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紙人獻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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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紙人獻花（4）
許千舟對上了燕星辰的視線。
眼前的青年明明被鬼發水草所束縛, 白皙的手腕上蠕動著的森涼黑發綁著他，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任何攻擊性。
可青年如星如辰般的雙眸浸滿笑意，那清冽的嗓音冰涼入心, 完全不似之前那樣溫和乖順。
他一楞。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十分淒厲的慘叫聲。
伴隨著方才他們聽過的孩童嬉笑聲, 玩家的慘叫聲愈發明顯。
——不知是誰又觸發了死亡。
慘叫聲中, 燕星辰神色如常，笑意不減，一字一頓道：“提示音說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就不怕我是紙人變的？”
許千舟心下一驚，脊背發涼，一種被當成獵物的窒息感籠罩而來。
倏地——
燕星辰身上的鬼發水草瞬間枯萎, 一根金線不知從何處延伸而出, 上頭沾染陰氣，猛地朝他攻來！
在副本生死中鍛煉出來的危機意識讓他下意識便迎了上去，徒手抓住金線。
可這金線絲毫不讓, 直接纏上他的手腕。
猝不及防中，副本生死裏鍛煉出來的潛意識本該讓他和對方搏鬥，可方才那句“你就不怕我是紙人變的”縈繞耳側，許千舟的視線撞上燕星辰那雙漆黑幽然的眸子，那一瞬間，他竟真的覺得, 面前的不是一個所有人都覺得手無縛雞之力的玩家，而是潛藏在玩家當中出手狠辣的鬼怪。
許千舟楞神間，燕星辰卻沒有停。
他手中一個用力，金線頓時勒緊許千舟的手，劃出一圈血痕。
許千舟瞪大了眼睛, 面上的笑意終於掛不住了。
“你——”
燕星辰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時間。
他方才忍耐了許久心底的暴戾與破壞欲, 頭越來越疼, 此刻出手根本沒有留手。
他拽著金拆，擡手便拉扯金線，四兩撥千斤一般，頃刻間將許千舟整個人都摜到了地上！
許千舟脊骨同破舊的木質地板撞在一起，一側頭部磕到地上，黑框眼鏡一邊的鏡片都裂成了兩片。
這一瞬間，青年手下用力，居然捏碎了他的手骨！！
“呃——”
痛呼聲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
燕星辰動作極快，剛把他按在地上，另一手便掐上他的咽喉。
窒息的感覺傳來，許千舟卻毫無抵抗之力。
他像是被掛在了絞刑架上，任人宰割、無法反抗。他面對副本npc時都沒什麽敬畏與害怕，可感受著那逐漸掐緊他喉嚨的力道，他竟然感受到了恐懼。
燕星辰是真的會殺了他。
他覺得自己下一刻似乎就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燕星辰終於松開了手。
許千舟猛烈地呼吸了幾口，掙紮著要起來，燕星辰擡手便甩出一個道具。
又一個鬼發水草蜿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許千舟整個人都束縛在了地上。
做完這些，燕星辰閉上雙眼，緩緩地深呼吸了幾下。
他拿出幾張早就備好的安神符，符咒燃燒過後，那因為束縛感而帶來的破壞欲和頭疼這才慢慢消減。
他覆又睜開眼時，方才那如同鬼魅一般的瘋狂全都消失不見，溫和的神色重新浮現。
這一切不過幾秒的功夫，兩人之間的身份卻完全互換。
而燕星辰和先前居然沒什麽差別，他站在那裏，仍然像一個沒什麽實力的病秧子。
許千舟咳得面色漲紅，好半晌才緩過勁來。碎裂的手骨帶來難言的痛覺，他被鬼發水草所制，根本無法拿出治療道具，只能眉頭緊皺，咬牙忍著疼。
他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嘗試著動了動，可那鬼發水草束得極緊，將他的雙手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他擡頭看著燕星辰，看著對方此刻的模樣，完全無法想象青年剛才的樣子。
仿佛那個眨眼間制服他的人並不是眼前的青年。
燕星辰緩步走上前，神色從容地在許千舟身側蹲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他聽見許千舟不可置信般道：“你的武力值……？”
外頭，那不知是誰的慘叫聲漸漸停了下來。
周圍又恢覆死一般的寂靜。
燕星辰現在才有些閑心，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裏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木質的家具，靠東邊的墻上擺著一個長桌，桌上放著筆墨紙硯，但上頭已經積了一層的灰，顯然很久沒有人用過了。
桌上還有一面銅鏡，銅鏡倒映出屋內的情況，和他所看到的沒什麽區別。
靠外頭的墻上開了扇窗，窗戶半開著，夜風徐徐而入，涼人骨髓。
他收回目光，再度看向許千舟，答道：“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鬼發水草除非用專門破解的道具，或者武力值超過使用者才能掙開。”
他輕而易舉地掙開了許千舟的鬼發水草，而許千舟到現在也對他的鬼發水草無可奈何。
其實他也可以用金拆達到這個效果，但他還是用了自己手中唯一的一份鬼發水草。
這是一種無聲的威懾，也是燕星辰的嘗試。
樊籠世界玩家多不勝數，新人期玩家也不在少數。許千舟能夠從上一個副本出來之後一舉擠進一百多名，即便他是擅長精神上的攻擊，念力值偏高，但他的粉絲數不算多，能擠進這個排名，武力值不可能太低。
燕星辰現在因為樊籠給他施加的平衡機制，沒有辦法知道他的實力會排在第幾位。他用這個鬼發水草對付許千舟，如果對方無力掙紮，他也能對自己的武力值水平有些概念。
他剛才用鬼發水草的時候，一瞬間使用了技能，武力值是處於雙倍狀態。但他為了測試自己的武力值水平，並沒有動用全力，故意用了平時的武力值水平。
從許千舟的反應來看，對方甚至等到他掙脫鬼發水草動手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動作。
也就是說，不考慮粉絲數的影響，他如果進入排行，肯定會在許千舟之前。但他現在的粉絲數還比不過新人排行榜那些開了許多場直播的玩家，綜合來看就不一定了。
但他起碼對自己的數據水平有了模糊的定位。
等成功出了這個副本，他有把握直接和厲九澤對上。
“你是故意的？”許千舟見他不說話，逐漸冷靜了下來，“你根本不是直播間裏看到的那樣，也沒有樊籠裏的人傳的那樣弱。”
眼下的一切已經很清楚了。
他完全無法掙脫開燕星辰使用的鬼發水草，對方的武力值絕對在他之上。
他連著進出四五次副本，才有的現在的數據。可燕星辰只不過是一個剛出新人首副本的玩家……
新人首副本的獎勵再逆天，能讓燕星辰獲得這麽高的數據獎勵嗎？
還是說，燕星辰從進入副本那一刻的初始數據就很高？
許千舟冷靜是冷靜了，可冷靜下來之後，他心中卻愈發驚濤駭浪。
燕星辰居然這麽強。
眼前的青年騙了所有人。
燕星辰根本不需要那個赴死者的保護。甚至殘缺木梳副本中，得到最高獎勵的那個人，也並不是大家所猜想的齊無赦和岑依依，而是燕星辰。
他們之前遇到死亡觸發的時候，燕星辰恐怕根本不是走累了走不動路，而是比他還早就預料到了前方有死亡觸發，故意不動。方才他拉著燕星辰進來，看似是他逼著燕星辰，實則是燕星辰故意為之。
燕星辰若是使出全力，他此刻怕是已經不死也半殘了。這樣的實力，即便是在新人前五百的排行上，恐怕也沒有幾個。
他們所有人似乎都忘了，燕星辰在進入新人首副本的幾分鐘之內，就立刻破了厲九澤的紀錄。
他自以為對付一個菟絲花輕而易舉，其實他才是對方眼中的獵物。
想通了之後，許千舟忍著骨碎的痛，友好地笑了笑。
他脾氣極好地說：“是我看走眼了，你確實不是個小兔子。我為我之前的失禮道歉，不如這樣，這兩百把鑰匙我還給他們，這個副本裏面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會對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如何？玩家不能殺玩家，我們相爭也沒有結果。”
“你還挺能屈能伸，”燕星辰眉梢微動，笑道，“不是你教我的嗎？”
“……？”
“這是一個逃生副本，掛著木牌的房間安不安全還不一定，但是沒有掛木牌的房間一定不安全。鬼發水草能持續一晚上，只要被鬼發水草困在這間房裏，我帶走木牌，你死在鬼怪又或者是哪個紙人的手上，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這完全就是之前許千舟對他說的話！
許千舟懊惱道：“你真陰險。”
“學以致用。”
許千舟面色一沈，過了片刻，他反應了過來：“……但如果你真的想這麽幹，現在就已經拿走木牌離開了，你還站在這裏和我說話，應該有別的打算吧？不如說說看？”
燕星辰點了點頭：“我確實想和你談一個交易。你知道黃泉今天這批進來的另外兩個人吧？”
“老猴兒？我知道他，我之前還在一個副本裏遇到過他，有點實力，但不是什麽好東西。剛才我還挺驚訝，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加入黃泉。我本來以為你是尋求保護，但是現在看來，你根本不需要這些，黃泉有了厲九澤，反而還會限制你，你怎麽就進黃泉了？”
“誰和你說我進黃泉了？”燕星辰戒備著四周，口中卻很隨意，“還有，不要試探我。我可以和你直說，黃泉這次為了那個成長型道具的獎勵，花了不少功夫，還得到了和這個副本有關的提示，是一張圖，圖上似乎是一幅畫。那張圖黃泉覆制了兩份，一份在劉燭手中，他可能要下一批玩家載入才會出現，還有一份就在老猴兒手中。我剛才進屋之前觀察了一下走廊周圍，只有掛畫是不一樣的，畫的信息很可能和死亡觸發有關，有了那幅畫，破局進度說不定能加快很多。”
而且劉燭他們已經有這幅畫了，老猴兒今晚說不定已經開始利用那個圖尋找那個所謂的出去的出口，如果他拿不到這張畫，他這邊還得從頭摸索副本劇情。對方那邊比他快一步，他比對方慢一步，一來一回，差距並不容易拉回。
逃生副本又如何？他要的從來不是簡簡單單地活著逃出去。
他要的是副本裏最高的獎勵。
數據獎勵他要，成長型道具……
他也要。
他直言道：“進來前，黃泉有給每個人發定位道具，我可以定位到老猴兒他們在哪裏。我要在劉燭到達陳宅之前，從老猴兒手中拿到那幅畫。但他們有兩個人，分散開了，我一個人不是很好控制。你既然知道我‘加入’黃泉也繼續出手，說明你不怕黃泉，對吧？”
許千舟喘著氣，沈默了片刻，說：“你是想我配合你。”
燕星辰笑著點頭。
到這一步，許千舟即便不是他的夥伴，也不太可能是紙人假扮的——畢竟紙人可不會管什麽副本外的黑局。
如此，剛剛還和他有生死沖突的許千舟反而會是一個很讓人放心的短期合作對象。
要讓許千舟死，太容易了。
可若許千舟活著，買他命的莊家只會覺得是許千舟反悔了，副本裏的其他人也不會心生警惕，他還能在齊無赦進來前有人可用。
活著比死了價值大。
“如果我不呢？”許千舟說。
“那今晚你就自求多福。”
“但我就算現在答應你，等你幫我松開鬼發水草，我再反悔，趁機離開，你有什麽辦法？”
“不會，你守諾。”
許千舟微怔。
燕星辰卻說：“剛才你對我動手的時候，我其實是打算以牙還牙之後，我自己再想辦法獨自行動的。但是剛才你和我說，別人給了你兩百把鑰匙，雇你幫他們保證賭局的結果，我就突然改變註意了。因為我發現，你是第一次幹這件事情——你動手的方式太斯文了，路上你有很多次更直接的機會，甚至不需要花費道具，但你都沒有強行動手，我猜你還是猶豫過的。這個副本這麽危險，你也不是很想幹，但你還是動手了。”
在那一刻，他突然發現，眼前的人或許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他武力值雖然不低，但是在念力值和精神方面著實是個短板。不僅如此，經常震蕩的靈魂還麻煩得很。
許千舟正好是以念力值為主的新人期玩家。
而這個人還很遵守諾言——因為從許千舟的描述中不難聽出，找他的人已經把那兩百把鑰匙給他了。載入副本之後，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副本稍有不慎就會喪命，這個時候還做多餘的事情，只會給自己增加風險。許千舟已經拿到鑰匙了，再不濟，為了獨善其身，他也可以放棄這個委托，可他仍然選擇了先保證黑局的結果。
這人作為對手，也許是一個笑面虎，但若是作為合作夥伴，指不定很好用。
燕星辰見許千舟已經開始考慮，又添了把火：“不管怎麽樣，你現在已經失敗了。你應該出於某種原因，很缺鑰匙，那不如和我做新的交易，我也給你兩百把鑰匙當報酬，那張圖我們拿到後，信息共享。”
“……你還有兩百把鑰匙？”
“哦，沒有，只是先開一張空頭支票。”
許千舟：“……”
片刻。
燕星辰松開了鬼發水草。
許千舟趕忙拿出治療道具修覆碎裂的骨頭，嘆了口氣，問他：“你有什麽計劃？”
“陳叔帶我進來的時候，我在連廊旁邊的小院裏面看到過幾個紙人。如果那個紙人孩童並不是個例，我猜這裏的紙人都是有‘生命’的。那幾個紙人都沒有點睛，多半還沒有被賦予‘生命’，即便有，實力不會很強。”他說，“老猴兒他們今天為了等待劉燭進來，行事作風肯定偏保守，不會隨便把圖拿出來，他們甚至不會走出房間。管家說了，玩家不能強行硬闖別人選好的房間，我們得先把他們逼出房間，然後騙出那張圖。”
-
編號201345直播間。
副本開啟直播，最先收到消息的，就是那些關註了進入這個副本玩家的人。
可是沒過多久，編號201345開啟直播的消息就傳開了。
稍微有經驗一點的新人期玩家是知道這個副本的存在的。
新人區論壇立刻開了帖子——“那個開啟了五次的副本開直播了！！！感興趣的進。”
“是編號201345副本嗎？”
“我看了一眼直播間，我靠，真的是這個副本，我還以為這個副本要永遠埋沒在副本池子裏了。”
“樓上，這怎麽可能？這個副本傳說中可是有成長型獎勵的，死了那麽多批人，201345的鑰匙不也還是很貴。而且組織賽副本就要開了，肯定會有人願意搏一搏啊。”
“會有人進去不稀奇，稀奇的是樊籠終於判定它有可能被破解了。”
“這次進入的是誰啊？”
“有許千舟！許千舟是新人排行前五百裏面還能進入這個編號的排名最高的玩家了吧？難怪直播開了，這次進入的玩家都好強啊……”
“？？？我看到了誰，燕星辰？？？？”
“我正在看直播，npc說客人不止一批，那個赴死者也進去了吧。”
“瘋了嗎，他們剛出新人首副本，居然敢進這種前五百的新人玩家都不一定出得來的副本？”
“燕星辰不僅進去了，他還和許千舟一起……這是什麽副本中實力第一和倒數第一的搭配嗎？”
“……”
何眠正在一邊看著直播間，一邊在刷著論壇裏的這個帖子。
他早就知道燕星辰要進入這個副本，一直在等著。從直播開始，他就十分緊張，生怕燕星辰在副本中出什麽事——哪怕他知道對方比他厲害多了。
然後他在直播中看到，許千舟和燕星辰領了一份木牌，遇到了一次死亡觸發，隨後許千舟強硬地拉著燕星辰進了剛出事過的房間。
直播間裏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許千舟說的那些話。
[哇哦這是有大佬親自下場想保證黑局結果啊。]
[啊啊啊啊那個赴死者呢！來個人救救他啊！！！]
[我有可以破解鬼發水草的道具，我打賞了，一定要湊齊啊……]
[我的天，我剛才還說他運氣好，怎麽現在運氣又很不好了。如果齊無赦在這裏他就不會被許千舟綁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下註了那場黑局！！！我押註的還是他第一天晚上死亡，看來這一回我要賺了。上一個副本我就因為他賠了好多鑰匙，幸虧我堅持押註他死亡。]
[嘿嘿，現在在直播間押註還來得及，許千舟用的方式是讓他觸發死亡、自生自滅，他沒那麽快死，現在押註到時候還能分到獎勵。]
何眠眼睜睜地看著押註燕星辰死亡的人數急速上升。
燕星辰剛剛升到五百多的粉絲數開始緩慢下落。
現在，押註燕星辰死亡的獎勵池子裏，已經有兩千多把鑰匙了。
燕星辰上一個副本，直到直播結束，押註的籌碼合起來也就差不多兩三千。這個副本剛剛開始，就已經達到這個數目。倘若燕星辰真的通關了，別說燕星辰了，就是他都能得到一大筆巨額獎勵。
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覺得燕星辰不可能活著走出來。
——如果何眠沒有提前和燕星辰接觸過的話，他恐怕也會和其他人一個想法。
因為此時直播畫面中的一切似乎已經成為定局了。
但他留意到了燕星辰的表情。
青年的神色溫順，乖巧，還有些茫然和疑惑。
但其實是沒有恐懼的。
直到燕星辰主動關閉視角的那一刻，何眠徹底安心下來。
他看著論壇中很多上次副本就希望燕星辰死的人開始狂歡，想到了燕星辰拜托他幫的第二個忙。
何眠：“……”
他強忍著反駁的沖動，違心地在論壇上開始大肆發言。
他先是在論壇的帖子裏回覆了一條：“你們怎麽就確定他會死？沒看到燕星辰自己也主動關了直播嗎？說不定他想用對付赴死者和之前那些心軟的npc那一套，求許千舟放過他呢。”
隨後，他又發了條彈幕：“廢物小白臉一個，沒有別人保護就活不下去，居然還好意思進這種級別的副本！？”
兩條都完美符合燕星辰的要求。
發完之後，何眠嘆了口氣。
這都什麽事啊？
-
副本中。
此時已近午夜，紅燈籠裏的蠟燭都近乎燃完了，連廊旁的庭院中一片漆黑。
外頭霧蒙蒙的，像是連月光都被遮住，只能隱約瞧見一點兒稀疏的星空。
燕星辰走到此處時，稍稍擡頭看了看夜空。
許千舟在他身後，他剛才被燕星辰揍得夠嗆，還在活動筋骨，黑框眼鏡一側的鏡片已經有了一條裂痕，手上更是被金拆拉出好幾圈的血痕。
他正在拿止血符一點一點地治療惡業金拆帶來的皮外傷，對燕星辰說：“你這個金線道具是什麽東西？從哪裏得到的？尋常的止血符居然沒用，我花了三張中級止血符了……你在看什麽呢？”
這人當真是能屈能伸，之前還想讓他死，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和他說話。
燕星辰說：“到了。”
小院子裏，幾個紙人仍然靠在小樹旁，空白的瞳孔格外滲人。
燕星辰手中拿著方才在房間裏準備好的墨水筆，筆尖上沾著未幹的墨水。
他淡然地走到了那幾個在夜半格外駭人的紙人面前，擡手就要在那空白的眼睛上點一點。
許千舟喊住了他：“你真的確定不會有事？萬一你一畫上去，還給他們點活了……”
“不會，”他說，“這個副本這麽難，裏面的鬼怪一定很強。如果它的紙人能隨隨便便點睛，那它強在哪裏？在白事裏面，點睛甚至是一項手藝活，不是我們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我們在這上面點，叫做亂塗亂畫，不叫點睛。”
話落，他直接在紙人的眼睛上隨便點了兩點。
空白的瞳孔點上了漆黑的眼珠，那本就栩栩如生的慘白面孔變得更加可怖了起來。
許千舟進出過好幾次副本了，都還是看得心間發涼。
可那畫著眼睛的青年仿佛對這種臟東西司空見慣一般，那張精致乖巧的面容沒有任何緊張或是害怕的神色。
許千舟瞇了瞇眼睛：“你怎麽對白事這麽清楚？”
燕星辰把毛筆往院子深處一扔，只說：“來，扛著它走，把老猴兒嚇出他的龜殼。”
十分鐘後。
陳宅中的另一處。
老猴兒和黃泉的另一名玩家選了個房間，掛上木牌關上門後，商量了一會副本中的情況。
“猴兒，我們真的讓那個燕星辰自生自滅？那個許千舟……”
“反正他就算死了，也和我們沒關系。劉燭想要討好厲九澤，讓他討好去，我可不想在這種副本裏還要保護一個累贅。”老猴兒冷笑道，“而且他也太不識趣了，要是聽話點我還願意照顧他一些。”
“也是。你有什麽別的發現嗎？剛才又死了一個，不知——”
這人話語一頓，雙眼猛地瞪大。
老猴兒正對著他，見他這般，楞道：“你怎麽了？”
“呼呼……”
風聲傳來。
涼風輕輕拂過老猴兒的後背，他神情一僵，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他的背後是窗戶。
可他們進來前，明明關著窗。
……哪裏來的風？
眼前，他的同伴眼神愈發驚懼。
“猴兒，你、你回頭……”
老猴兒下意識轉過頭去。
一張僵硬的笑臉闖入視線中。
房間裏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個約莫有一人寬的縫隙。
夜色自窗外流入屋內，細風隨之而來。
而那縫隙之外，一個足有一人高的人影立在那裏。
那竟是一個成人大小的紙人！！
紙人一雙漆黑的瞳孔，畫出來的雙唇大大地勾起，同那紙人孩童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樣。
老猴兒回頭的那一瞬間，正好對上了那雙眼睛。
他猛地站起，往後退去，慌張道：“走，快走，這個房間可能有死亡觸發！”
他的同伴比他還快，已經往門口沖去。
兩人喘著氣，拿起木牌便往方才探查過比較安全的路上跑。
跑出一段距離，兩人見後方沒有紙人追來，剛停下來喘口氣，瘦弱的青年從另一個方向跑來，同他們撞在了一起。
青年身材消瘦，一個照面便被他們撞到了地上，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滿是倉皇失措地蜷了蜷，嘴裏說著：“救、救命……”
“……是你？”老猴兒往後放看了一眼，確認紙人沒有追來，拿出黃泉分給他們和燕星辰的定位道具看了一眼。
確認眼前的燕星辰沒有問題之後，他拎起燕星辰的領子，沒好氣道，“喲，你不是傍上許千舟了嗎？怎麽一個人落荒而逃的？”
燕星辰抓著老猴兒，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救救我，許千舟根本沒安好心。剛才我和他在前面那條路上遇到了一個紙人，那個紙人讓許千舟找一幅畫交給它，找對了有獎勵，找錯了就是死。許千舟不知道線索，想讓我隨便拿著那幅畫去試一試紙人的反應。”
“我不願意，他就動手了，把我按在地上，我脊骨都差點被他按斷，他捏碎了我的手骨，還掐著我喉嚨差點把我掐死，最後還用線捆我的手，用鬼發水草把我綁在地上，說我不答應他他就把我扔在屋裏等死。”
他怯生生道：“我答應幫他，他才松開我。然後我就趁機用了治療道具，跑來找你們……他說不定一會就找來了，劉哥說加入黃泉之後你們會保護我的……”
老猴兒和另一名黃泉的玩家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都留意到了燕星辰說的那個紙人。
一幅畫……他們手上可不就剛剛好有一幅畫嗎？
反正他們已經出了房間，那個房間有紙人在窗外窺探，回去說不定更危險，不如抓住這個機會。
願意進這個副本冒險的，誰不想要那個最好的獎勵呢？
老猴兒眼珠子一轉，“嘿嘿”地笑了一聲，說：“那許千舟下手這麽狠，居然把人摔到地上，捏碎你的骨頭，還掐你喉嚨？真不是個好東西！要不你帶我們去那個紙人出現的地方，黃泉的人不能被欺負，我們幫你找他算賬。”
作者有話要說：
崽：你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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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千舟對上了燕星辰的視線。
眼前的青年明明被鬼發水草所束縛, 白皙的手腕上蠕動著的森涼黑發綁著他，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任何攻擊性。
可青年如星如辰般的雙眸浸滿笑意，那清冽的嗓音冰涼入心, 完全不似之前那樣溫和乖順。
他一楞。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十分淒厲的慘叫聲。
伴隨著方才他們聽過的孩童嬉笑聲, 玩家的慘叫聲愈發明顯。
——不知是誰又觸發了死亡。
慘叫聲中, 燕星辰神色如常，笑意不減，一字一頓道：“提示音說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就不怕我是紙人變的？”
許千舟心下一驚，脊背發涼，一種被當成獵物的窒息感籠罩而來。
倏地——
燕星辰身上的鬼發水草瞬間枯萎, 一根金線不知從何處延伸而出, 上頭沾染陰氣，猛地朝他攻來！
在副本生死中鍛煉出來的危機意識讓他下意識便迎了上去，徒手抓住金線。
可這金線絲毫不讓, 直接纏上他的手腕。
猝不及防中，副本生死裏鍛煉出來的潛意識本該讓他和對方搏鬥，可方才那句“你就不怕我是紙人變的”縈繞耳側，許千舟的視線撞上燕星辰那雙漆黑幽然的眸子，那一瞬間，他竟真的覺得, 面前的不是一個所有人都覺得手無縛雞之力的玩家，而是潛藏在玩家當中出手狠辣的鬼怪。
許千舟楞神間，燕星辰卻沒有停。
他手中一個用力，金線頓時勒緊許千舟的手，劃出一圈血痕。
許千舟瞪大了眼睛, 面上的笑意終於掛不住了。
“你——”
燕星辰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時間。
他方才忍耐了許久心底的暴戾與破壞欲, 頭越來越疼, 此刻出手根本沒有留手。
他拽著金拆，擡手便拉扯金線，四兩撥千斤一般，頃刻間將許千舟整個人都摜到了地上！
許千舟脊骨同破舊的木質地板撞在一起，一側頭部磕到地上，黑框眼鏡一邊的鏡片都裂成了兩片。
這一瞬間，青年手下用力，居然捏碎了他的手骨！！
“呃——”
痛呼聲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
燕星辰動作極快，剛把他按在地上，另一手便掐上他的咽喉。
窒息的感覺傳來，許千舟卻毫無抵抗之力。
他像是被掛在了絞刑架上，任人宰割、無法反抗。他面對副本npc時都沒什麽敬畏與害怕，可感受著那逐漸掐緊他喉嚨的力道，他竟然感受到了恐懼。
燕星辰是真的會殺了他。
他覺得自己下一刻似乎就要窒息而死的時候，燕星辰終於松開了手。
許千舟猛烈地呼吸了幾口，掙紮著要起來，燕星辰擡手便甩出一個道具。
又一個鬼發水草蜿蜒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許千舟整個人都束縛在了地上。
做完這些，燕星辰閉上雙眼，緩緩地深呼吸了幾下。
他拿出幾張早就備好的安神符，符咒燃燒過後，那因為束縛感而帶來的破壞欲和頭疼這才慢慢消減。
他覆又睜開眼時，方才那如同鬼魅一般的瘋狂全都消失不見，溫和的神色重新浮現。
這一切不過幾秒的功夫，兩人之間的身份卻完全互換。
而燕星辰和先前居然沒什麽差別，他站在那裏，仍然像一個沒什麽實力的病秧子。
許千舟咳得面色漲紅，好半晌才緩過勁來。碎裂的手骨帶來難言的痛覺，他被鬼發水草所制，根本無法拿出治療道具，只能眉頭緊皺，咬牙忍著疼。
他已經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他嘗試著動了動，可那鬼發水草束得極緊，將他的雙手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他擡頭看著燕星辰，看著對方此刻的模樣，完全無法想象青年剛才的樣子。
仿佛那個眨眼間制服他的人並不是眼前的青年。
燕星辰緩步走上前，神色從容地在許千舟身側蹲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他聽見許千舟不可置信般道：“你的武力值……？”
外頭，那不知是誰的慘叫聲漸漸停了下來。
周圍又恢覆死一般的寂靜。
燕星辰現在才有些閑心，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裏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木質的家具，靠東邊的墻上擺著一個長桌，桌上放著筆墨紙硯，但上頭已經積了一層的灰，顯然很久沒有人用過了。
桌上還有一面銅鏡，銅鏡倒映出屋內的情況，和他所看到的沒什麽區別。
靠外頭的墻上開了扇窗，窗戶半開著，夜風徐徐而入，涼人骨髓。
他收回目光，再度看向許千舟，答道：“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鬼發水草除非用專門破解的道具，或者武力值超過使用者才能掙開。”
他輕而易舉地掙開了許千舟的鬼發水草，而許千舟到現在也對他的鬼發水草無可奈何。
其實他也可以用金拆達到這個效果，但他還是用了自己手中唯一的一份鬼發水草。
這是一種無聲的威懾，也是燕星辰的嘗試。
樊籠世界玩家多不勝數，新人期玩家也不在少數。許千舟能夠從上一個副本出來之後一舉擠進一百多名，即便他是擅長精神上的攻擊，念力值偏高，但他的粉絲數不算多，能擠進這個排名，武力值不可能太低。
燕星辰現在因為樊籠給他施加的平衡機制，沒有辦法知道他的實力會排在第幾位。他用這個鬼發水草對付許千舟，如果對方無力掙紮，他也能對自己的武力值水平有些概念。
他剛才用鬼發水草的時候，一瞬間使用了技能，武力值是處於雙倍狀態。但他為了測試自己的武力值水平，並沒有動用全力，故意用了平時的武力值水平。
從許千舟的反應來看，對方甚至等到他掙脫鬼發水草動手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動作。
也就是說，不考慮粉絲數的影響，他如果進入排行，肯定會在許千舟之前。但他現在的粉絲數還比不過新人排行榜那些開了許多場直播的玩家，綜合來看就不一定了。
但他起碼對自己的數據水平有了模糊的定位。
等成功出了這個副本，他有把握直接和厲九澤對上。
“你是故意的？”許千舟見他不說話，逐漸冷靜了下來，“你根本不是直播間裏看到的那樣，也沒有樊籠裏的人傳的那樣弱。”
眼下的一切已經很清楚了。
他完全無法掙脫開燕星辰使用的鬼發水草，對方的武力值絕對在他之上。
他連著進出四五次副本，才有的現在的數據。可燕星辰只不過是一個剛出新人首副本的玩家……
新人首副本的獎勵再逆天，能讓燕星辰獲得這麽高的數據獎勵嗎？
還是說，燕星辰從進入副本那一刻的初始數據就很高？
許千舟冷靜是冷靜了，可冷靜下來之後，他心中卻愈發驚濤駭浪。
燕星辰居然這麽強。
眼前的青年騙了所有人。
燕星辰根本不需要那個赴死者的保護。甚至殘缺木梳副本中，得到最高獎勵的那個人，也並不是大家所猜想的齊無赦和岑依依，而是燕星辰。
他們之前遇到死亡觸發的時候，燕星辰恐怕根本不是走累了走不動路，而是比他還早就預料到了前方有死亡觸發，故意不動。方才他拉著燕星辰進來，看似是他逼著燕星辰，實則是燕星辰故意為之。
燕星辰若是使出全力，他此刻怕是已經不死也半殘了。這樣的實力，即便是在新人前五百的排行上，恐怕也沒有幾個。
他們所有人似乎都忘了，燕星辰在進入新人首副本的幾分鐘之內，就立刻破了厲九澤的紀錄。
他自以為對付一個菟絲花輕而易舉，其實他才是對方眼中的獵物。
想通了之後，許千舟忍著骨碎的痛，友好地笑了笑。
他脾氣極好地說：“是我看走眼了，你確實不是個小兔子。我為我之前的失禮道歉，不如這樣，這兩百把鑰匙我還給他們，這個副本裏面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會對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如何？玩家不能殺玩家，我們相爭也沒有結果。”
“你還挺能屈能伸，”燕星辰眉梢微動，笑道，“不是你教我的嗎？”
“……？”
“這是一個逃生副本，掛著木牌的房間安不安全還不一定，但是沒有掛木牌的房間一定不安全。鬼發水草能持續一晚上，只要被鬼發水草困在這間房裏，我帶走木牌，你死在鬼怪又或者是哪個紙人的手上，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這完全就是之前許千舟對他說的話！
許千舟懊惱道：“你真陰險。”
“學以致用。”
許千舟面色一沈，過了片刻，他反應了過來：“……但如果你真的想這麽幹，現在就已經拿走木牌離開了，你還站在這裏和我說話，應該有別的打算吧？不如說說看？”
燕星辰點了點頭：“我確實想和你談一個交易。你知道黃泉今天這批進來的另外兩個人吧？”
“老猴兒？我知道他，我之前還在一個副本裏遇到過他，有點實力，但不是什麽好東西。剛才我還挺驚訝，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加入黃泉。我本來以為你是尋求保護，但是現在看來，你根本不需要這些，黃泉有了厲九澤，反而還會限制你，你怎麽就進黃泉了？”
“誰和你說我進黃泉了？”燕星辰戒備著四周，口中卻很隨意，“還有，不要試探我。我可以和你直說，黃泉這次為了那個成長型道具的獎勵，花了不少功夫，還得到了和這個副本有關的提示，是一張圖，圖上似乎是一幅畫。那張圖黃泉覆制了兩份，一份在劉燭手中，他可能要下一批玩家載入才會出現，還有一份就在老猴兒手中。我剛才進屋之前觀察了一下走廊周圍，只有掛畫是不一樣的，畫的信息很可能和死亡觸發有關，有了那幅畫，破局進度說不定能加快很多。”
而且劉燭他們已經有這幅畫了，老猴兒今晚說不定已經開始利用那個圖尋找那個所謂的出去的出口，如果他拿不到這張畫，他這邊還得從頭摸索副本劇情。對方那邊比他快一步，他比對方慢一步，一來一回，差距並不容易拉回。
逃生副本又如何？他要的從來不是簡簡單單地活著逃出去。
他要的是副本裏最高的獎勵。
數據獎勵他要，成長型道具……
他也要。
他直言道：“進來前，黃泉有給每個人發定位道具，我可以定位到老猴兒他們在哪裏。我要在劉燭到達陳宅之前，從老猴兒手中拿到那幅畫。但他們有兩個人，分散開了，我一個人不是很好控制。你既然知道我‘加入’黃泉也繼續出手，說明你不怕黃泉，對吧？”
許千舟喘著氣，沈默了片刻，說：“你是想我配合你。”
燕星辰笑著點頭。
到這一步，許千舟即便不是他的夥伴，也不太可能是紙人假扮的——畢竟紙人可不會管什麽副本外的黑局。
如此，剛剛還和他有生死沖突的許千舟反而會是一個很讓人放心的短期合作對象。
要讓許千舟死，太容易了。
可若許千舟活著，買他命的莊家只會覺得是許千舟反悔了，副本裏的其他人也不會心生警惕，他還能在齊無赦進來前有人可用。
活著比死了價值大。
“如果我不呢？”許千舟說。
“那今晚你就自求多福。”
“但我就算現在答應你，等你幫我松開鬼發水草，我再反悔，趁機離開，你有什麽辦法？”
“不會，你守諾。”
許千舟微怔。
燕星辰卻說：“剛才你對我動手的時候，我其實是打算以牙還牙之後，我自己再想辦法獨自行動的。但是剛才你和我說，別人給了你兩百把鑰匙，雇你幫他們保證賭局的結果，我就突然改變註意了。因為我發現，你是第一次幹這件事情——你動手的方式太斯文了，路上你有很多次更直接的機會，甚至不需要花費道具，但你都沒有強行動手，我猜你還是猶豫過的。這個副本這麽危險，你也不是很想幹，但你還是動手了。”
在那一刻，他突然發現，眼前的人或許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他武力值雖然不低，但是在念力值和精神方面著實是個短板。不僅如此，經常震蕩的靈魂還麻煩得很。
許千舟正好是以念力值為主的新人期玩家。
而這個人還很遵守諾言——因為從許千舟的描述中不難聽出，找他的人已經把那兩百把鑰匙給他了。載入副本之後，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副本稍有不慎就會喪命，這個時候還做多餘的事情，只會給自己增加風險。許千舟已經拿到鑰匙了，再不濟，為了獨善其身，他也可以放棄這個委托，可他仍然選擇了先保證黑局的結果。
這人作為對手，也許是一個笑面虎，但若是作為合作夥伴，指不定很好用。
燕星辰見許千舟已經開始考慮，又添了把火：“不管怎麽樣，你現在已經失敗了。你應該出於某種原因，很缺鑰匙，那不如和我做新的交易，我也給你兩百把鑰匙當報酬，那張圖我們拿到後，信息共享。”
“……你還有兩百把鑰匙？”
“哦，沒有，只是先開一張空頭支票。”
許千舟：“……”
片刻。
燕星辰松開了鬼發水草。
許千舟趕忙拿出治療道具修覆碎裂的骨頭，嘆了口氣，問他：“你有什麽計劃？”
“陳叔帶我進來的時候，我在連廊旁邊的小院裏面看到過幾個紙人。如果那個紙人孩童並不是個例，我猜這裏的紙人都是有‘生命’的。那幾個紙人都沒有點睛，多半還沒有被賦予‘生命’，即便有，實力不會很強。”他說，“老猴兒他們今天為了等待劉燭進來，行事作風肯定偏保守，不會隨便把圖拿出來，他們甚至不會走出房間。管家說了，玩家不能強行硬闖別人選好的房間，我們得先把他們逼出房間，然後騙出那張圖。”
-
編號201345直播間。
副本開啟直播，最先收到消息的，就是那些關註了進入這個副本玩家的人。
可是沒過多久，編號201345開啟直播的消息就傳開了。
稍微有經驗一點的新人期玩家是知道這個副本的存在的。
新人區論壇立刻開了帖子——“那個開啟了五次的副本開直播了！！！感興趣的進。”
“是編號201345副本嗎？”
“我看了一眼直播間，我靠，真的是這個副本，我還以為這個副本要永遠埋沒在副本池子裏了。”
“樓上，這怎麽可能？這個副本傳說中可是有成長型獎勵的，死了那麽多批人，201345的鑰匙不也還是很貴。而且組織賽副本就要開了，肯定會有人願意搏一搏啊。”
“會有人進去不稀奇，稀奇的是樊籠終於判定它有可能被破解了。”
“這次進入的是誰啊？”
“有許千舟！許千舟是新人排行前五百裏面還能進入這個編號的排名最高的玩家了吧？難怪直播開了，這次進入的玩家都好強啊……”
“？？？我看到了誰，燕星辰？？？？”
“我正在看直播，npc說客人不止一批，那個赴死者也進去了吧。”
“瘋了嗎，他們剛出新人首副本，居然敢進這種前五百的新人玩家都不一定出得來的副本？”
“燕星辰不僅進去了，他還和許千舟一起……這是什麽副本中實力第一和倒數第一的搭配嗎？”
“……”
何眠正在一邊看著直播間，一邊在刷著論壇裏的這個帖子。
他早就知道燕星辰要進入這個副本，一直在等著。從直播開始，他就十分緊張，生怕燕星辰在副本中出什麽事——哪怕他知道對方比他厲害多了。
然後他在直播中看到，許千舟和燕星辰領了一份木牌，遇到了一次死亡觸發，隨後許千舟強硬地拉著燕星辰進了剛出事過的房間。
直播間裏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許千舟說的那些話。
[哇哦這是有大佬親自下場想保證黑局結果啊。]
[啊啊啊啊那個赴死者呢！來個人救救他啊！！！]
[我有可以破解鬼發水草的道具，我打賞了，一定要湊齊啊……]
[我的天，我剛才還說他運氣好，怎麽現在運氣又很不好了。如果齊無赦在這裏他就不會被許千舟綁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下註了那場黑局！！！我押註的還是他第一天晚上死亡，看來這一回我要賺了。上一個副本我就因為他賠了好多鑰匙，幸虧我堅持押註他死亡。]
[嘿嘿，現在在直播間押註還來得及，許千舟用的方式是讓他觸發死亡、自生自滅，他沒那麽快死，現在押註到時候還能分到獎勵。]
何眠眼睜睜地看著押註燕星辰死亡的人數急速上升。
燕星辰剛剛升到五百多的粉絲數開始緩慢下落。
現在，押註燕星辰死亡的獎勵池子裏，已經有兩千多把鑰匙了。
燕星辰上一個副本，直到直播結束，押註的籌碼合起來也就差不多兩三千。這個副本剛剛開始，就已經達到這個數目。倘若燕星辰真的通關了，別說燕星辰了，就是他都能得到一大筆巨額獎勵。
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覺得燕星辰不可能活著走出來。
——如果何眠沒有提前和燕星辰接觸過的話，他恐怕也會和其他人一個想法。
因為此時直播畫面中的一切似乎已經成為定局了。
但他留意到了燕星辰的表情。
青年的神色溫順，乖巧，還有些茫然和疑惑。
但其實是沒有恐懼的。
直到燕星辰主動關閉視角的那一刻，何眠徹底安心下來。
他看著論壇中很多上次副本就希望燕星辰死的人開始狂歡，想到了燕星辰拜托他幫的第二個忙。
何眠：“……”
他強忍著反駁的沖動，違心地在論壇上開始大肆發言。
他先是在論壇的帖子裏回覆了一條：“你們怎麽就確定他會死？沒看到燕星辰自己也主動關了直播嗎？說不定他想用對付赴死者和之前那些心軟的npc那一套，求許千舟放過他呢。”
隨後，他又發了條彈幕：“廢物小白臉一個，沒有別人保護就活不下去，居然還好意思進這種級別的副本！？”
兩條都完美符合燕星辰的要求。
發完之後，何眠嘆了口氣。
這都什麽事啊？
-
副本中。
此時已近午夜，紅燈籠裏的蠟燭都近乎燃完了，連廊旁的庭院中一片漆黑。
外頭霧蒙蒙的，像是連月光都被遮住，只能隱約瞧見一點兒稀疏的星空。
燕星辰走到此處時，稍稍擡頭看了看夜空。
許千舟在他身後，他剛才被燕星辰揍得夠嗆，還在活動筋骨，黑框眼鏡一側的鏡片已經有了一條裂痕，手上更是被金拆拉出好幾圈的血痕。
他正在拿止血符一點一點地治療惡業金拆帶來的皮外傷，對燕星辰說：“你這個金線道具是什麽東西？從哪裏得到的？尋常的止血符居然沒用，我花了三張中級止血符了……你在看什麽呢？”
這人當真是能屈能伸，之前還想讓他死，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和他說話。
燕星辰說：“到了。”
小院子裏，幾個紙人仍然靠在小樹旁，空白的瞳孔格外滲人。
燕星辰手中拿著方才在房間裏準備好的墨水筆，筆尖上沾著未幹的墨水。
他淡然地走到了那幾個在夜半格外駭人的紙人面前，擡手就要在那空白的眼睛上點一點。
許千舟喊住了他：“你真的確定不會有事？萬一你一畫上去，還給他們點活了……”
“不會，”他說，“這個副本這麽難，裏面的鬼怪一定很強。如果它的紙人能隨隨便便點睛，那它強在哪裏？在白事裏面，點睛甚至是一項手藝活，不是我們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我們在這上面點，叫做亂塗亂畫，不叫點睛。”
話落，他直接在紙人的眼睛上隨便點了兩點。
空白的瞳孔點上了漆黑的眼珠，那本就栩栩如生的慘白面孔變得更加可怖了起來。
許千舟進出過好幾次副本了，都還是看得心間發涼。
可那畫著眼睛的青年仿佛對這種臟東西司空見慣一般，那張精致乖巧的面容沒有任何緊張或是害怕的神色。
許千舟瞇了瞇眼睛：“你怎麽對白事這麽清楚？”
燕星辰把毛筆往院子深處一扔，只說：“來，扛著它走，把老猴兒嚇出他的龜殼。”
十分鐘後。
陳宅中的另一處。
老猴兒和黃泉的另一名玩家選了個房間，掛上木牌關上門後，商量了一會副本中的情況。
“猴兒，我們真的讓那個燕星辰自生自滅？那個許千舟……”
“反正他就算死了，也和我們沒關系。劉燭想要討好厲九澤，讓他討好去，我可不想在這種副本裏還要保護一個累贅。”老猴兒冷笑道，“而且他也太不識趣了，要是聽話點我還願意照顧他一些。”
“也是。你有什麽別的發現嗎？剛才又死了一個，不知——”
這人話語一頓，雙眼猛地瞪大。
老猴兒正對著他，見他這般，楞道：“你怎麽了？”
“呼呼……”
風聲傳來。
涼風輕輕拂過老猴兒的後背，他神情一僵，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他的背後是窗戶。
可他們進來前，明明關著窗。
……哪裏來的風？
眼前，他的同伴眼神愈發驚懼。
“猴兒，你、你回頭……”
老猴兒下意識轉過頭去。
一張僵硬的笑臉闖入視線中。
房間裏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個約莫有一人寬的縫隙。
夜色自窗外流入屋內，細風隨之而來。
而那縫隙之外，一個足有一人高的人影立在那裏。
那竟是一個成人大小的紙人！！
紙人一雙漆黑的瞳孔，畫出來的雙唇大大地勾起，同那紙人孩童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樣。
老猴兒回頭的那一瞬間，正好對上了那雙眼睛。
他猛地站起，往後退去，慌張道：“走，快走，這個房間可能有死亡觸發！”
他的同伴比他還快，已經往門口沖去。
兩人喘著氣，拿起木牌便往方才探查過比較安全的路上跑。
跑出一段距離，兩人見後方沒有紙人追來，剛停下來喘口氣，瘦弱的青年從另一個方向跑來，同他們撞在了一起。
青年身材消瘦，一個照面便被他們撞到了地上，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滿是倉皇失措地蜷了蜷，嘴裏說著：“救、救命……”
“……是你？”老猴兒往後放看了一眼，確認紙人沒有追來，拿出黃泉分給他們和燕星辰的定位道具看了一眼。
確認眼前的燕星辰沒有問題之後，他拎起燕星辰的領子，沒好氣道，“喲，你不是傍上許千舟了嗎？怎麽一個人落荒而逃的？”
燕星辰抓著老猴兒，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救救我，許千舟根本沒安好心。剛才我和他在前面那條路上遇到了一個紙人，那個紙人讓許千舟找一幅畫交給它，找對了有獎勵，找錯了就是死。許千舟不知道線索，想讓我隨便拿著那幅畫去試一試紙人的反應。”
“我不願意，他就動手了，把我按在地上，我脊骨都差點被他按斷，他捏碎了我的手骨，還掐著我喉嚨差點把我掐死，最後還用線捆我的手，用鬼發水草把我綁在地上，說我不答應他他就把我扔在屋裏等死。”
他怯生生道：“我答應幫他，他才松開我。然後我就趁機用了治療道具，跑來找你們……他說不定一會就找來了，劉哥說加入黃泉之後你們會保護我的……”
老猴兒和另一名黃泉的玩家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都留意到了燕星辰說的那個紙人。
一幅畫……他們手上可不就剛剛好有一幅畫嗎？
反正他們已經出了房間，那個房間有紙人在窗外窺探，回去說不定更危險，不如抓住這個機會。
願意進這個副本冒險的，誰不想要那個最好的獎勵呢？
老猴兒眼珠子一轉，“嘿嘿”地笑了一聲，說：“那許千舟下手這麽狠，居然把人摔到地上，捏碎你的骨頭，還掐你喉嚨？真不是個好東西！要不你帶我們去那個紙人出現的地方，黃泉的人不能被欺負，我們幫你找他算賬。”
作者有話要說：
崽：你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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