然出現的男人,而是指洛施的態度。

畢竟他早便猜到,除了他們幾人外,還有一個他看不見的鬼魂。想來,鬧出如此大陣仗的,就是他了。

凜冽的風不停,導致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洛施,他要做什麽!”

他要做什麽?

洛施一開始以為他要隨慕容昭而去,哪怕怨鬼爆體而亡的代價是永遠消失。

但就是在一瞬間,她突然靈光一閃,如果說,他的執念還在呢?

他可是怨鬼,親眼見證了自己耍弄、逼死慕容昭的始末,他真的會做到毫無芥蒂嗎?

反抗要送他去鬼界的她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在死前拉她墊背。

讓他留存在世間的還是執念,只不過這份執念,由愛轉為了恨。

可他還是看得太簡單了,他自知自己對付不了她,就想用這種方法與她同歸於盡。可她奈何不了妖,在收鬼這種老本行上,他算是小瞧她了。

洛施想到這一點,頗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拎著錢衛離開了風暴中心,期間終於肯對他解釋道:“他要殺了我,所以你乖乖躲著。”她頓了頓,語氣不那麽輕快了:“這回你不許亂跳出來了,知道嗎?”

她的語氣再平常不過,仿佛性命要遭到脅迫的不是她,而是被她緊急轉移的錢衛。

洛施說罷便要轉身,錢衛頭腦一片空白,急忙拉過她的手,覺得自己說了一句蠢話:“他要殺你,你就這麽送上門去?”

“他奈何不了我。”洛施同樣覺得他在犯傻,她可不是什麽不惜命的人,“只是他需要一個發洩口,我得去陪他玩玩。”

玩玩……

錢衛這才有了一點不是生死攸關大事的實感,可洛施這個人,從來也沒有過鄭重其事的時候,就算被慕容昭所困,她依舊淡定自若。

故而,錢衛很快甩掉了腦內的想法,洛施的話究竟能有幾分,他現在根本無法保證。

可他能攔下洛施的勝算有幾分,他同樣計算不了。

不消他出言應答或阻止,洛施早就風一般的又一頭紮進那危險的地界,因著狂風的緣故,錢衛不得已的瞇起眼,她的身影也看得不太真切。

不愧是濁氣掀起的風暴,裏頭也是一片黑漆漆的,洛施暈頭轉向的找了片刻,卻是半個人影都沒找到,倒是讓她摸到了溫熱的鮮血。

白狐的屍體已經涼了下來,洛施沈默片刻,幹脆盤起腿坐在原地,散發著瑩白之光的玉簫出現在手中,她心無旁騖的吹奏了起來。

現在,她越來越能理解,作為人間與鬼界不多的聯系人之一,應該要做的事情了。

冷笑聲響起,洛施眼觀鼻鼻觀心,知道是陳望飛在笑話自己的不知死活。

陳望飛踏風而來,那個懦弱的書生,早已面目全非。

“昭兒、我的昭兒、我要你為她陪葬!”像是碎碎念,但混雜在極致怒吼中的痛恨,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洛施還是在吹簫,她面色不改,仿若沒有聽見。

然,如果有人細究這場人為的風暴的話,會發現,即使陳望飛的憤怒沒少,像是要直沖於上空的黑氣還是消減了很多。

錢衛站立在風暴之外,差一點就要被吸入,他心有餘悸的站定,正巧觀察到了這一點。

裏面的情況如何他不知道,但洛施,已經用事實向他表明了,她再安全不過。

濁氣風暴之內,洛施停止吹奏,淺笑著負手而立,絲毫不害怕對面的人,“你不是讓我殺了她嗎?為報你將我解救出來的恩情,我可是照著你說的全做到了。你該謝我才是。”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好不容易被她的簫聲安撫下來的怨鬼眼神一暗,勃然大怒!

這是他做下的極錯誤的決定,但他心裏的愧疚壓得心中發慌,陳望飛沒有辦法將責任全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他要找一個幫兇,指定一個分擔他的過錯的幫兇,好讓他心裏有個安慰:他對昭兒還是純潔無辜的愛,她的死,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陳望飛猝不及防的出手,廣闊的濁氣風暴在他一念之間,頃刻收攏空間,就要變得狹窄。

洛施在白狐的屍體上布了個小咒法,不至於讓其在兩人的鬥法中遭罪,她這才分神瞥向從兩邊朝向中間開始收攏的濁氣,嘴角一抽,直接將玉簫橫放在身前。

她的嘴上更是不饒人:“你的昭兒是因你而死。她為何會選擇修煉成人,又為何最終誤殺你,這些,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

“這才是她的癥結所在。因為你死了,她才要連犯命案,不惜殺人取魂;因為知曉殺死你的兇手是自己,她愧疚難安,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洛施一字一句道:“為昭兒陪葬嗎?首當其沖的,不該是你這個兇手嗎?”

玉簫的發出紫青色的光芒,在黑漆漆的空間內足夠照亮一切,不僅如此,玉簫穩穩的矗立在正中間,驟然壓縮的空間一碰到它,雖說不像老鼠遇見貓一樣往回跑,但到底不再敢動彈。

陳望飛意圖活生生壓扁洛施的想法最終流產。

但這不是他現在所關心的,他的腦子很亂,他一會想到自己因一己之私而破壞了慕容昭為修煉所布的法陣,一會眼前又浮現著慕容昭眼神冰冷的貫穿他的軀體的畫面。

他那時只是想著,如果昭兒變得更強大,會不會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如同他當日赴京趕考,但卻不會灰溜溜的重新回來。

所以他惡念突生,在慕容昭意外受傷的那陣時間裏,陳望飛不聲不響的移動了她用來修煉的石頭陣法中的石頭。

是他做的、真的是因為他,才有接下來的因果循環嗎?

是他……是他……

好極了!

洛施在心裏暗笑著搖了搖頭,她大幅度地扭了扭身子,單手握在玉簫上,紫青的光芒更甚,洛施翻了個身,濁氣風暴別說恢覆成原樣,竟是直接被掃平了。

果真跟玩兒似的。

錢衛被強大的氣息波及,震倒在地上。

他總算知曉洛施為何將自己帶去遠處了,恐怕就是擔心這一幕的發生。

他咬牙站起來,可惜,他浪費了洛施的苦心,還差一點跑進風暴裏。

洛施將奄奄一息的陳望飛丟在慕容昭身邊,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盡是驚訝,是在困惑於自己耗盡全力,卻是被輕松打敗。

“想知道為什麽?”洛施挑眉,“因為你不夠恨我了,恨我是支撐你留在人間的執念,但你懷疑上了慕容昭的死,這份執念,自然不覆存在。而你,也該灰飛煙滅了。”

她吹奏玉簫,好生安撫慕容昭的同時,也是在感知陳望飛的所思所想。

饒是洛施,也說不清陳望飛的私心,究竟在那場禍事上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但不妨礙她偷換概念,讓陳望飛誤以為是自己的一時之念,導致了後續命喪於失智的慕容昭之手。

陳望飛苦笑,但還是想要洛施給個答案:“昭兒不是我害死的,你在騙我對吧?”

洛施目光淡淡,“有什麽關系呢?你害她一次,她殺你一回,要真論誰欠誰,你們扯平了不是嗎?”

“扯平……”陳望飛喃喃自語,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忽然又笑了起來。

他不應該糾結於這種事情的,陳望飛終於想通,在自己反覆告訴自己,人與妖也能相處下去之後,他最初的念想,不過就是與山間清風,與相愛之人為伴。

如今,統統都沒有了。

“鬼魂也在世間消失了的話,我就永遠都不存在了罷。”

洛施“嗯”了一聲,將有話要說但明顯是沒什麽好話的錢衛擋了回去,意思很明顯,她不想聽。

約摸一盞茶的時間,固執的想要用透明的身體,去觸摸白狐屍體的陳望飛,還是在嘗試數次無果後,消散於世間了。

洛施盯著原地半晌,這才回眸看向錢衛:“你是要我救他吧?”

因著他能看見陳望飛,洛施不由得想到,他能夠以此推測出陳望飛的情況。

“我救不了他,他這種自爆的死法,鬼王來了也救不了。”

錢衛兀自搖了搖頭,輕輕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受傷。”

事分輕重緩急,洛施的事,當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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