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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差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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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差錯(七)

另一頭,錢世鏡的質問進入了正軌。

錢世鏡:“當年我遇上山匪,是你的手筆嗎?”

衛留濟還在摸索出路,已然將身後人當成了空氣,聞言,她不可思議的回頭,輕呼了一聲:“阿鏡?”

她的臉上盡是驚訝,錢世鏡緊緊盯著她,卻沒有發現有過多餘的恐懼和慌亂。

錢世鏡於是沒有應,只等待著她的回答。

“你究竟是誰?”衛留濟並沒有回答,反而警惕的後退一步,她不清楚這方世界的來路,更不會信一個莫名出現的人。

錢世鏡安定道:“我就是錢世鏡,我早就死了。只不過,我化為鬼魂後又從鬼界回到了人間。”

這對衛留濟來說,屬實是不可名狀的天方夜譚,她努力鎮定下來,揚聲喝道:“鬼?我衛留濟天生不信鬼神!”

錢世鏡無奈,只能將自己的身份、洛施想辦法讓自己與衛留濟見面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個幹凈。

衛留濟還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不過她捕捉到了重點:“錢衛請那姑娘收鬼,收的自然就是你了。”

見錢世鏡毫無防備的點頭,衛留濟繼而寒聲道:“所以我這些日子時常夢魘,感到心力交猝,都是你的功勞?”

她又恢覆了平日裏一貫冷肅的表情,錢世鏡反應過來時,衛留濟已經劈頭蓋臉給了他一巴掌:“錢世鏡,你心裏想的什麽以為我不清楚嗎?當年你在質問我些什麽東西?如今舊事重提,以為能在我臉上看到慌張驚恐?呵,憑著臆想就斷定我害了多多,你給我記清楚了,那可是我撿回來的孩子!”

錢世鏡挨了一巴掌,他側過臉去,卻沒有怨恨的情緒,而是沈聲道:“可多多死了。”

“死了?”衛留濟蜷了蜷手指,一臉的不敢置信,“……你在那勞什子的鬼界見到了她?”

“……”她怔楞的表情有些呆萌,錢世鏡一時出了神,“當年,不是你在鄭員外的府邸,親口宣布了她的死嗎?”

衛留濟一臉莫名,“你倒記得這個。”她索性坐在地上,懶洋洋的睨著他,“那你大鬧多多喪事之時,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她是假死,你可有聽進去?”

衛留濟嗤笑一聲:“你從未信過我。”

他為錢多顏的死去質問衛留濟,大鬧靈堂,甚至讓剛掌握錢氏一族大權的衛留濟被抓住了話柄,即便如此,衛留濟也沒有怪過他的意思。

“那多多出殯那日,下在我藥裏的毒,你也要否認嗎?”錢世鏡已經顧不上去判斷衛留濟話語的真實性與否了,他俯身,視線與她齊平,死死的絞著手指,生怕從她口中聽到讓他失望的答案。

衛留濟冷笑:“是啊,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你什麽意思?”錢世鏡的呼吸仿佛凝滯,他一刻不敢眨眼的盯著她。

“看重我的爹娘一朝將我放棄,懦弱的夫君保不住我要的前程。我那時告訴你,我什麽都要沒了。”

“阿庸將你帶在身邊,本是我的主意。”衛留濟猛地拉過錢世鏡,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連一只螞蟻都很難直直爬過去。呼吸交纏之中,衛留濟的話將他帶入現實:“他死後,我能夠掌權已是違背了那些老家夥的意。你覺得,要是沒人護著你,你還能夠安安穩穩的活在世上嗎?”

她從出生始,就被寄予厚望,她的爹娘告訴她,他們培養她就是要她做衛家的繼承人,一個獨當一面、行走四方的女商人,但錢、衛兩族聯姻,他們還是要推她出來。

而一旦嫁了出去,她從小堅守的那一切,究竟還有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不敢想。

她已是一顆棄子。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命運,至少,這樣默默無聞的人生不該是她衛留濟的。可抵抗與順從,其實結果是一樣的。

後來,她指望能夠利用拿捏錢世庸,讓這個傳聞中無能的草包做她的墊腳石。於是她先下手為強,主動接下了兩族聯姻的重擔。

成親後,錢世庸如她所願,將錢氏一族所有的產業交給她打理,她利用錢氏的支持,也成功將衛氏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奪了回來。

她回到衛宅時,她那一步錯步步錯、後半生極盡昏庸的爹娘哭著喊著乞求她的原諒,但衛留濟只是冷漠的掃了他們一眼,依舊將他們和鳩占鵲巢的閑雜人等一並轟至了偏僻的莊子處。

或許他們有一句說對了,她踩著無數人走到如今的位置,如果不是天生薄情的怪物,恐怕難以促成這樣的結果。

但她偏偏,一路護住了一個錢世鏡。

“為什麽……”他聽到他的嗓音迷幻得不真實,仿佛隨時會湮沒在這這片塵土之中。

他當是他甘願做她手中的刀,為她奪回衛氏,為她成為錢氏一族的族長而奉出一切,但事實,似乎截然相反。

衛留濟卻不願再說了,她松開手,只一味的搖頭,“多多為逃避鄭府公子的追求,主動找到我,說要假死以擺脫糾纏,而後,我將她送去了千金城。

“至於你聽到的錢衛與她的流言,我早早找到源頭,已經掐滅了。”

她言盡於此,甚至,這些一模一樣的話,她三年前,就已經塞到了他的耳朵邊。

錢世鏡楞楞的倒在地上,多年前衛留濟對他伸出手,將他帶到錢宅的畫面與此刻她略帶悵惘的側臉模糊地重疊在了一起。

錢世鏡啊錢世鏡,你當真能夠問心無愧的宣稱,自己是為了多多報仇,而刻意去利用錢世庸,想盡辦法回到人間來報覆他們母子嗎?

而如果說,這場可笑的報覆,從頭算起,其實也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呢?

——你的死,則是個意外。

他的意識消散之前,能聽見留濟難得溫聲的嘆了這樣一句。

……

洛施收起閉息術,沈默著拿手在臉色古怪的錢衛面前揮了揮。

錢衛吶吶:“我小的時候,我娘待我其實並不親厚。她總是很忙,忙著打理生意,忙著四處奔波,我總是想著,她是顧不上我的。”

她送他去學堂,說要他學好了將來打理家族的產業,可他故意犯渾被先生打手心的時候,她又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她替他安排妥當了貼身護衛零星,似乎從沒動過要他練武的念頭。

她知他四處揮霍家財,今日順手救濟一個乞丐,明日出重金治好誰家老母,這種已是家常便飯的事,她從沒有插手過。

她手裏總是拿著一本賬本,就連之前他被傀儡所傷,本因能夠在榻前見到她而喜出望外,下一刻卻看清她還是在算賬……

這樣的母親,他既熟悉卻又陌生。

他一直以為,娘打理偌大的兩個家族,富甲一方,沒有更多心力應付他也是對的。錢衛從未想過,在獲得母親、族長這些重重身份的重壓之前,她又是經歷過些什麽。

洛施瞇了瞇淺紅色的眸子,看向衛留濟的方向,那裏,一縷黑氣飛出,停在了洛施的指尖。她淡淡的附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可這樣的父母又有多少?”

錢衛搖搖頭,“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他道:“洛施,或許,我從未理解過我娘。”

洛施別扭的轉過頭,她才不想探討這些爹啊娘啊的話題。

“你快去看你娘吧。”洛施難得的寡言,越看指尖的黑氣越不順眼,草草留了這樣一句話就丟下錢衛,自顧自的出去了。

偏生錢衛並未察覺洛施的不同,聽罷則是守在了衛留濟的床邊待她醒來。

洛施看著頭頂似乎近在咫尺的月亮發怔,她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爹娘,是師父將她帶大,她一直認為師父對她練功嚴苛的心之下,總能藏著疼愛的。

可她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瞎想:師父癡迷的,不過是自己這雙對收鬼用處極大的眼睛。

“月兒月兒,像你這般從來都只用高高掛在天上,就不會再操心至親情緣了吧。”

指尖的黑氣突然跳動,似乎是感受到了洛施的低落,有意在安撫她。

洛施卻是用力一撫,說起了正經事:“你還是不信衛留濟嗎?”

黑氣停止了跳動,錢世鏡化回了人形,與洛施一同靠在欄邊,“我一直都相信她。”

洛施扶額,鬧了這麽一出後,卻給出這麽個回答,她當真是搞不懂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你下賭咒騙了錢世庸的氣運,讓他助你回到人間。”洛施身體放松下來,“但這會導致你和他兩人都永世不得輪回,我相信,這一點,你是有信心瞞過他的。”

見錢世鏡默認,洛施話鋒一轉,“可這並不是什麽禁術,且錢世庸比你早入鬼界,他當真不知你耍的手段嗎?”

如若,被他視之蠢貨的錢世庸真是心甘情願讓他走這一遭……

他過往的恨啊,怨啊,究竟有幾分能是真?

錢世鏡這才楞住,他看著洛施,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想明白了嗎?”洛施帶著他透過窗欞,遠遠的看著已經坐直身體的衛留濟,玉簫豎立在手中,她問了這樣一句。

“最後這段時間,我想留在她身邊,錯過了這麽多年,我不能再等了。”

洛施面不改色道:“錢衛是純陽之體,有他在,你待不了多久的。”

“你會幫我?”錢世鏡擡眼,有些不確定的看著洛施。

洛施不應,直接道:“你要為‘枉死’的錢多顏覆仇,如今衛留濟卻解釋說,她現下正在千金城,怕是只有親眼見到她,你才能放心。”

凝視著她篤定的眼神,錢世鏡靜默半晌,才道:“是。”

洛施這才笑了起來,似在感慨:“恨一個人不是這樣的,愛一個人才是。”飄渺的語氣像是個歷經千帆的老者。

只可惜,他在在人鬼兩道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才明白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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