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不鳴的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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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不鳴的人魚
事實證明脾氣好的人脾氣上來的時候，是十輛馬車也拉不回去的。
阿廉既不要輪椅了也不要扶手在前面扶著墻走，他走的慢，阿健在後面更慢地跟著。
“你突然鬧什麽脾氣。”阿健問道。“飯都還沒吃完。”
“我沒和你結婚。”阿廉說。
“你結了。”
“我跑了。”
“儀式結束後才跑的。”阿健說道，“那就不作數。”
阿廉不說話，只扶著墻沿著長的沒邊的老宅回廊走。
“你想去哪？”阿健皺起眉來。
“外面。”他回答道，“做我該做的。”
“你該做什麽？”
“我還有沒清除的目標。”
阿健在後面哼了一聲，“你倒是去試試看，看看正門你能不能走出二十米而不讓人先一步清除。”
“那就從後門。”阿廉說。
“地道沒開。”阿健回答道，“就算開了，後山連著林子，你現在這副樣子一個人又能走多遠。”
阿廉不理他，一門心思只在往外走上。
到這裏阿健終於忍不下來了，“和我結婚就這麽糟嗎？”
“我沒答應。”
“你喜歡我。”阿健說道。
“那是兩回事。”
“怎麽就是兩回事？”阿健按捺不下向前追了兩步，“人和人互相喜歡，相處，結婚，世上無非都是這樣。”
阿廉背對著他答得毫無猶豫，“我不算是人，所以是兩回事。”
阿健反問他，“你怎麽就不是人？因為你沒有感情？你沒有感情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麽？”
阿廉的腳步慢了下來，於是阿健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你沒有感情，那你為什麽要為了安娜覆仇？你沒有感情為什麽那天晚上不直接把毒株交給追兵自己逃？你和這個混賬案子糾纏到現在，和我糾纏到現在，你沒有感情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麽在跟我置氣？就因為過去他們都這麽說你？因為你的教官這麽說？你的同伴這麽說？連你的父母都這麽說？還是因為我的父母這麽說？”
阿廉的步子頓了一下，“你不能這麽對我。”
“那我應該怎麽對你？”阿健問道，拔高了聲音，“像我哥哥那樣對你？”
“是。”
“為什麽？”他質問著面前搖搖欲墜的背影，“因為我是我哥哥的克隆嗎？”
那個背影停了下來，沒有開燈的走廊裏昏暗而安靜，又一個秘密悄無聲息地爆炸在無數緘口不言之間，阿廉像是沈默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然後他回答道。
“是。”
這個回答讓阿健整個人倒抽了一口氣。
然而阿廉說完以後迅速地倒了下去，靠在鋪滿了壁紙膠漆的墻上，整個人坐在地上然後縮成黑乎乎的一團，阿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從那個黑色的團裏傳來如同呼吸又像是落淚的聲音，他無法判明，於是伸手把他從黑色的一團裏扒出來，捧著臉到自己眼前來看個究竟。
他的左眼在落淚，而右眼被包裹在繃帶之中，有些滲血。
阿健沈默半天才說出一句，“你現在不能哭。”
說完了才覺得自己說得未免太冰冷了，然而話說出來就收不回去，落地的眼淚原來也是接不住的，但是阿廉是人魚，人魚的眼淚可能掉在地上就碎了，他的眼淚也就像得到指令的機器一樣消失了下去，阿廉偏過頭想看看別處，走廊裏烏黑一片於是他又低下頭來，低下頭又看見阿健的手，他咬了下嘴唇，再松開，片刻之後那張臉上最後一點情緒的蛛絲馬跡也消失殆盡，空氣裏只有他們二人呼吸的聲音。
“我不明白，”阿健說道，“你到底還有什麽沒告訴我？”
回答他的是熟悉的沈默。
“所以，”坐在名為臥室的軟禁室內的Zach Gasper對著自己的弟弟皺了皺眉，伸手拿了塊三明治，“你就決定來問我。”
“相信我，”阿健看著他，“我並不想來。”
Zach點了點頭，“其實我也不想見你，看著你這張臉就想起七年前的自己，畢竟，確實就是一回事。”
他的手指在二人之間比了個來回。
“年齡相差七歲的雙胞胎試管嬰，”他說道，隨之搖搖頭，“誰又說我們的父母就不是瘋子。”
阿健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表示自己想聽的不是這個。
Zach看了看他，“你先別急，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該怎麽說。”
說完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來，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仿佛這樣能讓事情變得容易一些。
“就這麽說好了，在這棟老宅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沾染了些酒氣的Zach隨便比了個手勢，“從男仆女仆到門外到管家，你什麽時候見過他們誰跟阿廉說過話？”
阿健張了張口，Zach卻幹脆替他回答了，“從來沒有。”
“再更具體些講，你和他一起上過學，學生也好老師也好，在學校你什麽時候見過別人和他說過話，哪怕是現在，哪怕是你的那些朋友在的時候，”說完Zach又仰頭喝了一口威士忌，“你什麽時候見他輕易和你以外的人開過口。”
一個很不好的猜測正在他哥哥的口中逐步被證實。
“因為祖父早些年和大家都打過了招呼，祖父不準任何人和他說話，學校也打過招呼，”Zach說了下去，“做這點小事輕而易舉，他當年雖然手段非凡，但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秘密結社‘人魚’不是一天建成的，而阿廉也不是一天就長大。”說到這裏Zach閉了閉眼，仿佛自己也有些說不下去。
“無非就為了讓他一直是你喜歡的樣子罷了。”
“試想一下，一個出生在一個會把孩子賣掉抵債的家庭的人，不記事三四歲就被傭兵營抱養，當成人形兵器和病毒培養皿養到十三歲，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所學到的一切本領也是與正常倫理完全脫節，突然被送回父母身邊，發現自己甜美可愛的妹妹和父母過得幸福快樂，自己完全是個多餘人，然後流落街頭，和話都說不全無家可歸的癮君子們混到十六歲，他什麽倫理觀價值觀都沒有，完全是一張白紙，然後突然間，他被一個一派祥和又相敬如賓的富貴人家買回家來，名義上是三少爺實際上更近似於下人，但是下人們誰也不和他說話，除了兩個所謂的養兄以外，全家上下根本視他為無物，就這麽一路到成年。”
“如今已經太晚了，他已經沒救了，”Zach搖了搖頭，又對著瓶口喝了口酒，“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願意。”
阿健閉著眼睛想了許久，才睜開眼開口，“但是我們”
Zach再次打斷了他，“但是你們相愛了，”他說了下去，“確實，我也聽說愛很偉大，能改變一切，愛能拯救一個被當成狗養大的男孩，故事裏都是這麽說，書上也是這麽說，大家都是這麽說，電影主演還是Jet Li。”
“而如果有一個人，一個局外人，從外面沖進來把他帶走，然後和他相愛，治好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能親手把他送出局隱居去做神仙眷侶，”他說了下去，“但是Ken，我的弟弟，你不是那個人，絕對不是那個人，你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被允許交流，允許說話的三個人中和他被迫相處最久的一個，你是鎖住他的那只籠子，你們的愛情可能是真的，你的救贖可能確實是阿廉沒錯，但是阿廉的救贖絕對不是你。”
“但至少我”
“至少你是真心？”他替自己的弟弟說完了想說的話，隨之在對方面無表情的沈默中說了下去，“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因為阿廉相信你，相信你現在對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不能輕易去學那些過去他沒機會碰的東西，試想一下，有這麽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只有人的身體腦子裏卻完全是動物的本能，從小被與同族隔離關在地下室裏長大，而有一天，神突然給了這樣一個半人的怪物身為人的喜怒哀樂，他突然就明白自己是都經歷了些什麽過了怎樣地獄般的一生，而自己身邊的人們又都是些怎樣道貌岸然的混蛋，不知廉恥地玩弄，剝削著自己。到那時候，你覺得他還能喜歡你嗎？”
“換句話說，”Zach仰頭喝了瓶中最後的酒，“他現在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他才拒絕你，拒絕變成人，某種意義上說這比一般意義上的愛還要純粹，難能可貴，你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罷，它都在那裏，就像我說的，好東西都是你的。”
說完他把手中空了的酒瓶放在桌子上，木頭和玻璃的撞擊聲鈍而無力。
“那麽為什麽，”阿健沈默了許久才再開口，“他沒有自己來告訴我。”
“誰知道呢，”Zach站在書桌前背對著自己的弟弟，或者說克隆，逼自己小七歲的雙子，“我只知道一條人魚拒絕上岸上來，並不表示他就不愛自己的情人。”
“那麽你呢，你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感情？”
“啊，這就又說來話長了，曾幾何時我也覺得或許我也可以把他弄到手，但是感情畢竟並不寫在DNA裏，要天時地利，而你在他心裏的地位我是取代不了的，哪怕我們兩個生物意義上講是同一個人，某件事徹底斷絕了我對他的想法，”Zach站在書桌前轉過來，“四年前那個晚上，我讓他回老宅殺光長輩家主，其實並沒有給他下殺你的命令。”
“但是我聽說，他差一點，就開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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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和你結婚。”阿廉說。
“你結了。”
“我跑了。”
“儀式結束後才跑的。”阿健說道，“那就不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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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他回答道，“做我該做的。”
“你該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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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從後門。”阿廉說。
“地道沒開。”阿健回答道，“就算開了，後山連著林子，你現在這副樣子一個人又能走多遠。”
阿廉不理他，一門心思只在往外走上。
到這裏阿健終於忍不下來了，“和我結婚就這麽糟嗎？”
“我沒答應。”
“你喜歡我。”阿健說道。
“那是兩回事。”
“怎麽就是兩回事？”阿健按捺不下向前追了兩步，“人和人互相喜歡，相處，結婚，世上無非都是這樣。”
阿廉背對著他答得毫無猶豫，“我不算是人，所以是兩回事。”
阿健反問他，“你怎麽就不是人？因為你沒有感情？你沒有感情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麽？”
阿廉的腳步慢了下來，於是阿健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你沒有感情，那你為什麽要為了安娜覆仇？你沒有感情為什麽那天晚上不直接把毒株交給追兵自己逃？你和這個混賬案子糾纏到現在，和我糾纏到現在，你沒有感情你現在又是為了什麽在跟我置氣？就因為過去他們都這麽說你？因為你的教官這麽說？你的同伴這麽說？連你的父母都這麽說？還是因為我的父母這麽說？”
阿廉的步子頓了一下，“你不能這麽對我。”
“那我應該怎麽對你？”阿健問道，拔高了聲音，“像我哥哥那樣對你？”
“是。”
“為什麽？”他質問著面前搖搖欲墜的背影，“因為我是我哥哥的克隆嗎？”
那個背影停了下來，沒有開燈的走廊裏昏暗而安靜，又一個秘密悄無聲息地爆炸在無數緘口不言之間，阿廉像是沈默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然後他回答道。
“是。”
這個回答讓阿健整個人倒抽了一口氣。
然而阿廉說完以後迅速地倒了下去，靠在鋪滿了壁紙膠漆的墻上，整個人坐在地上然後縮成黑乎乎的一團，阿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從那個黑色的團裏傳來如同呼吸又像是落淚的聲音，他無法判明，於是伸手把他從黑色的一團裏扒出來，捧著臉到自己眼前來看個究竟。
他的左眼在落淚，而右眼被包裹在繃帶之中，有些滲血。
阿健沈默半天才說出一句，“你現在不能哭。”
說完了才覺得自己說得未免太冰冷了，然而話說出來就收不回去，落地的眼淚原來也是接不住的，但是阿廉是人魚，人魚的眼淚可能掉在地上就碎了，他的眼淚也就像得到指令的機器一樣消失了下去，阿廉偏過頭想看看別處，走廊裏烏黑一片於是他又低下頭來，低下頭又看見阿健的手，他咬了下嘴唇，再松開，片刻之後那張臉上最後一點情緒的蛛絲馬跡也消失殆盡，空氣裏只有他們二人呼吸的聲音。
“我不明白，”阿健說道，“你到底還有什麽沒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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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阿健看著他，“我並不想來。”
Zach點了點頭，“其實我也不想見你，看著你這張臉就想起七年前的自己，畢竟，確實就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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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ch看了看他，“你先別急，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該怎麽說。”
說完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來，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仿佛這樣能讓事情變得容易一些。
“就這麽說好了，在這棟老宅裏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沾染了些酒氣的Zach隨便比了個手勢，“從男仆女仆到門外到管家，你什麽時候見過他們誰跟阿廉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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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太晚了，他已經沒救了，”Zach搖了搖頭，又對著瓶口喝了口酒，“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願意。”
阿健閉著眼睛想了許久，才睜開眼開口，“但是我們”
Zach再次打斷了他，“但是你們相愛了，”他說了下去，“確實，我也聽說愛很偉大，能改變一切，愛能拯救一個被當成狗養大的男孩，故事裏都是這麽說，書上也是這麽說，大家都是這麽說，電影主演還是Jet Li。”
“而如果有一個人，一個局外人，從外面沖進來把他帶走，然後和他相愛，治好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能親手把他送出局隱居去做神仙眷侶，”他說了下去，“但是Ken，我的弟弟，你不是那個人，絕對不是那個人，你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被允許交流，允許說話的三個人中和他被迫相處最久的一個，你是鎖住他的那只籠子，你們的愛情可能是真的，你的救贖可能確實是阿廉沒錯，但是阿廉的救贖絕對不是你。”
“但至少我”
“至少你是真心？”他替自己的弟弟說完了想說的話，隨之在對方面無表情的沈默中說了下去，“這就是問題的所在，因為阿廉相信你，相信你現在對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不能輕易去學那些過去他沒機會碰的東西，試想一下，有這麽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只有人的身體腦子裏卻完全是動物的本能，從小被與同族隔離關在地下室裏長大，而有一天，神突然給了這樣一個半人的怪物身為人的喜怒哀樂，他突然就明白自己是都經歷了些什麽過了怎樣地獄般的一生，而自己身邊的人們又都是些怎樣道貌岸然的混蛋，不知廉恥地玩弄，剝削著自己。到那時候，你覺得他還能喜歡你嗎？”
“換句話說，”Zach仰頭喝了瓶中最後的酒，“他現在是真的喜歡你，所以他才拒絕你，拒絕變成人，某種意義上說這比一般意義上的愛還要純粹，難能可貴，你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罷，它都在那裏，就像我說的，好東西都是你的。”
說完他把手中空了的酒瓶放在桌子上，木頭和玻璃的撞擊聲鈍而無力。
“那麽為什麽，”阿健沈默了許久才再開口，“他沒有自己來告訴我。”
“誰知道呢，”Zach站在書桌前背對著自己的弟弟，或者說克隆，逼自己小七歲的雙子，“我只知道一條人魚拒絕上岸上來，並不表示他就不愛自己的情人。”
“那麽你呢，你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感情？”
“啊，這就又說來話長了，曾幾何時我也覺得或許我也可以把他弄到手，但是感情畢竟並不寫在DNA裏，要天時地利，而你在他心裏的地位我是取代不了的，哪怕我們兩個生物意義上講是同一個人，某件事徹底斷絕了我對他的想法，”Zach站在書桌前轉過來，“四年前那個晚上，我讓他回老宅殺光長輩家主，其實並沒有給他下殺你的命令。”
“但是我聽說，他差一點，就開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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