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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若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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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來生,是否還能再遇你?”李治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咳咳咳。”忍不住喉嚨的幹癢又咳嗽了幾聲。到底是老啦,年過半百的他感嘆於自己這年老病弱幾近腐朽的殘軀,不想讓門外候著的近侍元寶聽見了而擔憂不已,元寶忍不住推門進來嘮叨著:“哎呦,我的萬歲爺,您可得要保重龍體呀,這般不經心受了涼如何是好”

“左右都是一死,早一步晚一步又何妨,都是命數罷了。”這些年下來他倒是看得開,隨口說出的話卻叫元寶急得直冒汗,忙說:“您是真龍天子,天佑之人,自然是萬壽無疆,哪會……”

他揮手阻了近侍的未盡之言,而後擺手讓他退了出去,走到書房書桌旁一個人沈下心作起畫來。

他還是那個文弱的皇帝,而伴在身旁的卻沒了那個全心全意只把他當做摯愛夫君的小女人。到了垂垂老矣不覆年少輕狂的年歲,他還剩下什麽呢?是忠心耿耿的元寶,還是精明能幹的皇後媚娘?可還有誰時刻在意他心中滴滴感受,還會止不住的心疼他那永不能實現的快意山水,縱情江湖?不會再有了,那株蕙蘭早就開在了忘川河畔,過了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忘了前世,赴了來生 。

真的是老了,不然為何頻頻想起那個罪大惡極,不覆無暇,本以為他不曾動心,沒有愛上的小女人......

他躺在龍床上,虛望著層層疊掩的水藍色紗幔,恍惚間看見了那個至死不渝唯愛他的小女人款款走來,從容淡定的步伐全然不似以往得知他不適時的倉皇。

記得那次他不過是貪愛夜色下的明月,站在庭中看了一宿,早起便患了傷寒。然而她得知後卻失了平日裏的淡然聰慧,方寸大亂。他看著她如同天塌般惶惶不安但也沒想過安慰她一句,那時他早就將所有的溫柔盡數給予了媚娘。

她甚至不顧她作為一個宮妃在奴婢侍衛面前的高貴形象,在他床幃旁哭的像個淚人。她不聽身旁宮婢的勸告,眼也不錯的盯著他,整整兩天兩夜沒合眼,半步不移的候在他身邊親手侍候他,直到他徹底痊愈這才放心離開。

病愈後的他又將所有的心思放在了尋找媚娘的線索上,後來,她已逝去多時,在他一次無意間閑逛,聽到伺候過她的宮女們說起先惠妃的往事時,才知她回到宮殿以後,就病倒了,纏綿病榻一個多月才勉強能下地走動。

他聽到宮女們對她的憐惜感傷,這世間多是癡情女子,可在這後宮中最要不得的就是真情癡心......

聽到一聲呼喚“皇上......”他回過神來,微瞇雙眼端詳打量了多時這才看清,那身穿鳳袍的不是她,是媚娘,他的正宮皇後。是啦,媚娘一貫不愛喚他的名,只是疏離淡漠的皇上,聖上二字。不像她,那個小女人,總是在只他二人時,用溫柔的吳儂軟語喚他一聲夫君。

果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老來多健忘,他搖頭,不然怎會把媚娘錯看成她。這全然不同的兩個女子,無論是面容身材,還是性格抱負都迥乎不同的兩人,如果說媚娘是心懷天下的大女人,那麽她就只是個關心小家的小女人。

唯不忘相思?他本該牢記在心的女子,不是媚娘嗎?在這個女子身上他已經傾覆了半生的癡狂,莫不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可回想往事,他記得在那些年的糾纏中,他執迷不悟,一片癡心落媚娘,執著追求等侯媚娘的愛,記得那些癡狂,卻怎麽也記不住初見媚娘的些許心動。

他從沒發現在他身後還有個小女子癡癡地守望著他,而今他總是回憶起兩人相處時的平淡,這平淡若水,卻將他徹底環繞在其中,相思起,卻無終。

若有來生......

他閉眼,落在身後的嘈雜聲在耳畔漸行漸遠。

聖上上駕崩......

唐史記載,唐高宗李治年五十有五逝去,此後高宗皇後武氏媚娘登基為皇,改唐為周......

李治從沒想過這世上真的又死而覆生如此靈異之事,不,不能說是死而覆生,也不能說是借屍還魂,他還是那個他,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愛子,太子李治 ,不過這個年僅十八的年輕太子的軀殼裏已經是五十五歲李治的蒼老靈魂 。

他不知這種經歷後人謂之重生。重生後的李治一如往昔,在他父皇李世民看來,太子在一次重病後倒是少了幾分稚氣,一張臉越發的像他的愛妻,早逝的長孫皇後,少了幾分讀多書帶來的迂腐怯懦,倒有了幾分作為太子應有的沈穩氣度。

要是太子李治知道他父皇心裏想的是什麽,定會苦笑不已,就算他表面上看來還是那個文弱的太子,可有了上一世做皇帝的經歷,內裏再怎麽也該有幾分長進 。不說是天子至尊的霸氣,卻也怎麽不會再有以往的稚嫩和怯懦了。

這些日子裏,李治多次翻閱奇聞異志,卻怎麽也無法從書中得到答案,好來解釋他這匪夷所思的重生。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書卷,晚來愛好老莊的他骨子裏浸染了道家的無為之氣,信奉中庸,頗有幾分既來之則安之的風範 。

他又習慣性的看向窗外的蘭花,望向窗外的小花園,卻發現,這已不是他曾親手布置過的書房,那裏再也沒有蕙雅秀麗的蘭花。他回過神來,繼而又是一派風淡雲輕 。

就算是重獲生命,他也已經明了他真實的心意,他愛上那個溫婉的小女子,他又能怎麽樣,是將她納進宮來,任由她被皇宮的大染缸玷汙逝去純白,毀了無暇,最終成為前世那除了擁有他的愛,什麽也不剩的她嗎?

罷了,他該放手的,也許正如她無意間對生病昏迷的他說過的那樣,若有來生,她也許依舊會是那個平凡無奇長在小小縣城的徐家盈盈,雙親健在,合家安好,有著知心的好姐妹,無憂無慮的長大,出落成豆蔻年華的少女,從未遇見那個在楊柳河畔遞給哭泣無助的她一張素白方帕溫潤儒雅的他。

然後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個一個同她一樣平凡的男子。那個他也許是對門那個憨傻老實的木匠,也許是隔街忠厚寡言的大夫,也許是路過家門木訥笨拙的豆腐郎,但是會一心一意的呵護她,沒有豪門大宅的鉤心鬥角,妻妾之爭,平凡卻也平淡。

而她,則是一心一意打理小家,相夫教子,整日裏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中忙碌,而後與他白頭到老,兒孫滿堂。

但這一切在遇見了他以後就永遠只是永遠,然而她卻是不悔的。他昏昏沈沈之際聽見了她的願想,醒來之後也不曾把她最為真實的這番話放在心上,因為那時的他無暇理會她的深愛 。

既然前世已經辜負了她的一片癡情,今生還是許她一世安然吧,能為她做最好的事就是不再打擾,他默默的想著 ,任由那溫婉淺笑女子的容顏在回憶裏淡去。

他轉身離開,假作淡然,出了房門還是眾人熟悉的文弱太子李治,不過是多了一個癡戀蘭花的癖好而已。

又過了幾年,年已及冠,算來有二十有二的太子後院竟無一妻妾。這可讓十分關心太子的皇帝李世民坐不住了,自從太子李治十八歲那年病愈之後,便遣散了他唯二的侍妾,而後更是婉拒了自己這個父皇要為他選納側妃的好意。

這些年下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喜好研讀老莊,信奉道教的太子變得更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甚至多次謝絕了來自他那父皇李世民和舅父長孫無忌的好意。

近來他實在是不勝其擾,幹脆上奏父皇,要自動請纓去往民間察看民情。

想著家花沒有野花香的道理,愛子甚深的皇帝李世民難得私心了一回,準了太子的請旨。

李治踏馬出長安之際回望城墻一眼,便率領一眾親衛揚鞭遠去。不放心太子的皇帝帶著心腹大臣長孫無忌和上官儀站在城墻上,目送他最心愛的太子遠去,直到那一行人變成遙不可見的虛點才收回視線。

知道皇帝是擔心太子雖說已是成人,可到底沒有經過多少事的心情,長孫無忌寬慰他道:“陛下不必憂心,便是太子沒多少經驗,這一路想來也是無礙的。卻不說身旁還有您賜予的一眾親衛,單是您暗中派去為太子掃去前方障礙的禁衛軍首領,也可以足以應付一切危險了,李君羨李大人的實力您又不是不知道,完全可以放心。”

遠行的李治自然不知父皇與舅父的一番談話,他只是分心想起暗衛傳來的情報,上面詳細的匯報了那個遠在利州的溫婉女子的近況,她已經及笄了,而這年正是前世他遇見她的那一年。

“盈盈,怎麽坐在外面,不是說和媚娘他們一起去玩嗎?”徐大娘語帶關切的問著自己女兒。看著女兒還在忙活家裏的瑣事,她坐不住了。

“娘,您放心吧,我和媚娘他們約好的時間還沒到,這才吃過午食,現下還早。我先多在家裏幹點活,完事回來以後也松活一些。倒是您,病才剛好,怎麽不多在床上躺躺,好生將養免得留下病根。”盈盈拿過放在一旁的布帕搽拭幹凈雙手,三步作五步的走到娘親身邊,邊說邊扶著她進了裏屋。

知道自家女兒的一片擔心,她也不是那不識女兒孝心的老婆子,非得固執的站在外面。她順著女兒力道,由著她一路攙扶過去。

母女兩走入裏屋進了正房,徐大娘面容慈和,看著女兒讓她靠枕半躺半坐在床上,給她退去鞋襪,蓋上被褥,還不忘替她捏捏被角的仔細樣,老懷安慰。

這般好的女兒也到了相看婆家的時候啦,她縱然舍不得把女兒嫁出去,可一想到女兒家的美好年華也就那麽幾年,過了那個時節就再難尋的好夫婿啦,徐大娘她也就顧不上那些心疼不舍啦。

回頭她得和老頭子好好商量一番,可得為這般貼心懂事的好閨女尋上一門妥帖的親事,找個老實本分又能幹體貼的好女婿才配得上自家這才貌雙全的閨女。

忙活完手上的活計,盈盈轉過身進了正房裏屋,看見娘親止不住困意漸漸睡去,走上前去靠在床邊動作輕柔的為娘親調整了睡姿讓她睡得更舒坦一點才步履無聲的出了房門。

望了望天色,想著也是時候該出門遇媚娘她們匯合了,盈盈回到自己的閨房換下了身上這件鵝黃色衣裳,穿上今年剛裁剪做好的月蘭色打底繡著白色碎花的春衫,又對著銅鏡描摹了一筆淡眉,這才拿上昨晚就收拾好放在梳妝櫃上的靛青荷包系在了腰間 。

收拾好自己以後,盈盈出了家門向著集市走去,不多時就望見了等候著她,正四處張望的媚娘和小多。

她快步向前到了他們身邊,笑的微帶羞澀,對著好友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來晚了,你們久等了吧?”

“沒事,沒事,是我們來早了一點,伯母的身體好點了沒?”媚娘安撫著不好意思的盈盈,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問候起了徐大娘,順便暗中給了張著嘴想要嘟囔幾句的小多一個肘紀子。

盈盈自然知道這是媚娘的好意,她也就當做沒看到小多吃痛的表情,“我娘已經好多了。”自覺不好意思耽誤了商量好要做事情的時間,她轉而問道:“ 那麽媚娘我們就快點去準備吧。”

“恩,盈盈你說的也是,小多你又在幹嘛,快走啦。”媚娘轉過頭來就看見小多色瞇瞇的盯著過路的漂亮姑娘,擡手給了故態覆萌的小多的腦瓜子一個爆栗。

“哎呦!”早就屈服在媚娘淫威之下甘當小弟的小多哀嚎,抱著受到重創的腦袋委屈道,“我說老大,你可別忘了你今天要扮演的是麻姑耶,這麽暴力這樣真的好嗎? ”

盈盈看著每次都會出現的場景,覺得十分可樂的她又笑了,但性格使然,溫柔體貼的她不好在小多的傷口上撒鹽,只捂嘴偷偷的笑著,杏眼彎彎十分可人。

這一世的盈盈是幸福的,雖然在幾年前徐父險些因病去世,可到底是上天保佑憐惜,被醫術高明的大夫救了回來。她依舊擁有著平凡的一家人,恩愛的雙親,待她如寶如珠,憨厚可靠的兄長雖寡言卻也給予她默默的關懷,還有一個天真善良爽朗熱情的好姐妹媚娘和機靈跳脫的小多。

對於旁人來說,也許不算是多大的幸福,但之於要求不多的徐盈盈來說一切都已經足夠了,這已是她渴望的全部。或許盈盈她唯一的小煩惱就是從她還是豆蔻少女時頻繁出現的夢境了,以及突然浮現在自己夢中的那個看不清面孔的男子身影,這個小毛病讓盈盈覺著難以啟齒,和誰也沒說過,只是習慣的悶在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我總是猜想,如果有一個可以一直依靠的人,不論是親人,友人,愛人,徐盈盈她到最後也不會走入絕境……她也還是那個溫婉動人的江南女子,如同一株蕙蘭*^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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