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血腥

關燈
血腥

入夜,謝昭匆匆而來,見到迎上來獄丞,開門見山道:“本宮要見齊國公。”

她這兩日被禁足在昭陽殿中,今日因忌日祭祀才被許出殿,她懇求了父皇許久,才得了機會來大理寺獄。

獄丞有些為難道:“回公主,這久安公主有吩咐,在她審問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

“她是奉旨審理案件,可本宮同樣是得了父皇的準許來這兒,為何要聽她的令。”謝昭不滿道,“況且父皇給了她兩天一夜的時間審問,如今時間已到,我還不能見嗎?”

“這……”獄丞猶豫之際,瞧見又來一人,忙拱手道:“太傅。”

“太傅。”謝昭回頭見杜衡走來,略帶懇求道:“太傅,我想見一見齊國公。”

杜衡對獄卒平和說道:“久安公主應該已經審問結束了,帶公主進去吧。”

“是。”

謝昭自來金貴,不曾來過牢獄這種地方,腐敗腥氣的味道讓她十分不適,一路都拿手絹掩著口鼻,走至一拐角處,一股血腥味撲來,生生沖散了其他氣味。

謝昭臉色難看至極,差點嘔出聲來,“這麽重的血味,你確定是在前面?!”

“是,就在前面的刑房裏。”

走進刑房,血腥味越發濃重,謝宜背對著他們而站,獄丞躬身道:“公主殿下,樂康公主想要見一見齊國公。”

謝宜的聲音微啞:“大理寺獄中可沒有什麽齊國公,只有犯人。”

她說著話緩緩轉身,往邊上移了一步,“皇姐,你來的真是巧啊。”

“你……”謝昭才吐出一字,卻在看到謝宜身後景象時,啞住了嗓子,她滿臉驚駭,磕巴出聲:“舅……舅父……”

謝昭慌忙跑上前。

大灘的刺眼血水中躺著一人,渾身浴血,除卻鮮紅,再不見其他顏色。

饒是見過各種刑法手段的獄丞,也不免被這血腥景象驚了驚,難怪……難怪會有如此濃重的血味。

腳步輕悄,又是一人走進刑房,獄丞:“太……太傅。”

杜衡看了一眼地上血腥,又望向謝宜,她正拿著一方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掉手上的血跡,霧灰色的衣裙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漬。

兩天一夜,不管是溫雁還是杜衡,都默認了她的審問,杜衡知道她必定不會讓蘇篤好過,卻也料想不到,她會將人折磨到這個地步。

謝宜面色蒼白,襯得雙目愈發赤紅,眼角的殷紅似是因血氣熏染上的,她平靜同他對視,他眼中是她讀不懂的情緒,或許是不可置信,或許是其他。

她偏開頭,看向別處。

杜衡看著地上不知生死的蘇篤和悲聲哭泣的謝昭,朝獄丞說道:“去看看。”

“是。”得了杜衡的示意,獄丞忙上前查探人是否還活著。

謝昭跪坐在地上,滿臉淚水,聲音嗚咽,但看著血肉模糊的蘇篤,她還是不敢用手觸碰。

獄丞伸手在脖頸處探他的脈搏,指下可感受的些許溫度,但脈搏已不再跳動。

“死了……人已經死了。”陛下還未下旨如何處置,人就這麽死了,獄丞先是一慌,而後瞥了一眼謝宜,又靜下來,左右不關他的事,自有人頂著。

“舅父!”謝昭悲痛叫喊,“謝宜,你怎麽敢的?!父皇還未下旨,還未……”

“皇姐。”謝宜擦凈手上血跡,隨手扔下那方帕子,冷淡開口:“牢獄之中,刑法無數,一不小心用重了刑,死個人也沒什麽稀奇的。”

“皇姐來的巧,也算是見了你舅父……最後一面。”

大理寺外,寒風獵獵,手背臉頰被刮得生疼,這麽大的風,合該將她身上氣味全都沖散了才是,可謝宜仍能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包圍著自己,似是浸入了皮肉骨頭之中。

她胃裏一陣抽搐翻騰,踉蹌地撲向路邊,扶著石雕欄桿,幹嘔了幾聲,兩天一夜,她滴水未進,是吐不出什麽來了。

直起身時,眩暈陣陣,她合上眼,擡手用勁摁了摁作痛的太陽穴。

濃黑的夜色中倏忽落下點點白亮,手背處傳來絲絲涼意,謝宜楞楞地看著覆在手背上的小片雪花。

下雪了。

暖熱的大氅裹在身上,謝宜怔然轉身,溫雁給她攏緊大氅,擡手撫上她殷紅的眼尾,輕輕摩挲,溫聲道:“該好好休息了。”

謝宜手裏攥著衣袖,斂眸不語,在他探手過來要牽她的時候,將手背到了身後。

“怎麽了?”

“我手……有些臟。”

“……沒事。”謝宜的手很涼,手背上還有雪化後留下的水珠,溫雁拭去她手背上的雪水,握在手裏暖了暖,而後將她攬在懷裏,“蘇篤的那些下屬已經將事情交代清楚了,明日折子就會遞到陛下跟前,此事已了,不要想太多,你這幾日一直熬著,先回去好好休息。”

謝宜看著他肩頭落的那一層薄薄白雪,輕輕應了一聲。

公主府。

屋外寒風凜凜、初雪覆地,屋內熱氣繚繞、水汽氤氳。

芙蕖端著一碗熱粥,掀開了層疊的紗簾。

謝宜合眼背靠著浴桶,被水霧洇濕的發絲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在聽見聲響時,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血絲未消,在熱氣蒸騰下,莫名澀疼。

芙蕖:“公主,您久未吃東西,先喝些甜粥吧。”

謝宜接過瓷碗,手臂小幅微顫。

見狀,芙蕖說道:“公主怕是被凍著了,還是讓奴婢來……”

“不用。”謝宜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手,勉強用了大半碗粥。

一侍女提著一小籃子嬌艷欲滴的紅色花瓣進來,正準備放進浴桶裏,冬日裏鮮花難得,好在花房裏還育有一些。

謝宜胃裏又是一陣翻騰,或許是花瓣紅得太刺眼,又或是那碗粥太甜,那股惡心作嘔的感覺又湧了上來,她堪堪按捺住,皺眉道:“不用放這些花瓣……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裏伺候。”

“……是。”

待人都退出去後,謝宜才捧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再低頭,水面上印著一張慘白面容和一雙赤紅眼睛。

恍惚、陌生……卻又不該陌生。

在冷宮時,她日日夜夜拼命練武,她一遍遍熟讀那些毒藥醫書,不是為自保亦沒有生出一顆醫心來。

十年,仇恨血債覆蓋纏繞,不曾消弭。

曾經,每一次她擡頭望著那一隅四方天空,每一晚睡前凝著那暗暗黑夜,她腦中想的都是該如何報覆。

如果她沒有被放出來,沒有結識溫雁,如果她沒有走上如今這條路,沒有用這樣的方法扳倒蘇家,她亦不會甘心永拘於冷宮之中,而不作為……

蘇篤已死,蘇家被抄,牽扯其中的人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

謝霽雷厲風行,第二日便下旨料理這些事情。

散朝時,殿外雪勢稍停,內侍正在清掃宮道上的積雪,往外走的朝臣大都默不作聲,他們中的一些人或多或少都和蘇篤有過往來,如今要是多嘴說錯了什麽,指不定會被一道收拾。

走出大殿,謝宜心裏想著事情,不由地有些出神,待回神時,才發覺前頭原本簇擁在一塊的人群,莫名朝兩邊散開,給她空出了一條道來。

那些個朝臣有意無意投來的目光滿是打量或是探究,謝宜淡定受著,面不改色地穿過空道,朝宮門走去。

在場的人都是耳聽八方之眾,蘇篤死在了大理寺獄中,用簡單一句‘捱不過刑法’便一筆帶過,但不代表朝臣們不知道那兩天一夜是謝宜親自動手將人拷打致死的。曾經風光無兩的齊國公,如今卻被她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折磨而死,面對這位久安公主,他們是不能再用往日的目光來看待她了。

另一邊,謝霽下朝回到勤政殿,忽覺一陣眩暈,搖晃著朝前撲去,驚得身後的孫直趕忙上前攙住他,“陛下!”

謝霽穩住身子,擡手捏了捏眉心,聽到孫直正叫人去請太醫,他開口打斷道:“不必去找太醫,朕無事。”

“……是。”孫直應著,“陛下昨夜沒有休息好,想來是累了,奴才讓人伺候陛下歇息吧。”

眩暈感逐漸散去,頭腦已恢覆清明,謝霽擺擺手朝殿內走去,吩咐道:“命人去端盞提神的茶湯來。”

“是。”

謝霽坐在椅子上,接過茶盞,問道:“派去公主府的太醫怎麽說?”

孫直:“陛下放心,太醫說樂康公主是一時急痛攻心才會暈了過去,便無其他大礙,靜養一段時間就好。”

昨夜謝昭離開大理寺後,跑到興慶宮中鬧了一場,控訴謝宜的行為。

謝昭身上有一半蘇家血脈,若想獨善其身,對待此事最好是閉目塞耳、不言不語,謝霽只得下旨將她禁足在公主府中,誰料她被送回府後就暈了過去。

謝霽暗暗嘆了口氣,或許他過去不該那般嬌慣謝昭,空養了一身脾氣,卻如此經不住事。

而謝宜……她的心思,在她主動請旨負責案件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個大概。

總歸是要有人處理這件事的,不妨成全了謝宜,他也想知道,他的這個女兒會做出什麽來。

謝霽放下手裏的茶盞,低頭看向桌上的一冊奏折,述事的奏折在上朝之前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想要的結果已經呈到了面前,他不會費時費事去深究謝宜在這過程中用了什麽手段。蘇篤反正是要死的,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

但謝宜下手之狠,的確超出了他的預料……

“陛下。”內侍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寧妃娘娘來了,正在殿外。”

謝霽:“讓她進來。”

“臣妾給陛下請安。”蘇月檀穿著毛領冬裝,恭敬跪在地上行禮。

“起來吧。”謝霽說道,“外頭正下著雪,你怎麽過來了?”

“寒冬初雪,天氣驟然冷了,臣妾給陛下備了一份熱湯,驅驅寒。”蘇月檀從食盒中取出一碗冒著白氣的熱湯,端送到謝霽手邊。

謝霽看了眼侍候在一側的孫直,淡聲吩咐道:“都下去吧,朕要同寧妃單獨說會兒話。”

“是。”

“昨夜昭兒到興慶宮鬧了一通,蘇篤始終是她的舅父,她心有不忍也實屬正常。”謝霽攪動湯勺,緩緩問道:“倒是你,怎麽從來沒有開口為蘇家求過情啊?”

“朝堂上的事情,本就是臣妾不該過問的。”蘇月檀神情如常,恭順答道:“臣妾姓蘇,幸得陛下寬宥,才沒有牽扯其中,臣妾感念陛下恩惠。”

謝霽擡頭凝視著她,“蘇篤是你兄長,而今他死了,你就沒幾分悲痛之情?”

蘇月檀微垂眼眸,淡聲道:“且不說齊國公之罪不可饒恕,而臣妾不過是他的庶妹,這兄妹之情淺薄,自然是沒什麽可悲痛的。”

謝霽瞧著她的模樣,輕笑了聲,“你倒是實話實說。”

蘇月檀嘴角淺淺一彎,對上他的眼睛,說道:“臣妾怎敢欺君,對陛下所言,自然都是實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