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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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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燁

半月後,靖國重新奪回了雀關城。

兩軍數次交戰,元氣皆傷,有了幾日緩和。

周國軍營處,士兵傷亡可怖,草藥味與血腥味纏繞疊合充斥著營中各處,程相斟安排好新到的糧草,便朝著軍帳走去,一路瞧著那些受傷的士兵,不由得繃緊了臉色。

軍帳內,氣氛嚴肅陰沈,主座上的程燁更好似籠著一層陰鷙黑氣,底下的將領低頭不語,就連呼吸的收斂著。

好不容易攻下的雀關城丟了,不僅損失慘重,一切還都回到了原點,就連太子都折了。

石滾的臉色亦十難看得緊,除卻兵敗的緣故,讓他更難受的是程相皓死了,他作為太子舅父,日後太子登基,他本可以享有無上權柄,如今程相皓兵敗喪命,他和石家就此失了希冀。

帳中一片死寂,直至程相斟走了進來才打破。

程相斟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程燁沈著語氣,問道:“新到的糧草可都安置妥帖了?”

程相斟答道:“回父皇,兒臣已將其全部清點安置了。”

程燁擡眼看他,微微擡了擡下巴,“坐下吧。”

“是。”

程燁環視一圈底下的將領,冷聲道:“得了,別再一個個都閉著嘴了,有什麽想法都說出來。”

“陛下。”其中一個將領站起身,他的聲音有些弱,“昨日微臣已命人計好了傷亡士兵人數,我軍受損嚴重,若是繼續同靖國作戰,恐怕是……”

只聽見程燁冷哼一聲,那名將領咽下還未說完的話,跪伏到地上,“陛下恕罪!”

“你的意思是不宜再開戰了,要與靖國停戰和談是嗎?”程燁沒有發怒,但發問的語氣卻極具壓迫性。

“臣……”

“陛下。”另有一名將領開口緩和道,“臣覺得有一事十分奇怪,靖國昱王頗具威名,可他既來了邊境,卻從未上戰場,我們連他是何模樣都不曾見過。而那位女帝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弱,身手頭腦都是極不錯的。”

“昱王?”程燁意味不明道,“是啊,這位昱王還沒出現過呢。”

算是將話題拐了過去,兩位將領都深深吐出一口氣。

“這靖國皇帝帶著他一起來,卻不讓他領兵上戰場,難道是讓他來做軍師的。”石滾也開口道,“靖國女帝的舅家就是當年的師家,師家覆滅後,她就被關在深宮中,才被放出來兩三年,她雖然登基為帝了,但沒有實際的勢力權柄,而這昱王溫雁在靖國朝堂上該是萬人之上的地位,怎麽願龜縮在後方?”

程燁垂眸思索片刻,隨後低聲笑了笑,在場的將領忙又噤聲低頭,只聽見程燁說道:“一個坐不穩皇位的皇帝,一個手掌大權的臣子,這不也是良機嗎?”

程燁是不可能停戰的,縱有將領壯著膽子提了,也不可能動搖他的心思。

諸將領都出帳了,程燁獨留下了程相斟,方才程相斟並未開口,但程燁看得出來他掖著些話。

程燁:“相斟,不必藏著話,想說什麽就說。”

程相斟便起身說道:“父皇,今日聽派送糧草的官員來報,都城內恐已無力再提供大批糧草,這戰怕是撐不了太久了,加之軍中傷亡的人數確實過多……”

“你的想法也同他們一樣?”

這些年為屯養兵力,程燁不顧百姓意願數次征兵,各地又頻發天災,百姓收成不足而賦稅不減,民不堪命,不該再如此耗下去了……

程相斟欲再勸說,卻被程燁喝道:“夠了,出去!”

“是。”程相斟輕輕嘆氣,退出了軍帳。

雀關城樓上,俯瞰下去,狼藉的戰場已被收拾凈了,而沙地塵土之上還留著斑駁的痕跡,冷風裹著細塵而來,隱隱還能嗅到鐵銹血腥的味道。

謝宜穿著一身常服,長發簡單束成馬尾,隨風輕揚。

徐緩的步子聲攜著一股香甜的氣味漸行漸近。

溫雁遞上手裏的東西:“守衛說你在這兒站了好一會兒了。”

圓鼓鼓、熱乎乎的,由帕子裹著,打開時香味熱氣一起竄了出來,是一個烘好的番薯。

謝宜掰開番薯,遞給溫雁一半。

“這個地方該是我舅舅們曾站過的。”番薯太燙,謝宜便低頭吹了吹,又才說道:“我偏要同你一起來邊境,來了這兒又不讓你領兵作戰,你倒也不問問為什麽。”

溫雁看向她,語氣坦然:“軍營中有騎兵弓手,亦有火夫庖廚,做一個智囊軍師,不也是我的用處。”

謝宜擡著番薯咬了一口,溫雁的眸光落在她臉頰和手背的幾處淺紅傷口上,他微微斂了笑意。

謝宜沒發覺什麽,只是聽著他的話,彎眉笑了笑,她嚼著東西,說話有些不清:“你沒所謂,可有人該替你著急了。”

她咽下番薯,側身看他,認真道:“我……有我的打算,你信我就好。”

溫雁沒說什麽,只應一聲:“好。”

他知曉她的心思,不說也不問……

溫雁方才回到帳中,後腳就有人在外頭求見,來人姓趙,是他部下的官員。

溫雁許人進了帳,問:“有何事?”

趙矩俯身拱手說道:“殿下,下官這幾日深覺不妥,思來想去,還是想將想法說與殿下聽。”

溫雁飲了一口茶水,冷淡說道:“趙大人想說什麽?”

“陛下既帶了殿下來邊境,卻又不許您領兵,您不覺得奇怪嗎?”

溫雁擱下手裏的茶盞,投來的眼神銳利又淡漠,趙矩呼吸一緊,少有人不畏懼昱王的,趙矩低頭咽了咽口水,想著自己要說的話那可真真是為了昱王著想啊,哪怕說的有些不妥,也不至於被責罰吧。

趙矩便硬著頭皮說道:“陛下登基不過半年,正是需要功績和名望來坐穩皇位的時候,禦駕親征也該是為此,只是讓您離了京城又拖著在這兒,怕是忌憚殿下了,殿下得想想如何應對才是……”

“趙大人!”溫雁的聲音冷冽,雙眸亦是蓄著森森寒意,“如今與周國的戰事正在緊要關頭,你是安的什麽心來挑撥關系,又是哪來的膽子,敢妄議陛下。”

趙勤臉色青白,渾身一顫,慌忙跪下,“殿下,下官不……不敢,下官是為殿……”

溫雁冷聲警告:“趙矩,你若是不懂什麽話該不該說,我可以讓你一輩子開不了口。”

“是……是,下官……謹記。”趙矩的身子和聲音都發著抖。

溫雁想到謝宜方才說有人要替他著急,說的是不錯,這人啊一但下註站隊,對於任何左右輸贏的風吹草動總是警醒得很。

……

兩軍再開戰時,陣前為首的皆是兩國的皇帝,這是謝宜第一次見到程燁,都知周國皇帝帶有輕微跛疾,可今日瞧他策馬執劍,倒頗有氣勢,不見薄弱。

謝宜此次提了祁煦做副將,祁煦往日跟著溫雁在軍營時是上過戰場的,廝殺作戰並不陌生,但他心裏確也奇怪,怎突然讓他上場了,可大戰在即,也不容他細想。

程燁挺直脊背,端坐在馬背上,多少年了,他又踏上了戰場。

那些個將領官員所說的糧草不足、士兵傷亡,他怎麽會不知道,可他不能再等了,他不會再有下一個十年了,他要集所有兵力再戰一場。

他程燁在位數十年,不會一直敗下去……

這一場戰靖國同樣集齊了所有精銳兵力,兩軍如同洶湧洪流碰撞在一起,廝殺聲震天動地,比以往任何一戰都要激烈。

銀亮鋒利的長劍裹著粘稠的血,謝宜握劍的手不住地輕輕抖動,血順著劍身滴下。她坐於馬上,半身輕微朝前傾著,左手緊捂住腹部,指縫不斷沁出血來。

見她受了傷,就近的騎兵忙過來將她圍住護著,祁煦也策馬過來,急問:“陛下,你沒事吧?”

謝宜坐直身子,語氣如常道:“無事,小傷。”

見她該是傷的不重,祁煦繼續說道:“陛下,周國那邊已然不敵,似有撤退的跡象,我們可要追擊。”

“追上去……”謝宜吸了口氣,示意祁煦挨近些,同他小聲說了幾句。

說完祁煦策馬離開,謝宜咬牙用劍劃下衣袍一角,纏繞在腹部上,勉強借此來少流點血,她慶幸自己的甲胄是深色的,這樣血跡就不太明顯了。

周軍開始撤退,謝宜率人追趕上去,而提前一步的祁煦則帶著一支隊伍,將撤退的周軍隔斷開,程燁同少部分護衛他的士兵被分出了主隊伍。

黑雲載雨,遮天蔽日,蕭蕭陰風攜沙礫塵土、枯草落葉,掠過每一個人。

謝宜勒馬停下,馬背顛簸,她疼的有些腦袋發昏,但眼中仍是清明的。

謝宜一手拿弓,另一只手探向側邊的箭袋,從箭袋暗處取出一支羽箭,眼睛盯緊了被圍困在中央的程燁,隨著他的移動,謝宜小幅調整方向,她需要一個必中的時機。

混亂中,這一箭難以防住。

“陛下!”“陛下!”

程燁中箭倒地,靖國士兵趁著對方慌亂一片俘擒下了剩餘的周國士兵。

謝宜放下長弓,在握住長弓的地方,印下了一片血色印記。她翻身下馬,方一落地,腳下踉蹌著朝前跌了兩步,有人伸手扶穩她,謝宜便借著對方的手臂忍痛站直身子。

“陛下,你……沒事吧?”

謝宜擡起頭,是祁煦,她想她現在的臉色該是白得有些嚇人了,她覆又低下頭,咬牙咽下喉中湧上來的血腥,說道:“祁大人,你低下頭些。”

祁煦低下頭,聽她悄然耳語,神色漸顯不解。

“記住了?”

祁煦頓了頓,應道:“……是。”

謝宜擡步緩緩走上前,至程燁身側蹲下,看著昏死在地的人,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後說道:“去告知三軍,周國皇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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