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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絕望
【痛楚用沈靜抵擋，永恒被執念丈量。】
已經是傍晚了，納吉尼把戒指套回手上，起身披上鬥篷，拉下兜帽，幻影移形去了馬爾福莊園。
戰爭已經結束，馬爾福莊園的防護法陣也松弛了下來，納吉尼變成小蛇的樣子，從側門鉆了進去。在窗口窺望，華麗的客廳裏，馬爾福一家三口正在享受難得的團聚。納吉尼感到略微的不解——為什麽身為食死徒的盧修斯沒有在阿茲卡班？但她不敢多生事端，只是靜靜地等到夜幕降臨，宅邸裏的燈光熄滅了，她才悄悄潛入進去。
德拉科·馬爾福的臥室在二樓，納吉尼找到了少年的臥室，關上了門。
“什麽人！”少年迅速起身，抽出了魔杖。
“閉耳塞聽。”納吉尼用蛇語對著門悄聲說。然後她變成了人形，“是我。”
“夫人——您……”德拉科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問出來。
“德拉科，我需要你幫我進入霍格沃茨。”
“那位大人已經失敗了，夫人節哀——”
納吉尼慘淡地一笑，說：“他沒有死，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去地獄把他追回來。”
“可我——”
“不要逼我用奪魂咒。”
“我……”德拉科的臉上出現一抹猶豫。
“我不殺人，我只是去取一樣東西。你可以全程跟著我一起。”納吉尼平靜地接著說。
“好吧。那什麽時候去？”少年答應了。其實他並不希望Voldemort回來，繼續挑起戰爭。但他看著面前這個疲憊又倔強的女人，那神情與他母親納西莎何其相似。他忽然就動搖了。
納吉尼慶幸，這個馬爾福少年要比想象的柔軟許多。
“現在就去，你把我帶到霍格沃茨二樓盥洗室。”
說著，她化身為蛇，攀附上了德拉科的手臂。少年帶她幻影移形來到了霍格沃茨的校門前。此時城堡的屏障已經潦草地重建，貿然進入一定會觸動警報，所幸她叫了德拉科。打盹兒的獵場看守不情不願地將少年放了進去。
戰爭的硝煙並未徹底遠去，古堡仍能看出飽受摧殘的痕跡。德拉科匆匆穿過場地，來到了城堡二樓的盥洗室，已經是午夜，經歷了一天血戰的師生們均已進入夢鄉，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什麽活人，只有一個幽靈惡意地朝德拉科扔小石頭，被後者厭煩地呵斥走了。進了那間久違的盥洗室，納吉尼從少年手臂上滑落，她正要找到那個刻著蛇形記號的水龍頭，突然，隔間裏傳出一陣響亮的抽泣聲和水聲。
納吉尼化作人形，輕聲問：“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裏的女幽靈，哭泣的桃金娘。”
“她要是過來，想辦法拖住她，別讓她看到我。”納吉尼低聲說。
“她通常不會來這裏的。”
然而事與願違，剛才還哭哭啼啼的女幽靈一下子從隔間的門穿了過來，懸停在他們面前，一張珍珠白色、帶著眼鏡的臉湊近打量著兩人。
“好久不見，德拉科。”桃金娘吃吃地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像剛剛哭過的樣子。然後她看了一眼納吉尼，“這是——你的新女朋友？”
納吉尼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德拉科的袖子。
“呃……是的。”
“噢噢噢——大半夜的你們到這兒來……”桃金娘的圓臉上露出八卦的笑容，她不懷好意地拖長了聲調。
納吉尼又扯了扯德拉科的袖子，力度沒把握好，讓少年幾乎往這邊傾斜了一下。
“你能……先進去嗎？”德拉科的耳朵尖紅了，臉繃得緊緊的。
“噢噢噢我懂的——畢竟戰爭結束了嘛——就該放松放松——”桃金娘咯咯笑著鉆進了隔間，聽水聲，好像是一頭紮進了抽水馬桶。
等著動靜徹底平息下來，納吉尼對著那個水龍頭，緩緩地出聲了：“打開。”
德拉科知道她說的是蛇語。他聽波特和那位大人說過。
水池旋轉著下降，露出了粗大的水管入口。
“你在這裏等我，我最多一個小時就會回來。”
說完納吉尼跳了下去，在空中給自己施了漂浮咒，以緩沖落在骸骨堆上的沖擊力。她踩著骸骨，重走了一遍當時的路徑，越過斯萊特林的雕像，來到雕像後面的空間。當年，納吉尼雖然被石化了，可她還是從後來Voldemort的話裏得知雕像後面有一間藏書室，裏面收藏著無數黑魔法典籍，其中就包含著制作魂器的詳細步驟。
可是當她踏入那間書房時，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她向後跌坐在地上，看到原本無比豐富的藏書與黑魔法儀器早已盡數被焚毀，只餘一堆堆黑色的灰燼，不知道是鄧布利多、哈利·波特亦或是Voldemort自己所為。
一片狼藉的書櫃和那些灰燼仿佛現實給她最大的嘲諷，納吉尼覺得，自己的心也想那些書一樣碎成渣，化成灰，然後被風吹散了。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回到地面上，離開了霍格沃茨，甚至忘了與德拉科道別。
不該這樣結束。
也不可能這樣結束。
清晨，紐蒙迦德塔樓最高處，格林德沃的房間，納吉尼靠在一把破爛的椅子裏，臉色慘白，克雷登斯在給她止血。她剛剛的長途幻影移形出現失誤，分體了。
“你說他的靈魂在裏面？”格林德沃面無表情地說。
“是，大人。”
“你當年要阿夕拉斯就是給他用的吧。”
“是的。”
“那你知道，這塊石頭是什麽嗎？”
納吉尼擡頭看著老人，空洞的表情似乎變得生動了一點。
“請賜教。”
“它是覆活石。”
“覆活石……您是說——他沒死，他可以覆活？”納吉尼站了起來。
“不，”老人嘆了口氣，“你來說吧，奧睿利烏斯。”
“你聽說過三兄弟傳說嗎？”克雷登斯把最後一點白鮮香精淋在她皮膚上，一邊問道。
“我沒有時間聽故事，克雷登斯。能告訴我結果嗎？”納吉尼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向自己，目光中滿是懇求。
“三兄弟中的老二是覆活石最初的擁有者，他曾用覆活石召喚出早逝的愛人的靈魂，但她悲傷、冷漠而孤獨，不久老二被無望的渴望折磨致瘋，自殺身亡。”
“可是——”
“覆活的死者只會有悲觀心理，可以將人在精神上折磨瘋——因為得不到真實的，想讓覆活的人。”
“我不會瘋的，如果他只會有悲觀心理，我就帶著他去周游世界，帶他看遍這世間一切美好，如果還不行，就去找最好的醫生，想辦法治好他……”
“你還不明白嗎？”克雷登斯打斷了她的話，也打破了她的幻想，“覆活石並不能真正覆活死者，他回不來了……”
納吉尼搖晃了一下，跌回椅子上。
“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為什麽不變成幽靈回來……巫師是可以變成幽靈的吧？他明明說過不會再離開我。他明明是……”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小下去。本想說他是愛她的，可是到頭來連她自己都不確定了。這一生只有一次Voldemort承認愛她，那句話甚至一直以來成為了她召喚守護神的倚仗。納吉尼其實自己也明白，Voldemort不會選擇這種屈辱的方式回來，以沒有魔力和實體的軀殼徒留人間，哪怕是為她。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接話。
“納吉尼，”良久，克雷登斯再次開口了，“放棄吧。你已經做的足夠多了，你該讓自己歇歇了，就在哈爾施塔特鎮住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流血，不喜歡戰爭，那就遠離一切紛爭的中心，挑一個平靜美麗的地方住下……你該……為自己而活。時間能治愈一切。”
“謝謝你，謝謝大人。可我還不想放棄。”納吉尼搖搖頭，站了起來。
克雷登斯還想阻攔，被格林德沃拉住了，老人搖了搖頭。這大抵是同樣執著且深情的人的同病相憐吧。
“像他們這種人，你是攔不住的。”納吉尼離開房間後，年長的黑魔王對克雷登斯說。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畫地為牢整整五十三年。
納吉尼離開了紐蒙迦德，她回到倫敦的住宅已經是正午了。但她沒有休息，而是從櫃子上的一支玻璃管中取出一根金發，又找出了一瓶泥漿狀的液體，把金發扔進去，一飲而盡。半分鐘後，她變成了一個高挑的金發女人，然後幻影移形去了魔法部。
戰後魔法部管理粗放，百廢待興，她很容易就在魔法交通司查到了去德文郡的門鑰匙，一個小時以後出發，就在倫敦近郊的米爾山頂。納吉尼幻影移形去了米爾山頂，那裏她曾經去過一次。一同出發的還有個老男巫。
她的目的地——奧特裏·聖卡奇波爾村離門鑰匙的落點並不太遠。這是一個坐落於低矮山巒間的小村莊，巫師與麻瓜混居在這裏。夕陽西下，給小山包和木屋鍍上一層金輝，一切都充滿著祥和與平靜。
納吉尼一路找下去，最終，她停在一間精致的小木屋前，木門上掛著個銅質名牌：Flamel。然而這間屋子看上去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屋子裏沒有任何亮光，門口的石階上爬滿了青苔。她最終鼓足勇氣，走上去敲了敲門。沒有動靜。她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發現這裏毫無魔法的痕跡。她繞回前門，又敲了一遍。
“姑娘，你找弗拉梅爾夫婦？”
納吉尼回過頭，身後站著一位白發蒼蒼，拄著拐杖的老婦人。
“是呀，夫人，您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嗎？”
“唉，他們呀，去年冬天就去世了。”
納吉尼眼前一黑，倒退了兩步，靠在木門上。那老婦人同情地咂咂嘴，顫巍巍地走遠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一英裏外，剛才的老婦人已經直起了腰，手中的拐杖也消失了，她正挽著一位同樣精神矍鑠的老人。
“阿不思真是料事如神啊。”老婦人對她的老伴說。
“呵呵……他現在啊，總算是可以真正退休了。”
“但我們真的不幫她嗎，尼可？”
“魔法石幾年前就已經銷毀，我們幫不了她了。”老人搖搖頭。
“可是她看起來真的好可憐。”
“你還是這麽富有同情心啊……佩蕾內爾。她的確痛苦，可是那些因為Voldemort失去親人的人更加痛苦，她妄圖救的人，比格林德沃還要邪惡。”
“也罷，生死有命。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呢……”老婦人笑了笑。
“死亡不過是另一場偉大的冒險，幸得你與我同行，佩蕾內爾。”
兩位老人相攜而去，背影融入在夜色中。
納吉尼返回倫敦的時候，已是深夜，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了。
她伸出左手，無名指上，那個獨特的V字形標記仿佛褪色的紋身，依稀可辨，她又想起她曾用這只手觸碰他的心跳。不久前他還是活生生的，會對她笑，會擁她入懷。更多的眼淚連綿不絕地湧了出來，像是根本沒有窮盡。
納吉尼摘下了覆活石戒指，緊緊攥著它，戒指的溫度已經比前幾天低了許多，但她努力捏著它，仿佛是要用自己微薄的體溫把它捂熱。桌上還堆著那幾本記載了魂器的書，她強撐著翻開，眼睛卻越來越花，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終於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納吉尼做了個夢。夢到Voldemort站在她面前，他的聲音虛無縹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容貌有些模糊，仿佛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Giny，再說一聲你愛我吧。”他開口了。
“我愛你——Voldy，我愛你！”
這話她對他說了千千萬萬次，再說一次又何妨？納吉尼伸手想拉住他，卻抓了個空。
Voldemort笑了，納吉尼卻已經聽不清他的聲音了，只模模糊糊看到他用口型說：“再見了，我親愛的納吉尼。”
“不——Voldy你別走好不好……求求你……求你……”納吉尼一下子瘋了，她撲過去，拼命想拽住他的衣角，卻摔倒在地，什麽也沒抓住。
“求求你——再堅持一下——求求你！”她跪在地上，歇斯底裏地懇求道。
他消失了。
納吉尼驚醒了，整個胸腔都翻湧著劇痛與惡心，她幹嘔了幾下，感覺內臟都攪成了一團。睡夢中流出的大量淚水打濕了紙頁，她坐起來，顫抖著捂住臉，仍然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指縫間滑落，砸在書頁上。極致的，轟轟烈烈的絕望從內心深處焚燒起，像是要把她碾碎，讓她幾欲窒息。她曾以為他十七年前的那次失敗就讓她流盡了淚水，可原來她還有這麽多眼淚可以流啊。
胸前的掛墜盒隨著抽泣一跳一跳地顫抖，他的掛墜盒替她擋了一記咒語，現在仍舊毫發無損地掛在頸上。納吉尼突然間恨透了自己曾勸他收回魂器。若是沒收回這些魂器，他現在一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覆活石戒指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紅印，可上面的寶石已經是冰涼一片，就像她的內心。突然，她把戒指狠狠慣在地上。小小的黑色寶石被摔得粉碎，碎片四處飛濺。
“騙子！Voldemort你這騙子——”
“說好的……再也不會離開我呢……”
納吉尼蜷縮起來，臉埋在膝蓋上，緊緊抱住自己，覺得好累好累。
她忽然明白，Voldemort真的離開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愛人，就像個可悲的鐘擺錘，一次又一次在既定的命運中徘徊，無法脫離束縛地又一次走上失敗的老路。
在命運面前，他們都是卑小的螻蟻。
天還沒亮，納吉尼喚來了艾比。
“夫人，您有什麽吩咐？”小精靈睜著玻璃球似的眼睛看著臉如死灰，眼眸紅腫的納吉尼，小心翼翼地問。
“你去霍格沃茨吧，我不再需要你了。”納吉尼遞給她一件襯衫。
“夫人！不要衣服！艾比做錯了什麽請夫人懲罰！但是不要衣服！”小精靈尖叫著，抽泣著，把頭往桌腿上撞。
“算了。不給你衣服，但是你去霍格沃茨的廚房幫忙吧。”納吉尼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有些可怕。她揮了揮魔杖，小精靈那尖細的鼻子逐漸變短、變圓，蝙蝠似的大耳朵也變得耷拉了一點。
“從今天起你叫珍妮，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不要說你是我們的家養小精靈。”納吉尼淡淡地說。
“夫人……”小精靈的聲音開始顫抖。
“這是命令。”
“是……是……夫人……”
小精靈抽泣著幻影移形走了。納吉尼嘆了口氣，也消失在空氣裏。
她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哈爾施塔特鎮。鎮子中心有一座鐘樓。納吉尼繞著螺旋形的樓梯，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去。鐘樓頂上，風很大，拍打著她的臉頰和淩亂的長發。納吉尼就坐在那，滿眼的世界是灰敗的，像是燃盡的紙屑，又像是幾十年前那種老舊的黑白相片。而那些或甜蜜或痛苦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一一在她眼前浮現，然後被吹散在風裏，什麽都沒能留下來。
靈魂的缺損讓她成為一個極其單純的人，除了愛，她什麽都沒有。鐘樓上面有些冷，但她什麽也感覺不到，好像一切感官都失靈了。
納吉尼覺得好疲憊。她其實素來喜歡平靜的生活，可這一生，卻似乎和平靜毫無關系。
她曾試圖阻止克雷登斯走向格林德沃，也曾試圖阻止Voldemort傷害自己的靈魂，可似乎都不大成功。一直以來，她都是失敗的。
朝陽緩緩從遠處低矮的房檐上爬了上來，落在未亡人被吹亂的秀發上，明媚、溫暖而充滿希望。克雷登斯說的對，這裏的確很美很美。
納吉尼靜靜地佇立了一會，五月的風並不甚凜冽，卻吹得她的眼睛酸澀。也許是需要有個東西陪陪自己，她揮了揮魔杖，喚出了自己的守護神。若不是用了他的魔杖，她大概再也使不出這個咒語了。銀白色的霧氣凝結成了那條有著漂亮花紋的蝰蛇，納吉尼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它了。
她對守護神說了很多很多。許久後，銀色的蛇扭動著消失在空氣裏。帶著所有快樂的回憶，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站了起來，從脖子上摘下那一小截骨質吊墜，捧在手心。那截蛇骨佩戴了許多年，早已溫潤如玉。下一秒，掌心躥出火苗，骨頭化為了灰燼，隨風而逝。隨後，她把鬥篷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旁，又摘下掛墜盒和魔杖一並放在了最上面。她想了想，沒有再摘下那枚祖母綠婚戒。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Voldy，我來見你了。”
她闔上眼，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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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絕望
【痛楚用沈靜抵擋，永恒被執念丈量。】
已經是傍晚了，納吉尼把戒指套回手上，起身披上鬥篷，拉下兜帽，幻影移形去了馬爾福莊園。
戰爭已經結束，馬爾福莊園的防護法陣也松弛了下來，納吉尼變成小蛇的樣子，從側門鉆了進去。在窗口窺望，華麗的客廳裏，馬爾福一家三口正在享受難得的團聚。納吉尼感到略微的不解——為什麽身為食死徒的盧修斯沒有在阿茲卡班？但她不敢多生事端，只是靜靜地等到夜幕降臨，宅邸裏的燈光熄滅了，她才悄悄潛入進去。
德拉科·馬爾福的臥室在二樓，納吉尼找到了少年的臥室，關上了門。
“什麽人！”少年迅速起身，抽出了魔杖。
“閉耳塞聽。”納吉尼用蛇語對著門悄聲說。然後她變成了人形，“是我。”
“夫人——您……”德拉科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問出來。
“德拉科，我需要你幫我進入霍格沃茨。”
“那位大人已經失敗了，夫人節哀——”
納吉尼慘淡地一笑，說：“他沒有死，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去地獄把他追回來。”
“可我——”
“不要逼我用奪魂咒。”
“我……”德拉科的臉上出現一抹猶豫。
“我不殺人，我只是去取一樣東西。你可以全程跟著我一起。”納吉尼平靜地接著說。
“好吧。那什麽時候去？”少年答應了。其實他並不希望Voldemort回來，繼續挑起戰爭。但他看著面前這個疲憊又倔強的女人，那神情與他母親納西莎何其相似。他忽然就動搖了。
納吉尼慶幸，這個馬爾福少年要比想象的柔軟許多。
“現在就去，你把我帶到霍格沃茨二樓盥洗室。”
說著，她化身為蛇，攀附上了德拉科的手臂。少年帶她幻影移形來到了霍格沃茨的校門前。此時城堡的屏障已經潦草地重建，貿然進入一定會觸動警報，所幸她叫了德拉科。打盹兒的獵場看守不情不願地將少年放了進去。
戰爭的硝煙並未徹底遠去，古堡仍能看出飽受摧殘的痕跡。德拉科匆匆穿過場地，來到了城堡二樓的盥洗室，已經是午夜，經歷了一天血戰的師生們均已進入夢鄉，一路上並沒有碰到什麽活人，只有一個幽靈惡意地朝德拉科扔小石頭，被後者厭煩地呵斥走了。進了那間久違的盥洗室，納吉尼從少年手臂上滑落，她正要找到那個刻著蛇形記號的水龍頭，突然，隔間裏傳出一陣響亮的抽泣聲和水聲。
納吉尼化作人形，輕聲問：“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裏的女幽靈，哭泣的桃金娘。”
“她要是過來，想辦法拖住她，別讓她看到我。”納吉尼低聲說。
“她通常不會來這裏的。”
然而事與願違，剛才還哭哭啼啼的女幽靈一下子從隔間的門穿了過來，懸停在他們面前，一張珍珠白色、帶著眼鏡的臉湊近打量著兩人。
“好久不見，德拉科。”桃金娘吃吃地笑了起來，一點也不像剛剛哭過的樣子。然後她看了一眼納吉尼，“這是——你的新女朋友？”
納吉尼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德拉科的袖子。
“呃……是的。”
“噢噢噢——大半夜的你們到這兒來……”桃金娘的圓臉上露出八卦的笑容，她不懷好意地拖長了聲調。
納吉尼又扯了扯德拉科的袖子，力度沒把握好，讓少年幾乎往這邊傾斜了一下。
“你能……先進去嗎？”德拉科的耳朵尖紅了，臉繃得緊緊的。
“噢噢噢我懂的——畢竟戰爭結束了嘛——就該放松放松——”桃金娘咯咯笑著鉆進了隔間，聽水聲，好像是一頭紮進了抽水馬桶。
等著動靜徹底平息下來，納吉尼對著那個水龍頭，緩緩地出聲了：“打開。”
德拉科知道她說的是蛇語。他聽波特和那位大人說過。
水池旋轉著下降，露出了粗大的水管入口。
“你在這裏等我，我最多一個小時就會回來。”
說完納吉尼跳了下去，在空中給自己施了漂浮咒，以緩沖落在骸骨堆上的沖擊力。她踩著骸骨，重走了一遍當時的路徑，越過斯萊特林的雕像，來到雕像後面的空間。當年，納吉尼雖然被石化了，可她還是從後來Voldemort的話裏得知雕像後面有一間藏書室，裏面收藏著無數黑魔法典籍，其中就包含著制作魂器的詳細步驟。
可是當她踏入那間書房時，頓時感到天旋地轉，她向後跌坐在地上，看到原本無比豐富的藏書與黑魔法儀器早已盡數被焚毀，只餘一堆堆黑色的灰燼，不知道是鄧布利多、哈利·波特亦或是Voldemort自己所為。
一片狼藉的書櫃和那些灰燼仿佛現實給她最大的嘲諷，納吉尼覺得，自己的心也想那些書一樣碎成渣，化成灰，然後被風吹散了。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回到地面上，離開了霍格沃茨，甚至忘了與德拉科道別。
不該這樣結束。
也不可能這樣結束。
清晨，紐蒙迦德塔樓最高處，格林德沃的房間，納吉尼靠在一把破爛的椅子裏，臉色慘白，克雷登斯在給她止血。她剛剛的長途幻影移形出現失誤，分體了。
“你說他的靈魂在裏面？”格林德沃面無表情地說。
“是，大人。”
“你當年要阿夕拉斯就是給他用的吧。”
“是的。”
“那你知道，這塊石頭是什麽嗎？”
納吉尼擡頭看著老人，空洞的表情似乎變得生動了一點。
“請賜教。”
“它是覆活石。”
“覆活石……您是說——他沒死，他可以覆活？”納吉尼站了起來。
“不，”老人嘆了口氣，“你來說吧，奧睿利烏斯。”
“你聽說過三兄弟傳說嗎？”克雷登斯把最後一點白鮮香精淋在她皮膚上，一邊問道。
“我沒有時間聽故事，克雷登斯。能告訴我結果嗎？”納吉尼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向自己，目光中滿是懇求。
“三兄弟中的老二是覆活石最初的擁有者，他曾用覆活石召喚出早逝的愛人的靈魂，但她悲傷、冷漠而孤獨，不久老二被無望的渴望折磨致瘋，自殺身亡。”
“可是——”
“覆活的死者只會有悲觀心理，可以將人在精神上折磨瘋——因為得不到真實的，想讓覆活的人。”
“我不會瘋的，如果他只會有悲觀心理，我就帶著他去周游世界，帶他看遍這世間一切美好，如果還不行，就去找最好的醫生，想辦法治好他……”
“你還不明白嗎？”克雷登斯打斷了她的話，也打破了她的幻想，“覆活石並不能真正覆活死者，他回不來了……”
納吉尼搖晃了一下，跌回椅子上。
“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為什麽不變成幽靈回來……巫師是可以變成幽靈的吧？他明明說過不會再離開我。他明明是……”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小下去。本想說他是愛她的，可是到頭來連她自己都不確定了。這一生只有一次Voldemort承認愛她，那句話甚至一直以來成為了她召喚守護神的倚仗。納吉尼其實自己也明白，Voldemort不會選擇這種屈辱的方式回來，以沒有魔力和實體的軀殼徒留人間，哪怕是為她。
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接話。
“納吉尼，”良久，克雷登斯再次開口了，“放棄吧。你已經做的足夠多了，你該讓自己歇歇了，就在哈爾施塔特鎮住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流血，不喜歡戰爭，那就遠離一切紛爭的中心，挑一個平靜美麗的地方住下……你該……為自己而活。時間能治愈一切。”
“謝謝你，謝謝大人。可我還不想放棄。”納吉尼搖搖頭，站了起來。
克雷登斯還想阻攔，被格林德沃拉住了，老人搖了搖頭。這大抵是同樣執著且深情的人的同病相憐吧。
“像他們這種人，你是攔不住的。”納吉尼離開房間後，年長的黑魔王對克雷登斯說。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畫地為牢整整五十三年。
納吉尼離開了紐蒙迦德，她回到倫敦的住宅已經是正午了。但她沒有休息，而是從櫃子上的一支玻璃管中取出一根金發，又找出了一瓶泥漿狀的液體，把金發扔進去，一飲而盡。半分鐘後，她變成了一個高挑的金發女人，然後幻影移形去了魔法部。
戰後魔法部管理粗放，百廢待興，她很容易就在魔法交通司查到了去德文郡的門鑰匙，一個小時以後出發，就在倫敦近郊的米爾山頂。納吉尼幻影移形去了米爾山頂，那裏她曾經去過一次。一同出發的還有個老男巫。
她的目的地——奧特裏·聖卡奇波爾村離門鑰匙的落點並不太遠。這是一個坐落於低矮山巒間的小村莊，巫師與麻瓜混居在這裏。夕陽西下，給小山包和木屋鍍上一層金輝，一切都充滿著祥和與平靜。
納吉尼一路找下去，最終，她停在一間精致的小木屋前，木門上掛著個銅質名牌：Flamel。然而這間屋子看上去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屋子裏沒有任何亮光，門口的石階上爬滿了青苔。她最終鼓足勇氣，走上去敲了敲門。沒有動靜。她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發現這裏毫無魔法的痕跡。她繞回前門，又敲了一遍。
“姑娘，你找弗拉梅爾夫婦？”
納吉尼回過頭，身後站著一位白發蒼蒼，拄著拐杖的老婦人。
“是呀，夫人，您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嗎？”
“唉，他們呀，去年冬天就去世了。”
納吉尼眼前一黑，倒退了兩步，靠在木門上。那老婦人同情地咂咂嘴，顫巍巍地走遠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一英裏外，剛才的老婦人已經直起了腰，手中的拐杖也消失了，她正挽著一位同樣精神矍鑠的老人。
“阿不思真是料事如神啊。”老婦人對她的老伴說。
“呵呵……他現在啊，總算是可以真正退休了。”
“但我們真的不幫她嗎，尼可？”
“魔法石幾年前就已經銷毀，我們幫不了她了。”老人搖搖頭。
“可是她看起來真的好可憐。”
“你還是這麽富有同情心啊……佩蕾內爾。她的確痛苦，可是那些因為Voldemort失去親人的人更加痛苦，她妄圖救的人，比格林德沃還要邪惡。”
“也罷，生死有命。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呢……”老婦人笑了笑。
“死亡不過是另一場偉大的冒險，幸得你與我同行，佩蕾內爾。”
兩位老人相攜而去，背影融入在夜色中。
納吉尼返回倫敦的時候，已是深夜，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了。
她伸出左手，無名指上，那個獨特的V字形標記仿佛褪色的紋身，依稀可辨，她又想起她曾用這只手觸碰他的心跳。不久前他還是活生生的，會對她笑，會擁她入懷。更多的眼淚連綿不絕地湧了出來，像是根本沒有窮盡。
納吉尼摘下了覆活石戒指，緊緊攥著它，戒指的溫度已經比前幾天低了許多，但她努力捏著它，仿佛是要用自己微薄的體溫把它捂熱。桌上還堆著那幾本記載了魂器的書，她強撐著翻開，眼睛卻越來越花，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終於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納吉尼做了個夢。夢到Voldemort站在她面前，他的聲音虛無縹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容貌有些模糊，仿佛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Giny，再說一聲你愛我吧。”他開口了。
“我愛你——Voldy，我愛你！”
這話她對他說了千千萬萬次，再說一次又何妨？納吉尼伸手想拉住他，卻抓了個空。
Voldemort笑了，納吉尼卻已經聽不清他的聲音了，只模模糊糊看到他用口型說：“再見了，我親愛的納吉尼。”
“不——Voldy你別走好不好……求求你……求你……”納吉尼一下子瘋了，她撲過去，拼命想拽住他的衣角，卻摔倒在地，什麽也沒抓住。
“求求你——再堅持一下——求求你！”她跪在地上，歇斯底裏地懇求道。
他消失了。
納吉尼驚醒了，整個胸腔都翻湧著劇痛與惡心，她幹嘔了幾下，感覺內臟都攪成了一團。睡夢中流出的大量淚水打濕了紙頁，她坐起來，顫抖著捂住臉，仍然有大滴大滴的眼淚從指縫間滑落，砸在書頁上。極致的，轟轟烈烈的絕望從內心深處焚燒起，像是要把她碾碎，讓她幾欲窒息。她曾以為他十七年前的那次失敗就讓她流盡了淚水，可原來她還有這麽多眼淚可以流啊。
胸前的掛墜盒隨著抽泣一跳一跳地顫抖，他的掛墜盒替她擋了一記咒語，現在仍舊毫發無損地掛在頸上。納吉尼突然間恨透了自己曾勸他收回魂器。若是沒收回這些魂器，他現在一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覆活石戒指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紅印，可上面的寶石已經是冰涼一片，就像她的內心。突然，她把戒指狠狠慣在地上。小小的黑色寶石被摔得粉碎，碎片四處飛濺。
“騙子！Voldemort你這騙子——”
“說好的……再也不會離開我呢……”
納吉尼蜷縮起來，臉埋在膝蓋上，緊緊抱住自己，覺得好累好累。
她忽然明白，Voldemort真的離開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愛人，就像個可悲的鐘擺錘，一次又一次在既定的命運中徘徊，無法脫離束縛地又一次走上失敗的老路。
在命運面前，他們都是卑小的螻蟻。
天還沒亮，納吉尼喚來了艾比。
“夫人，您有什麽吩咐？”小精靈睜著玻璃球似的眼睛看著臉如死灰，眼眸紅腫的納吉尼，小心翼翼地問。
“你去霍格沃茨吧，我不再需要你了。”納吉尼遞給她一件襯衫。
“夫人！不要衣服！艾比做錯了什麽請夫人懲罰！但是不要衣服！”小精靈尖叫著，抽泣著，把頭往桌腿上撞。
“算了。不給你衣服，但是你去霍格沃茨的廚房幫忙吧。”納吉尼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有些可怕。她揮了揮魔杖，小精靈那尖細的鼻子逐漸變短、變圓，蝙蝠似的大耳朵也變得耷拉了一點。
“從今天起你叫珍妮，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不要說你是我們的家養小精靈。”納吉尼淡淡地說。
“夫人……”小精靈的聲音開始顫抖。
“這是命令。”
“是……是……夫人……”
小精靈抽泣著幻影移形走了。納吉尼嘆了口氣，也消失在空氣裏。
她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哈爾施塔特鎮。鎮子中心有一座鐘樓。納吉尼繞著螺旋形的樓梯，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去。鐘樓頂上，風很大，拍打著她的臉頰和淩亂的長發。納吉尼就坐在那，滿眼的世界是灰敗的，像是燃盡的紙屑，又像是幾十年前那種老舊的黑白相片。而那些或甜蜜或痛苦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一一在她眼前浮現，然後被吹散在風裏，什麽都沒能留下來。
靈魂的缺損讓她成為一個極其單純的人，除了愛，她什麽都沒有。鐘樓上面有些冷，但她什麽也感覺不到，好像一切感官都失靈了。
納吉尼覺得好疲憊。她其實素來喜歡平靜的生活，可這一生，卻似乎和平靜毫無關系。
她曾試圖阻止克雷登斯走向格林德沃，也曾試圖阻止Voldemort傷害自己的靈魂，可似乎都不大成功。一直以來，她都是失敗的。
朝陽緩緩從遠處低矮的房檐上爬了上來，落在未亡人被吹亂的秀發上，明媚、溫暖而充滿希望。克雷登斯說的對，這裏的確很美很美。
納吉尼靜靜地佇立了一會，五月的風並不甚凜冽，卻吹得她的眼睛酸澀。也許是需要有個東西陪陪自己，她揮了揮魔杖，喚出了自己的守護神。若不是用了他的魔杖，她大概再也使不出這個咒語了。銀白色的霧氣凝結成了那條有著漂亮花紋的蝰蛇，納吉尼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它了。
她對守護神說了很多很多。許久後，銀色的蛇扭動著消失在空氣裏。帶著所有快樂的回憶，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站了起來，從脖子上摘下那一小截骨質吊墜，捧在手心。那截蛇骨佩戴了許多年，早已溫潤如玉。下一秒，掌心躥出火苗，骨頭化為了灰燼，隨風而逝。隨後，她把鬥篷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旁，又摘下掛墜盒和魔杖一並放在了最上面。她想了想，沒有再摘下那枚祖母綠婚戒。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Voldy，我來見你了。”
她闔上眼，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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