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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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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離

他的父親程祉是周國皇帝程燁的同胞兄弟,程燁生性多疑,性子乖戾,哪怕是對自己的親弟弟,也是多有防備。

程祉雖為親王,卻沒有什麽權柄,無權力在身,他也樂得自在,後來他與一平民女子成婚時,程燁自然也沒有反對。

直至有一年,程燁摔傷了腿,腿傷痊愈後留下輕微了跛疾,自此之後他的性情變得越發暴戾多疑,野心愈顯,開始增稅擴軍,百姓朝臣都多有怨懟。

程祉多次規勸,卻引得程燁猜忌,疑他生有異心。

程綏安的母親封暄懂得醫術,所以那時程燁便以替太後治病療養為借口,將程綏安和母親囚在了皇宮之中。

八歲的程綏安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一連兩日被拘在偏殿裏不許進出,實在憋悶,這裏遠遠不如王府自在。

那時他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瞧著母親面色不佳,他也就不再追問何時才能回家。

門口有兩個內侍守著,程綏安蹦跳著在屋內轉了一圈,發現有一小扇窗戶可以打開,他身形小剛好鉆出。

他趁人不註意,跑出了偏殿,拐了個彎不遠的距離就是太後寢殿。

程綏安放輕步子溜進殿中,奇怪,雖說皇祖母需要靜養,不喜人多,但怎會一個人都沒有。

聽到一點聲響,他循聲悄悄挨近。

“將自己的弟媳侄兒拘在宮中,咳咳……”太後半倚在軟枕上,邊掩面咳嗽,邊質問:“你是要做什麽?!”

“咳咳咳。”太後已年逾半百,又一直病弱,動氣說話間咳嗽不止。

“母後身體不好,就無需操心其他事情,在自己宮中安心休養便好。”程燁正坐在圈椅上喝茶,沈聲說道:“至於封暄母子,朕不過是想讓兩人在宮中多待一段時間而已,也算是陪陪母後您,沒什麽不妥。”

“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思?咳咳……朝中上下誰不明白?!”太後撫著自己的胸口順氣,臉色發紅,“這麽多年你弟弟本分忠誠,對你沒有二心啊,你現在非得弄得他妻離子散嗎?”

“他今日沒有二心,明日也會沒有嗎?”程燁將茶盞擱在桌上,碰出鐺的一聲,他起身朝太後走去,他的跛疾並不嚴重,行走騎馬也沒受其影響,只是細看之下,仍能發現他的步態不穩。

程燁的聲音透著寒氣,“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嗎?”

至少是在自己的母親面前,程燁好歹還是壓制著自己的怒火,可越壓制,面上越是猙獰。

“你們在想……”他咬牙道,“他程祉是不是比一個瘸子更適合做一個皇帝!”

“燁兒!”

“母後放寬心吧。”程燁不願再聽她說下去,“封暄母子不會有性命之憂。”

圓柱和紗幔為程綏安遮擋了身形,他將爭吵全聽見了耳朵裏,本還有些呆滯,眼看著程燁已朝外走來,他趕忙縮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心跳如鼓震一般,程綏安捏著袖口,身子緊繃,仔細聽著腳步聲,估摸著程燁全然走出門去,他才敢悄悄探頭看了看。

太後仍時不時的咳嗽,程綏安沒再進去打擾她,程燁走後,那些宮女內侍也應該快進來了。

他順著來時的路回到偏殿,從那扇小窗翻了進去,他正慶幸門外的內侍沒發現什麽異樣,一轉頭就瞧見封暄正看著他。

他楞楞道:“娘親……”

“去哪裏了?”封暄臉色有些發白,柔聲問他。

“哈哈……”程綏安有些幹巴地笑了兩聲,沒說實話,“屋內有些悶人,出去溜達了一圈,娘親放心,沒有人看見的。”

封暄拿帕子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珠,叮囑道:“綏安,這不是在家裏,不要隨便跑鬧,好嗎?”

“……好,娘親我會好好記得的。”

如此過了些日子,程燁就命人將他們移到了更偏的一座小宮殿中,宮殿長年無人居住,充斥著一股腐朽陳舊的氣味,好在有太後的照拂,在此處不至於缺衣少食,打掃幹凈,擺放好用品,才有了些人氣。

宮殿內還有一處荒廢的小水池,墨綠的水面上浮著許多枯枝幹草,程綏安蹲坐在池邊,拿細長的條枝拍打水面。

“綏安,到娘親身邊來。”聽到喊聲,他將枝條擱在一邊,起身跑進屋裏。

“綏安。”封暄坐在椅子上,恰好同他齊平,聲音很溫柔,“在皇宮中的這段時間,你都沒有問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可不像那個愛好奇多問的你啊。”

“娘親……”他低著頭,喃喃說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麽的。”

“綏安一直是頂聰明的。”封暄的手指很柔軟,摸摸他腦袋的時候很輕,“抱歉寶貝,你該是自由無慮的,而不是困在這方寸之地。”

程綏安輕輕搖頭,“娘親,我們還能回家嗎,還能見到爹爹嗎?”

程暄的聲音很輕:“會的,會有重聚的那一天。”

這座宮殿確實很偏僻,雀聲都比人聲要多些,偶爾也會又裊裊琴音響起,封暄擅彈琴,太後便讓人送了一把古琴給她,她有時會撫琴一曲。

古琴、吃食衣物還有一些書冊,好歹還有母子情分在,只要沒有威脅,程燁也就隨著太後去了。

程綏安有時看書習字,有時學琴,有時也會在空地場上習武練拳,累的時候就坐在池子邊上歇息,家中有一處假山魚池,是程綏安平日最愛玩耍的地方,池中水清盈盈,魚兒自由游動,還有幾只爬得慢吞吞的小龜老是在池邊曬太陽。

這宮殿中荒廢的池子早沒了魚兒的影子,他只得用墻邊角落裏的雜草編制成魚兒的模樣,放進墨綠的水裏。

一日,程綏安正紮著馬步,周遭都很安靜,所以突然出現的悉索聲響就很明顯,是墻角那傳來的。那裏,程綏安記得那處有一個小的狗洞,很小。

他沒有驚動屋裏的封暄,小心靠攏過去,撥開雜亂的長草,看到的是一個烏黑圓潤的頭頂。

程綏安問:“你是誰?”

那人艱難的擡高頭,他看著比程綏安要稍大一些,相貌略有些眼熟。這個狗洞確實太小了,這人被卡住了。

程綏安蹲下身,仔細打量他,不太確定地說:“你是二皇子吧?”

逢年過節的各類宮宴,程綏安是極少進宮參加的,宮裏的皇子公主眾多,大都只是在宴會上遠遠瞧見過一次兩次,他是有些辨不清。

“是。”程相斟應著,也認出了他,“你是珩王世子吧,你怎麽會在皇宮裏?”

程相斟卡得難受,也不管程綏安回不回答了,詢問他:“你能幫我嗎?我卡住了。”

程綏安低頭查看他的情況,出主意道:“你進是進不來的,我只能試試能不能把你推出去了。”

“行,只要不讓我卡著就好。”

“你可別發出大的聲響啊。”程綏安推著他的腦袋,朝外使勁,程相斟也咬牙悶聲往外慢慢挪。

卡住的是肩膀的位置,肩膀出來之後,脖子和頭就沒什麽問題了。終於出來了,程相斟翻了個身平躺在草地上,肩膀的位置還有些疼。

“你做什麽想要進到這座宮殿裏來?”

聽到程綏安發問,程相斟又翻了個身,將腦袋湊近墻洞,“我有幾次聽到這裏有琴音傳出,好奇裏面是什麽人,正好今天發現這堵墻有個洞,就想看看。”宮殿旁邊不遠處有個僻靜的小花園,他有時會在那裏看一會兒書,偶爾有聽到過琴聲。

這座宮殿實在偏僻,就連墻外邊長了雜草,也沒人打理,那個墻洞在雜草的遮掩下,很難發現。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兩人通過墻洞交流。

“不能告訴你。”

“好吧。”程相斟也不多問,“今天多謝你了,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你今天的見聞最好不要同其他人說,可以避免一些麻煩。”

程相斟是見過的,這座宮殿的正門是被鐵鏈纏繞上鎖的,門外還有守衛,的確不該讓人知道他來了這裏。

他朝程綏安點了點頭,撐著地面站起身,拍打幹凈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後,又將雜草撥攏過來擋住墻洞。

過了幾天,程綏安在池邊休息時又聽到墻角的聲響,他在冷清的宮殿中待了許久,除了娘親外,沒再同人說過話,突然出現的同齡人自然是要有趣些的。

程綏安撥開草叢卻發現洞口處不是一個腦袋,而是兩個,程相斟之外的那個男孩,他不認識,看起來比他要小幾歲,只有五六歲的模樣。

“六弟你看,真的有人吧。”

六弟?是六皇子。

程綏安蹲下來問他:“你怎麽又來了?”

程相斟解釋道:“前段時間我們聽到此處有琴音傳出,卻又不知道這裏住了何人,我就編了個奇異故事唬他,他有些嚇到了,所以今日帶他來看看。”

程寄知有些呆呆的,用手墊著下巴,沒有說話,眼睛定定看著一處。

程綏安:“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他姐姐有咳疾,一到這個季節就會變嚴重,他有些憂心。”

咳疾……程綏安想了想,說道:“你們等我一會兒。”

程綏安小跑離去,動作間勾在衣角的小草編甩落在地上,是條小魚的模樣,應該是他剛剛在池邊不小心帶到的。

封暄在裏屋看書,程綏安沒有驚動他,輕手輕腳地拿好東西,重新回到洞口處。

拳頭大的布袋被裏面的東西撐得鼓鼓的,打開來看是一粒一粒的黑色藥丸,帶著微甜的氣味。

“這是我母親制的藥丸,用水化開服用即可。”程綏安把布袋遞給程寄知,“皇祖母也用過,咳疾有所緩解,你若是有疑慮,可以先拿給太醫看看。”

“謝謝。”程寄知道了聲謝,接過布袋。

後來他倆再來時,程寄知捧來一個小陶瓷罐子,從洞口遞了進來,罐中盛著清水,還有幾尾小小的錦鯉。

這是他們去花園池塘中撈來的,作為那袋子藥丸的謝禮。

程綏安將幾尾錦鯉放到了那方水池中,開始的幾天倒還是活躍的,慢慢的就相繼都死了。

封暄同他解釋說:“池中並非是活水,水質又不夠幹凈,所以魚兒是很難存活的。”

“魚兒是那兩個孩子帶來給你的?”封暄是無意發現的,墻洞處偶爾會出現兩個小腦袋,此處孤寂,能有小孩子可以和程綏安說說話是很好的。只是某一天,那處的墻洞被修補好了,也就沒再見過他們。

“娘親,我不該瞞著你的,還私自拿了你制的藥丸。”

“沒事的,你有助人之心這很好啊。”封暄拉著程綏安坐在院中的一塊硬石上,陽光光線明媚而溫暖。

“今早太後讓人來傳話,說是今晚中秋我們可以和你爹爹見一面了。”封暄眸光柔和,唇角微勾,連聲音都帶著笑意。

程綏安蹭的站起身,高興而激動:“真的嗎?真的可以見到爹爹?”

封暄微笑著點點頭。

程綏安撲過去,摟抱住她,“娘親,我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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