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1. 或許是罪無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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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1. 或許是罪無可恕
結果上講來，如果這個故事裏真的有海魔女，那大概就是他的祖母Shion Gasper。
“檢查結果還沒全出來，”Lennox在電話裏吸著鼻子，擦著眼淚，“但是……目前出來的結果看，他真的還算健康。”
阿廉確實是科爾森斯坦的寵兒，有史以來和超級病毒結合得最好的訓練生，永遠處於平衡狀態的攜帶者，穩定的抗體生產工廠，無論從什麽角度上來講，他都是一個奇跡般的人才。
“目前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當年科爾森斯坦開展改造炭疽病毒實驗的時候使用過同種的質粒載體模板，導致改造毒株的細菌體中表達了超級病毒的衣殼……”Lennox說道，“畢竟科爾森斯坦的實驗數據已經上繳了蘇聯政府，也無法考證……總之後續遭到改造病毒感染的時候，他體內持續存在的抗體中和了其中的大部分，而後進入脊柱轉染了幹細胞的部分也並沒有通過脊髓進入腦部，而之前在Aigner研究所所留下來的實驗內容中所記錄的，幾乎會發生在所有成年後再度感染者身上的體細胞去分化和再分化現象……在阿廉的身上……也產生了非常奇特的效果。”
科爾森斯坦用來改造和強化訓練生的超級病毒的本質是通過病毒載體轉染骨髓刺激幹細胞誘導分化來提高生長期兒童的身體素質，兒童期接受過註射的學員成年後的肌肉纖維乃至神經細胞數目都遠高於普通人，力量和反應力都堪比大型貓科動物，成年後的轉染者則不然，僅剩的造血幹細胞已經喪失了大部分機能的成年身體中已經不再有被誘導分化的能力，被迫去分化的體細胞大多會轉化為腫瘤，少部分遭受過反覆感染後導致嚴重創傷應激的實驗對象則會出現嚴重的器官增生，甚至長出並非人類，而近似於動物的特殊組織，在阿廉這個特例裏，被迫增生的是他的呼吸系統，而且新長出的東西也並不是普通的肺葉，而是一條類似兩棲類的返祖型呼吸道。
之前在沃倫巴，阿健在他背部摸到的仿佛是即將長出翅膀一樣的傷痕，裏面長出的軟骨，其實是鰓弓。
即便如此他並沒有長出能夠匹配魚類呼吸道的口腔，因此水流是直接通過胸腔和膈肌來進行呼吸的，如果當時他跌落的水底再深一些，同樣位於胸腔內的心臟就會在水壓下徹底失靈，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能活著從沃倫巴的水底爬出來然後回到這裏，實在是奇跡中的奇跡。
“爆炸後我在水底昏迷了大概三天的時間，”阿廉回憶道，“醒來時也只勉強恢覆到了能行動的程度，上岸以後一直不能說話，被認為是爆炸事件的相關者在澳大利亞的軍醫院關了兩個月，逃出來著實花了不少的時間，因為沒有證件，是坐貨輪偷渡到印度，再從印度偷渡香港，繞了地球一整圈才回來的。”
阿健啞口無言地揉著眉心，“你真是……你好歹在印度想辦法給我打個電話啊。”
“那時候還不能說話呢。”阿廉無奈道，“多長了一條呼吸道胸腔裏的氣壓也變了，能順暢地說話也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最早的時候上了岸根本喘不過氣來，進來的空氣進入肺的效率一下就降低了一多半剩下的直接從背後的開口出去了，還是在軍醫院裏的人給我做手術的時候人工裝了個單向瓣膜才好轉。”
“回頭我真的得替你謝謝他們……”阿健無奈道。
“算了吧，”阿廉拒絕道，“他們醫院的營養液真的很難吃。”
等到阿廉的治療方案定下來已經是三周以後的事情了，增生的呼吸系統需要盡快人工切除然後用抗體抑制再生，和增生的呼吸器官共生了數月的身體開始檢出超標的白血病標記物，恐怕以後他一生都離不開免疫療法了。
看到手術和治療費用的阿廉頭一回露出了心虛的表情。
手術的前夜兩個人一起在布魯克林白沙的海岸線上手拉手地走了很久，看著夕陽落進翻滾的海水裏，看著白色的浪花一點點變成漆黑的泡沫消失不見。
“這麽說來Eva沒能下手。”阿廉喃喃道。
“你好像不怎麽驚訝。”阿健說道。
“嗯，”阿廉慢慢地走著，拉著他的手一晃一晃的，“我其實在印度遇到她了。”
“哦？”
“她看到我很驚訝，”阿廉回憶道，“有那麽一瞬好像要哭出來了一樣，花錢給我買了船票去開普敦，還給我辦了一張假護照。”
“她大概真的很高興你還活著。”
“大概吧……”阿廉頓了頓說道，“察覺我沒法說話以後她跟我說了很多話，一開始我完全以為她是Eve，直到她說起Eve我才察覺自己認錯了，幸好不能說話，但是說真的，那一天，她看起來真的很像Eve，Eva從小到大都跟Eve很不一樣，怎麽說呢，Eve表情總是很柔和，總是看起來有些難過的，而Eva從來不會。”
Eva從來都是兩人之中更堅不可摧的那一個，然而現在卻不同了，她已經沒有了要保護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阿健模棱兩可地說道。
“你覺得Zach會變嗎？”阿廉問他。
“或許吧，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就是在想……”阿廉輕聲說道，“Zach會不會是越獄去找她了。”
“你希望他去找Eva？”
“說不上來，”阿廉承認道，“只是覺得……他們兩個和我們兩個有點像。”
阿健心情覆雜地捏了捏他的手，“不是吧，你當年有那麽恨我的嗎？”
然而阿廉卻只是背對著他往前走，“你覺得Eva很恨Zach嗎？我覺得也沒有。”
頓了頓又說，“要是Zach跑來問你……你可別跟他說是我說的。”
他們兩個就這麽在海灘上無言地走了一會，聽著海浪聲，遠遠的岸邊有酒吧正在奏爵士樂。
“Lennox的主治醫生說，”阿廉突然開口道，“手術可能會有些風險。”
“嗯。”阿健漫不經心地點著頭，“我也聽說了。”
“我可能會醒不過來的。”
“嗯，所以你要加油醒過來。”
“這種事我加油能管用嗎？”
“試試吧，誰知道呢，總之多想想我，別放棄。”
阿廉握著他的手指，一步一步地踩在潮濕的白沙上，然後回過頭來。
“你一直只問我是怎麽回來的，卻不問我是怎麽逃出爆炸的。”
阿健站在那裏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是Rec。”阿廉說道，“他那時候還活著。”
阿健溫柔地看著他。
“你們走後，他爬上船來，替我拿住了那只手杖，”阿廉緩緩地說道，“然後我就自己一個人走了，把他丟在了那裏，當時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炸彈只挨到了我跳進海水裏就爆炸了，我被沖擊波撞昏了過去，睡在了海底的礁石上，再後來……等我再醒過來，危險已經結束了。”
“他丟下我一次，”阿廉轉過頭去，緩緩地往前踱步，“我丟下他一次，我們扯平了。”
阿健從身後抱住了他，左手從後面捂住了他的雙目，摸到一手滾燙的淚。
“我長了鰓，變得說不出話，在地上喘不過氣，”阿廉哽咽地問他，細碎的波濤聲搖籃曲一般緩慢地拍打著細沙，“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好像變得更像人了。”
“因為你本來就是人，”阿健親吻著他的耳廓說道，“我們都是。”
次日早上八點，阿健親眼看著Aigner研究所的醫生們推著阿廉進了手術室，手術燈亮了起來，人員進進出出，預定六個小時的手術延長到八個小時，然後是十四個小時，到了第二天早上，主刀的醫護人員已經換了兩次。
阿廉被推進特護病房然後又推回手術室，來回往返，到了手術終於徹底結束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目前他還在靠呼吸機維持呼吸，”主治醫生說道，“手術比預定的要艱難許多，清理增生的血管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肺部本來就是毛細血管數目眾多的地方，而又因為他的情況太過特殊，真的很難判斷哪些血管是必要的哪些不是……心臟停跳的次數根本數不清，他的腦部也一度出現過缺氧的情況，但如果他能在一周內順利醒過來，一切都會好轉，但如果不能的話……”
於是阿健幹脆在ICU病房外面鋪了一張小床，隔著玻璃能看到阿廉插著呼吸機的模樣，渾身都是管子的他看起來陌生又脆弱，比任何時候的他都要更像一個人類。
艾倫西格和Lenn都輪番來探望，然而阿健一直堅持坐在外面守著。
“至少讓我守完這一周的時間。”阿健說道。
Lennox用力地揉著眉心，“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麽冷靜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很可怕。”
“是嗎？”
“是，”Lenn承認道，“因為每當你這樣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Lenn最終是沒有再阻止他停留在研究所，等待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信心滿滿的西格也變得焦躁起來，然而阿健卻仿佛根本沒什麽變化。
第七天的晚上，肺部血管破裂，胸腔積血，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手術室的燈亮起來，將阿健關在了外面。
午夜的時候主治醫出來找他談了整整一個小時，阿健閉著眼在捐獻計劃上簽了字。
淩晨兩點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了走廊的盡頭，Zach站在監控攝像頭的死角，如同一個幽魂一般地看向他，整個人風塵仆仆，手裏提著一個旅行箱。
“Ken。”他說道。
“Zach。”阿健回答道。
兩兄弟之間隔著死寂。
“箱子裏是安娜的骨髓。”Zach突然說道，“當年做過配型，兄妹兩個是匹配的。”
阿健這才擡起頭來，“你想要什麽？”
“我說我什麽都不想要你會信嗎？”
“不會。”
“好吧，”Zach說道，“我想要你的原諒。”
阿健靜靜地看著他，“你能明白這種東西是要不來的嗎？”
“你把我當什麽了？”Zach不滿地看著他，“你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這個，你問了，我答了，這就是實話。”
阿健無奈地把臉埋進手心裏，“那你有哪怕一絲後悔的意思嗎？”
“多少有些。”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會選擇做下這些事的？”
“因為想知道結果。”
“你現在知道結果了。”
“我不知道結果，”Zach否定道，“因為還沒有結束。”
阿健擡頭望過來，“那你覺得什麽時候才算是結束。”
Zach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了張嘴，“我……”
“你真的希望它結束嗎？”阿健又問他。
Zach沈默了。
阿健打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嗤笑聲來，“你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麽的，你真的明白嗎？”
片刻的死寂。
“……我其實來是有事想要問你。”Zach最終說道，“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克隆體……你一定是這個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Ken，告訴我……”
他終於邁過漫長的歲月和無數條人命所堆積而成的屍山問出口，“告訴我……我到底想要什麽？”
阿健閉了閉眼，“你想要的不過是一種名為‘想要’的感情，因為人沒有想要的東西，人根本在這個世上活不下去。”
“那我該如何才能得到它？”
“去追求一樣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那只要摧毀了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不就完美達成了嗎？為什麽我已經摧毀遍了這些東西，仍然覺得不滿足？”
“那當然不一樣，”阿健望著空空的病房，“因為你得到過。”
“可我也得到過Eva！”
“你沒有。”阿健篤定道。
“她沒有殺我，她愛我不是嗎？為什麽我會沒有得到她？”Zach爭辯道，“為什麽我會這樣地——”
聞言，阿健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他，用一種幾乎是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仰視了半生的，優秀的，獨斷專行的兄長，一字一頓地回答了他。
“因為你知道，她將一輩子以此為恥。”
Zach如同冰封的死水一般僵在了原地，他大睜著眼看著自己的弟弟，仿佛頭一回認識他，嘴唇翕動，卻長久地說不出任何話，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最終幹澀地問道，“那你呢？你也以我為恥嗎？”
阿健平靜地看著他，片刻後轉過頭重新看向亮著的手術指示燈。
“……你最好希望阿廉能夠活下來。”
Zach最終是放下了安娜的骨髓，在離開前他最後問道，“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嗎？”
阿健只是沈默地望著手術室不說話。
自討沒趣的Zach轉身離去，卻在打開走廊門踏出門去的瞬間聽到身後突然響起阿健的聲音。
“……他說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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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上講來，如果這個故事裏真的有海魔女，那大概就是他的祖母Shion Gasper。
“檢查結果還沒全出來，”Lennox在電話裏吸著鼻子，擦著眼淚，“但是……目前出來的結果看，他真的還算健康。”
阿廉確實是科爾森斯坦的寵兒，有史以來和超級病毒結合得最好的訓練生，永遠處於平衡狀態的攜帶者，穩定的抗體生產工廠，無論從什麽角度上來講，他都是一個奇跡般的人才。
“目前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當年科爾森斯坦開展改造炭疽病毒實驗的時候使用過同種的質粒載體模板，導致改造毒株的細菌體中表達了超級病毒的衣殼……”Lennox說道，“畢竟科爾森斯坦的實驗數據已經上繳了蘇聯政府，也無法考證……總之後續遭到改造病毒感染的時候，他體內持續存在的抗體中和了其中的大部分，而後進入脊柱轉染了幹細胞的部分也並沒有通過脊髓進入腦部，而之前在Aigner研究所所留下來的實驗內容中所記錄的，幾乎會發生在所有成年後再度感染者身上的體細胞去分化和再分化現象……在阿廉的身上……也產生了非常奇特的效果。”
科爾森斯坦用來改造和強化訓練生的超級病毒的本質是通過病毒載體轉染骨髓刺激幹細胞誘導分化來提高生長期兒童的身體素質，兒童期接受過註射的學員成年後的肌肉纖維乃至神經細胞數目都遠高於普通人，力量和反應力都堪比大型貓科動物，成年後的轉染者則不然，僅剩的造血幹細胞已經喪失了大部分機能的成年身體中已經不再有被誘導分化的能力，被迫去分化的體細胞大多會轉化為腫瘤，少部分遭受過反覆感染後導致嚴重創傷應激的實驗對象則會出現嚴重的器官增生，甚至長出並非人類，而近似於動物的特殊組織，在阿廉這個特例裏，被迫增生的是他的呼吸系統，而且新長出的東西也並不是普通的肺葉，而是一條類似兩棲類的返祖型呼吸道。
之前在沃倫巴，阿健在他背部摸到的仿佛是即將長出翅膀一樣的傷痕，裏面長出的軟骨，其實是鰓弓。
即便如此他並沒有長出能夠匹配魚類呼吸道的口腔，因此水流是直接通過胸腔和膈肌來進行呼吸的，如果當時他跌落的水底再深一些，同樣位於胸腔內的心臟就會在水壓下徹底失靈，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能活著從沃倫巴的水底爬出來然後回到這裏，實在是奇跡中的奇跡。
“爆炸後我在水底昏迷了大概三天的時間，”阿廉回憶道，“醒來時也只勉強恢覆到了能行動的程度，上岸以後一直不能說話，被認為是爆炸事件的相關者在澳大利亞的軍醫院關了兩個月，逃出來著實花了不少的時間，因為沒有證件，是坐貨輪偷渡到印度，再從印度偷渡香港，繞了地球一整圈才回來的。”
阿健啞口無言地揉著眉心，“你真是……你好歹在印度想辦法給我打個電話啊。”
“那時候還不能說話呢。”阿廉無奈道，“多長了一條呼吸道胸腔裏的氣壓也變了，能順暢地說話也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最早的時候上了岸根本喘不過氣來，進來的空氣進入肺的效率一下就降低了一多半剩下的直接從背後的開口出去了，還是在軍醫院裏的人給我做手術的時候人工裝了個單向瓣膜才好轉。”
“回頭我真的得替你謝謝他們……”阿健無奈道。
“算了吧，”阿廉拒絕道，“他們醫院的營養液真的很難吃。”
等到阿廉的治療方案定下來已經是三周以後的事情了，增生的呼吸系統需要盡快人工切除然後用抗體抑制再生，和增生的呼吸器官共生了數月的身體開始檢出超標的白血病標記物，恐怕以後他一生都離不開免疫療法了。
看到手術和治療費用的阿廉頭一回露出了心虛的表情。
手術的前夜兩個人一起在布魯克林白沙的海岸線上手拉手地走了很久，看著夕陽落進翻滾的海水裏，看著白色的浪花一點點變成漆黑的泡沫消失不見。
“這麽說來Eva沒能下手。”阿廉喃喃道。
“你好像不怎麽驚訝。”阿健說道。
“嗯，”阿廉慢慢地走著，拉著他的手一晃一晃的，“我其實在印度遇到她了。”
“哦？”
“她看到我很驚訝，”阿廉回憶道，“有那麽一瞬好像要哭出來了一樣，花錢給我買了船票去開普敦，還給我辦了一張假護照。”
“她大概真的很高興你還活著。”
“大概吧……”阿廉頓了頓說道，“察覺我沒法說話以後她跟我說了很多話，一開始我完全以為她是Eve，直到她說起Eve我才察覺自己認錯了，幸好不能說話，但是說真的，那一天，她看起來真的很像Eve，Eva從小到大都跟Eve很不一樣，怎麽說呢，Eve表情總是很柔和，總是看起來有些難過的，而Eva從來不會。”
Eva從來都是兩人之中更堅不可摧的那一個，然而現在卻不同了，她已經沒有了要保護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阿健模棱兩可地說道。
“你覺得Zach會變嗎？”阿廉問他。
“或許吧，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就是在想……”阿廉輕聲說道，“Zach會不會是越獄去找她了。”
“你希望他去找Eva？”
“說不上來，”阿廉承認道，“只是覺得……他們兩個和我們兩個有點像。”
阿健心情覆雜地捏了捏他的手，“不是吧，你當年有那麽恨我的嗎？”
然而阿廉卻只是背對著他往前走，“你覺得Eva很恨Zach嗎？我覺得也沒有。”
頓了頓又說，“要是Zach跑來問你……你可別跟他說是我說的。”
他們兩個就這麽在海灘上無言地走了一會，聽著海浪聲，遠遠的岸邊有酒吧正在奏爵士樂。
“Lennox的主治醫生說，”阿廉突然開口道，“手術可能會有些風險。”
“嗯。”阿健漫不經心地點著頭，“我也聽說了。”
“我可能會醒不過來的。”
“嗯，所以你要加油醒過來。”
“這種事我加油能管用嗎？”
“試試吧，誰知道呢，總之多想想我，別放棄。”
阿廉握著他的手指，一步一步地踩在潮濕的白沙上，然後回過頭來。
“你一直只問我是怎麽回來的，卻不問我是怎麽逃出爆炸的。”
阿健站在那裏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是Rec。”阿廉說道，“他那時候還活著。”
阿健溫柔地看著他。
“你們走後，他爬上船來，替我拿住了那只手杖，”阿廉緩緩地說道，“然後我就自己一個人走了，把他丟在了那裏，當時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炸彈只挨到了我跳進海水裏就爆炸了，我被沖擊波撞昏了過去，睡在了海底的礁石上，再後來……等我再醒過來，危險已經結束了。”
“他丟下我一次，”阿廉轉過頭去，緩緩地往前踱步，“我丟下他一次，我們扯平了。”
阿健從身後抱住了他，左手從後面捂住了他的雙目，摸到一手滾燙的淚。
“我長了鰓，變得說不出話，在地上喘不過氣，”阿廉哽咽地問他，細碎的波濤聲搖籃曲一般緩慢地拍打著細沙，“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好像變得更像人了。”
“因為你本來就是人，”阿健親吻著他的耳廓說道，“我們都是。”
次日早上八點，阿健親眼看著Aigner研究所的醫生們推著阿廉進了手術室，手術燈亮了起來，人員進進出出，預定六個小時的手術延長到八個小時，然後是十四個小時，到了第二天早上，主刀的醫護人員已經換了兩次。
阿廉被推進特護病房然後又推回手術室，來回往返，到了手術終於徹底結束時，已經過了整整三天。
“目前他還在靠呼吸機維持呼吸，”主治醫生說道，“手術比預定的要艱難許多，清理增生的血管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肺部本來就是毛細血管數目眾多的地方，而又因為他的情況太過特殊，真的很難判斷哪些血管是必要的哪些不是……心臟停跳的次數根本數不清，他的腦部也一度出現過缺氧的情況，但如果他能在一周內順利醒過來，一切都會好轉，但如果不能的話……”
於是阿健幹脆在ICU病房外面鋪了一張小床，隔著玻璃能看到阿廉插著呼吸機的模樣，渾身都是管子的他看起來陌生又脆弱，比任何時候的他都要更像一個人類。
艾倫西格和Lenn都輪番來探望，然而阿健一直堅持坐在外面守著。
“至少讓我守完這一周的時間。”阿健說道。
Lennox用力地揉著眉心，“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麽冷靜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很可怕。”
“是嗎？”
“是，”Lenn承認道，“因為每當你這樣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Lenn最終是沒有再阻止他停留在研究所，等待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原本信心滿滿的西格也變得焦躁起來，然而阿健卻仿佛根本沒什麽變化。
第七天的晚上，肺部血管破裂，胸腔積血，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手術室的燈亮起來，將阿健關在了外面。
午夜的時候主治醫出來找他談了整整一個小時，阿健閉著眼在捐獻計劃上簽了字。
淩晨兩點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了走廊的盡頭，Zach站在監控攝像頭的死角，如同一個幽魂一般地看向他，整個人風塵仆仆，手裏提著一個旅行箱。
“Ken。”他說道。
“Zach。”阿健回答道。
兩兄弟之間隔著死寂。
“箱子裏是安娜的骨髓。”Zach突然說道，“當年做過配型，兄妹兩個是匹配的。”
阿健這才擡起頭來，“你想要什麽？”
“我說我什麽都不想要你會信嗎？”
“不會。”
“好吧，”Zach說道，“我想要你的原諒。”
阿健靜靜地看著他，“你能明白這種東西是要不來的嗎？”
“你把我當什麽了？”Zach不滿地看著他，“你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這個，你問了，我答了，這就是實話。”
阿健無奈地把臉埋進手心裏，“那你有哪怕一絲後悔的意思嗎？”
“多少有些。”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會選擇做下這些事的？”
“因為想知道結果。”
“你現在知道結果了。”
“我不知道結果，”Zach否定道，“因為還沒有結束。”
阿健擡頭望過來，“那你覺得什麽時候才算是結束。”
Zach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了張嘴，“我……”
“你真的希望它結束嗎？”阿健又問他。
Zach沈默了。
阿健打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嗤笑聲來，“你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麽的，你真的明白嗎？”
片刻的死寂。
“……我其實來是有事想要問你。”Zach最終說道，“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克隆體……你一定是這個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Ken，告訴我……”
他終於邁過漫長的歲月和無數條人命所堆積而成的屍山問出口，“告訴我……我到底想要什麽？”
阿健閉了閉眼，“你想要的不過是一種名為‘想要’的感情，因為人沒有想要的東西，人根本在這個世上活不下去。”
“那我該如何才能得到它？”
“去追求一樣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
“那只要摧毀了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不就完美達成了嗎？為什麽我已經摧毀遍了這些東西，仍然覺得不滿足？”
“那當然不一樣，”阿健望著空空的病房，“因為你得到過。”
“可我也得到過Eva！”
“你沒有。”阿健篤定道。
“她沒有殺我，她愛我不是嗎？為什麽我會沒有得到她？”Zach爭辯道，“為什麽我會這樣地——”
聞言，阿健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他，用一種幾乎是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仰視了半生的，優秀的，獨斷專行的兄長，一字一頓地回答了他。
“因為你知道，她將一輩子以此為恥。”
Zach如同冰封的死水一般僵在了原地，他大睜著眼看著自己的弟弟，仿佛頭一回認識他，嘴唇翕動，卻長久地說不出任何話，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他最終幹澀地問道，“那你呢？你也以我為恥嗎？”
阿健平靜地看著他，片刻後轉過頭重新看向亮著的手術指示燈。
“……你最好希望阿廉能夠活下來。”
Zach最終是放下了安娜的骨髓，在離開前他最後問道，“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嗎？”
阿健只是沈默地望著手術室不說話。
自討沒趣的Zach轉身離去，卻在打開走廊門踏出門去的瞬間聽到身後突然響起阿健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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