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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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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樓

不日和妃逝世的消息傳遞到了周國,也不知謝霽在信件中是如何說明此事的,周國皇帝竟也默認了他的那套說辭,並未對和妃的死多做追究。

和妃程宓貴為一國公主,為和親來靖國為妃,可最後不管是靖國還是周國都無人在意她的生死……

謝宜輕輕嘆氣,用毛筆蘸著朱砂給那兩個骰子的點數上色。

“公主。”珠簾響動,謝宜手微抖,朱砂染到了左手指上,紅得刺眼,她放下毛筆,用手絹擦幹凈手。

“何事?”

芙蕖:“宮中來人,奉陛下之命,給公主送了些金銀器物來。”

謝宜被冤枉,又在刑部吃了苦頭,可謝霽不好處罰放蛇咬她的沈津,畢竟沈津端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行了自己分內的事情,謝霽只是口頭上批評了幾句而已。

而謝霽安撫人的手段也就那麽幾個,往公主府裏送些補品藥材、金銀器物什麽的。

謝昭淡聲說:“把東西拿進來瞧瞧吧。”

是兩個不大不小的螺鈿盒子,由兩個侍女分別捧著,盒子裏紅色絨布上方是簪子鐲子這類首飾,謝宜伸手拿起一只嵌珠金鐲,指尖觸到邊上的絨布,眼珠微動,察覺不妥。

“把盒子放到桌案上。”

侍女順從地將兩個盒子放在桌上,謝宜擺手讓她們退下去。

等侍女走後,謝宜把鐲子放回盒子裏,手指搭在盒內壁的絨布上,一寸寸細細摸索,直至感受到指下出現細微凸起,謝宜並不急著把東西拿出來,謹慎地環看了四周,確定屋子裏只有自己,隨後才挑開紅布,將裏頭夾的紙條取出來。

謝宜拿著疊得方正的紙條,做回到椅子上,這字跡……是寧妃。

謝宜仔細讀完全部內容,擡手捏了捏發疼的眉心,蘇月檀這人真是趕巧了在別人瞌睡的時候,遞來枕頭。

那日在行雲閣,謝昭來得實在巧,謝宜不得不疑心謝昭與和妃之間是否存在別的牽扯,而蘇月檀信中所寫,告知了謝宜兩件事情,一是和妃的第一次小產是蘇月皎所為,二是皇帝一直忌憚和妃周國公主的身份,是不會允許她生下孩子的。

謝宜不疑信中真假,蘇月檀雖是在蘇月皎死後才進的宮,但在後宮多年,知曉這些事情並不奇怪。

蘇月檀知道這些事情,那和妃呢?難道真的一無所知?

不……若她真的不知道,也許就不會自殺。

自殺,謝昭,行雲閣,還有那個叫青素的宮女,整件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我送公主一個禮物……”“公主要是滿意這個禮物,請幫幫寄知……”

謝宜斂著眉,面色有些凝重,沈默片刻,她起身揭開燈罩,將紙條燃盡。

入冬後,京城越發冷了,與秋季很不同,京城的冬日,哪怕是艷陽高照,可只要略有刮風,就會帶來難以忽視的寒意。

謝霽原本是打算借中秋宮宴給適齡的公主議親,只是和妃逝世,議親這事就被擱置下來,倒讓謝宜少了個煩惱。

林渡的手冊還在她的床榻之下,謝宜偶有時間還是會翻看一番,可惜仍未在其中找到有用處的東西。

謝宜一直苦於沒有尋到蘇篤陷害師家的證據,皇家圍場的那場秋獵反而提醒了她,蘇篤有個花天酒地的浪蕩兒子,蘇子良。

也許,從蘇子良入手,能夠得到些有用的東西。

京城最大的青樓是紅袖樓,無論白日黑天,來往人員絡繹不絕。謝宜仿著尋常男子那般將頭發梳成高髻,用銀冠束著,再用面具遮住臉。

她攏了攏自己白毛滾邊的霧灰色鬥篷,擡腳走進紅袖樓,樓內各處裝點著紅綢絹紗,琵琶聲響不斷,臺上舞姬身姿綽約。

剛進門,眼尖的鴇母就攔住了謝宜,壓低了聲音,提醒她:“哎喲,姑娘呀,這兒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謝宜的這副裝扮自然瞞不過識人無數的鴇母,鴇母看謝宜身上衣服料子不錯,該是出生富貴人家,她猜測道:“姑娘,你該不是來這兒找你家郎婿的吧?”

鴇母經營紅袖樓數十年,見得多了,常有留戀青樓不歸家的男子,氣得自家媳婦來這兒拿人的。

謝宜和氣道:“不是,我到這裏另有事情,但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哎,行吧,我這兒也沒有不接女客的說法。”鴇母說道,“裏面請吧。”

謝宜戴著面具,在人群裏有些突兀,可許多來尋歡的官員或公子哥,不願意讓人知曉身份的也是遮著臉到紅袖樓來,進了自己定的包廂內,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也無人想來打探她的身份。

紅袖樓內的人比她料想的要多,輕薄的紅紗飄飛,越加難看清人臉,謝宜看了看樓內的布局,在二樓能看得更清楚些。

紅袖樓的樓梯刷著艷麗的紅漆,兩邊扶手是鏤雕的花鳥紋,樓梯向上中部位置是個平臺,擺了兩盆花,平臺左右邊上又分出兩道樓梯通向二樓。

謝宜擡眼打量樓梯的這會兒功夫,瞧見一位戴著面具,帽兜壓得極低的男子從樓梯走下,拐向後院。

謝宜看了兩眼,沒怎麽在意,擡步走上樓梯。

方才在門口攔她的那位鴇母,現在又轉悠到樓梯平臺這裏,正指揮兩個小廝搬來了兩盆新花。

鴇母:“哎喲,和你們說過多少回了,瞧見這花蔫了就趕緊給我換盆新的,沒長耳朵呀。”

“瞅瞅。”鴇母用手撥了撥花葉,“都成什麽樣了,趕緊給我換了去。”

謝宜打算走左側的樓梯,見小廝在搬弄花盆,她著意避開,一時沒註意自左側樓梯走下的人,肩膀撞到了人家的手臂。

“抱歉……”

謝宜邊道歉,邊擡頭看向那人,一副白色面具映入眼簾,唯一可見的那雙眼眸含著細碎的紫光。

謝宜微微一滯:“你?”

溫雁?!

謝宜以為自己看岔眼了,忍不住瞇眼又仔細瞅了瞅。

還沒等她多看出什麽來,樓下就傳來一陣吵嚷聲,隨即是摔杯砸盞的聲音,一旁的鴇母‘哎喲’一聲,急匆匆走向鬧事的人群。

謝宜朝那邊望去,是樂臺的方向,有個穿著華貴的男子抓著一位樂師的手不放,男子紅著臉,身形搖晃,看著是醉酒的模樣。鴇母前去調和,他轉身朝鴇母大罵:“你知道本少爺是……是誰嗎?本少爺可是……”

蘇子良。謝宜眼睛一亮,這浪蕩子還真在這裏。

蘇子良其實長得並不醜陋,面貌秀氣,只是常留戀花叢,經酒色浸染,顯得有些兔頭麞腦。他又喜金冠華服,一股金銀窩裏堆出來的富貴俗氣。

謝宜忽然變了臉色,她瞧清那個被蘇子良抓住不放手的樂師是……林青陌。她不是樂坊的人嗎?怎麽會在紅袖樓?

“哎喲,蘇少爺,我怎麽會不知道您是誰呢。”鴇母討好道,“可是今日我這紅袖樓裏的姑娘們伺候的不好,惹您生氣了?”

蘇子良將林青陌扯上前來,“我看上了你這裏的樂師,她卻一副扭捏作態,不願順著我,是嫌我給的銀子不夠?”

“哪能啊。”鴇母說道,“只是這林樂師她不是我們紅袖樓的人,她是我從隔壁樂坊借來的,我做不了主啊。不如我現在就挑一批極好的姑娘來供蘇少爺選,如何?”

“樂坊?”蘇子良不屑道,“怎麽?官妓不是妓嗎?”

林青陌紅著眼,瑟縮著不說話,咬緊的下唇,滲出血絲。

謝宜看著蘇子良的那副模樣,鬥篷下的拳頭捏捏緊,蘇篤的兒子果真同他一樣令人生厭。

“想幫忙?”一聲輕問落入耳朵,謝宜楞楞轉過頭,溫雁也認出她了?

溫雁站在她身後,眼睛同樣望著樂臺的方向,繼續問道:“知道那樂師是誰嗎?”

謝宜搖了搖頭,她識得那樂師是林青陌,但這事卻不能讓溫雁知曉。

溫雁:“那樂師是林渡的女兒林青陌。”

“是嗎?”謝宜淡聲道,“蘇篤之子,林渡之女,這場景倒也有意思。”

方才謝宜心裏就有些疑惑,她原以為蘇子良該是識得林青陌身份的,可瞧他的表現,他是真不認識林青陌,但也說得過去,林青陌作為林家獨女,自幼養在深閨大院中,兩人沒見過面,也是正常的。

謝宜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身後的墨色衣袂上,溫雁為什麽要著意告訴自己林青陌的身份?

樂臺邊的鬧劇仍在繼續,蘇子良自從在秋獵場上用箭射中了馬蜂窩,惹得皇帝不悅之後,不僅吃了頓板子,還被他爹關在府裏兩個月,這好不容易出來了,難不成要讓他在紅袖樓這種地方吃癟。

鴇母喋喋不休地說話,更是惹得他心煩,蘇子良從胸口處摸了錠銀子出來,隨手扔給了鴇母,“別廢話了,我給錢,你給人。趁本少爺還有興致,別掃我的興……”

鴇母眼見那銀子落在自己腳邊,發出‘噔’的一聲,還沒等她做出反應,一道清潤的男聲響起,隨之一抹暗紅色出現在視線裏。

“真是巧啊,蘇少爺。”

聞雪卿笑意盈盈地走上前,“真是好長時間不見了,蘇少爺怎麽也不去光顧光顧我的生意?”

見到聞雪卿,蘇子良一下子清醒了許多,抓著林青陌的手也松開了,林青陌忙捂著手腕退到一邊。

蘇子良不只是個貪聲逐色的浪蕩子,還是個嗜賭成性的賭徒,是京城各處賭坊的常客。蘇篤為了管束他,讓府裏的庫房每月只撥給他限額的銀兩,這些銀兩用於平日裏的吃吃喝喝還勉強足夠,卻沒有多餘的可以讓他用來賭博。

為了解決缺錢這事,蘇子良就想著把自己房裏值錢的東西典當出去,可又擔心尋常的當鋪會被他爹發現,思來想去,他想到還有‘南柯一夢’這麽個地方,這店是個古玩店,但也做和當鋪差不多的生意,且位置偏僻隱蔽。

蘇子良把自己房裏的值錢物品差不多全賣給了聞雪卿,換取的銀兩到了他的手上,不過三天就全輸完了,輸了之後他又去了一次‘南柯一夢’,簽字畫押,跟聞雪卿借了一大筆錢。

那錢,到如今已經過了兩個月,一分都沒有還上。蘇子良既不敢和蘇篤提這事,又沒錢還債,今日在紅袖樓看到聞雪卿,第一反應就是:來催債了,驚得他酒都醒了大半。

蘇子良:“原來是聞老板啊,你也來這兒……消遣?”

“趕巧了不是,兩個月都不曾見到蘇少爺,結果我這一來紅袖樓就碰上了。”聞雪卿說道,“不知蘇少爺何時能再到我店中去啊?”

聽這話,還真是有催債的意思,可蘇子良現在真沒有那麽多錢,況且這事要讓他父親知道了,非得廢了他一只手不可。蘇子良用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擠眉弄眼地朝自己帶來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也識趣,連忙上前說道:“少爺,小的忘記提醒您了,今日家中將有客來訪,您得早些回去了。”

蘇子良隨即附和道:“對……是有這事。”

“抱歉啊,聞老板。”蘇子良隨意拱手道,“今日有事在身,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蘇子良早將一旁的林青陌忘幹凈了,說完這話就帶著小廝走出了紅袖樓。

一旁看戲的眾人自然不懂這其中的貓膩,眼瞧著幾句話的功夫,原本趾高氣昂的蘇子良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鴇母忙叫人來打掃地上的碎瓷片,自己則彎腰撿起腳邊的銀子,這錢也算是賠了這套被砸的酒壺酒杯。她收好銀子,走向林青陌,“林樂師,實在抱歉啊,去樂坊請你過來幫忙的時候說好了,只是讓你過來彈琵琶的,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林青陌還沒緩過來,沒有應她的話,只是低著頭,看不清臉上情緒,一味摩挲著被扯出紅痕的手腕。

鴇母也瞧見了那紅痕,眉頭一皺:“我先讓人帶你去塗點藥,之後再送你回樂坊。”

林青陌輕聲回道:“勞煩了。”

“應該的。”鴇母招手叫人過來,把林青陌帶去塗藥。

路過聞雪卿身側的時候,林青陌朝他欠身施禮,表示自己的謝意,聞雪卿頷首回之一笑。

他站在原地,將目光移向樓梯這邊。

樂臺到樓梯的距離不遠,謝宜自然也聽清了他們的對話,她卻不知這聞老板是什麽人,竟也能讓蘇子良畏縮幾分。

姓聞,她記得那城北梨園的老板也姓聞,是巧合?還是……

謝宜正想著,忽然見聞雪卿朝自己看來,她疑惑地瞇了瞇眼。

而聞雪卿實際是看向謝宜身後的溫雁,因所站位置的參差,謝宜沒看見溫雁也同樣看著聞雪卿,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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