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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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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姜紅燭心慌慌的, 六神無主間,汗都下來了。

這感覺很多年沒有過了,仿佛回到了當年、民警來家裏抓人, 她拼命拖來桌子凳子抵住門、然後跳窗逃跑。

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左看右看, 這裏除了土坷垃、碎石子、樹枝, 沒有別的。

也不是,有個黃色的破塑料袋, 顯見是車主行車時亂扔的垃圾, 被風吹著,打著旋兒飄在路邊。

姜紅燭飛快地爬過去, 急急抓住那個塑料袋, 又爬向另一頭, 撿了根老長的樹枝, 她把塑料袋捆在樹枝端頭, 用盡力氣把樹枝揚起來,上下不斷地晃蕩, 像揮舞一面旗幟。

又一輛車開過來了,這次, 她被看到了。

車速緩下來,司機在觀望, 沒有下車的意思,姜紅燭把樹枝揚得更急, 塑料袋在空中嘩啦急響。

她嘶聲大叫道:“救命啊, 快救人啊, 有人要死了!”

車上下來一男一女, 虧得是白天, 來往的車多,這要是深更半夜,恐怕沒有車主敢下車。

姜紅燭幾近喜極而泣,她用手指山坡上,話都說不利索了:“救,救人。”

那男的幾步就奔上去了,沒過幾秒又慌慌下來了:“是有人,要不行了,喘不上氣的樣子,你會急救嗎?”

女的一臉懵:“我不會啊,沒學過,打120?”

男人說:“等120車開過來,指定趕不上了。”

姜紅燭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這倆不會急救、這倆指望不上!

她又抓起她的大旗,向著車道拼命揮舞,那女的沒轍,還是撥打了急救電話,男的過來幫著姜紅燭一起攔車揮手。

有停著的車,攔車的又有男有女,後頭的車就好攔了,基本上都一輛挨一輛地停了,路邊的人越站越多,好像終於是攔到了會急救的人,又聽說某輛車上還有護士。

姜紅燭沒聽到,她耳畔嗡嗡的,腦子裏只一個念頭“不能停,指望不上”,直到那個打急救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句“婆婆,不用攔啦”,她才如夢方醒。

回頭看,山坡上已經或站或蹲了不少人了,有人在給肖芥子做心肺覆蘇。

還有人跑上跑下,像是傳遞消息,她先聽到一句“是窒息,海姆立克沒用,不是吃東西噎到的”,又聽到說“有呼吸也得送醫院,你不知道她什麽情況”。

突然間,聽到一句和自己相關的——

“就是這個殘疾的老婆婆……”

她愕然擡頭,這才發現,那些站著圍觀的人,不少人都在拍視頻,很多鏡頭是對著她的,還有人已經在直播了,攥著那根帶塑料袋的樹枝比劃:“起初我看到這個,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原來是在救人……”

姜紅燭只覺得全身的血轟一下沖上了腦子,頃刻間汗流浹背。

她很多年沒被人圍觀著看過了,她不願意被人看,之前她出門的時候,即便不會見到人,都會頂一塊遮身遮臉的大麻布。

而且,她也不能被看到,顏老頭的家裏人,會很快像狼嗅到血腥味一樣撲上來的。

她避著那些鏡頭和目光,驚惶地往山坡上爬,山坡上也很忙,正七手八腳地把肖芥子抱擡下來,還朝下頭喊話:“快,快,大車開過來,不等救護車,咱先往城裏開,中道上匯合,節省時間。”

……

救人的車折返調頭、向著市內開過去。

留下的人裏,忽然有人想起姜紅燭來了:“哎,那個老婆婆呢,就是沒有腿、攔車救人的那個?”

眾人四下去看,有人還不死心地往外圍跑了幾步。

不見了,這剛還鬧騰的場地,現下只剩了一輛孤零零的破舊出租車,以及打開了盒蓋的外賣。

***

陳琮的行李少,只一個背包,收拾起來五分鐘搞定。

多出的那盆蘭花,本來是想抱著的,考慮到中途要轉車、還得趕飛機,末了委托民宿老板幫忙快遞回去。

趕到高鐵站,時間卡得剛好,正趕上排隊檢票,他拿了身份證在手上,順著人流往前走。

聽到背後兩個小哥邊刷視頻邊討論:“這老太婆腦子怪好使,換了是我,我就想不到這麽攔車救人,我只會向馬路中間滾。”

另一個人嘲笑他:“車速多快啊,你這一滾,人還以為碰瓷的呢。萬一踩剎車不及時,你可就報廢了。”

陳琮好奇心起,往後瞥了一眼,什麽都沒看到:現在的人戒心可真強,手機屏貼的都是防窺的,回頭他也搞一個去。

他刷身份證進站,忘了自己是幾號站臺車廂,掏出手機來查票。

就在這時,同城熱點跳出一條消息——

殘疾老婦急智救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陳琮好笑,順手點開。

打開就是個小視頻,好混亂的場面,連拍攝的視角都是歪斜的,有個老太婆,正舉起一根帶塑料袋的樹枝,竭力上下甩動。

沒看明白,就是覺得這老太婆有點怪。

陳琮關了視頻,繼續查票,票面跳出來的時候,他心念微動。

他反應過來那個老太婆怪在哪了:她太“短”了,看上去像是在蹲著甩棍子,但又完全沒有“蹲著”的感覺。

陳琮退出票面,馬上又回到之前的熱點,裏頭不止一個視頻,他飛快下翻,點了個較清晰的拖動,定格到一個大特寫時,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這不是姜紅燭嗎?

絕對是她,雖然自己跟她沒打過幾次照面,但姜紅燭的形體特征太明顯了:沒有雙腿,半張毀了容的臉,以及一只總也睜不開的眼睛。

姜紅燭不是跟著肖芥子回通淮了嗎,在這急什麽智、救什麽人?

身邊腳步聲和行李箱的滾輪聲越發雜沓,陳琮卻越走越慢,他繼續翻看視頻,在又一個新視頻裏,看到山坡上,有人被擡下來。

陳琮像是被釘在了當地,杵在人群中不走了。

剛剛不是,大家還在一起吃飯嗎?

他看到視頻下的評論——

“這姑娘長怪好看的,死了真可惜,這世上美女又少了一個。”

“樓上的放什麽屁,在這造謠博眼球也不怕報應。”

“我在現場,沒死,感謝好心人,送急救了。”

“老太婆呢,老太婆就這麽不見了?不會是山精野鬼吧,長那麽嚇人。”

有人自後頭撞了陳琮一下,大聲抱怨:“有病啊在這擋路。”

陳琮回頭看那人,習慣使然,他笑了笑,想說一句“不好意思啊”,但恍惚間,又總覺得這時候不該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下一秒,他猛地撥開那人,逆著人流,向檢票口奔去。

一路磕磕絆絆,惹來叫罵無數,檢票口還排著長隊,檢票員看出他是反方向,大叫:“哎,哎,同志,不能闖閘……”

話未落音,陳琮一個起落,已經從閘機口翻出去了。

***

陳琮也顧不上違反規定了,在高鐵站口搶了輛送人的出租:“去醫院。”

司機也怕罰款,一腳油門,溜得飛快:“哪個醫院?”

還不知道是哪個醫院,陳琮快速刷評論找信息:“你先往外開,醫院……還不確定。”

他在幾條視頻底下都留言詢問了,攥著手機等回覆等得心焦,自己反覆頂自己的評論,也說不清是頂到第幾次時,終於有好心人模糊地回了句:“好像是二醫吧。”

陳琮馬上催司機:“二醫院,去二醫院!”

司機應了一聲,打方向盤調頭,就在這個時候,陳琮看到,一輛寶藍色的跑車迎面過來,嗖的一下就過去了。

沒看見司機,但這種外形的寶藍色跑車……

顏如玉?

陳琮腦子一激,也說不清為什麽,直覺應該跟上去,旋即支使司機:“不對,再調頭,跟上那輛車,快,剛過去那輛藍色的!”

司機手忙腳亂,又打反方向,然而本來就落後,距離還越拉越大,陳琮心急火燎,坐立難安,司機忍不住安慰他:“人那是跑車,跟不上正常的。”

陳琮問了句:“那個方向,有什麽大醫院嗎?”

司機對路挺熟:“一醫院,一醫在那頭。”

“那能抄近道去一醫院嗎?”

司機不太確定,但爭強好勝之心頓起:“我試試哈!”

……

事實證明,在絕對的設備差異面前,好勝心再強也無濟於事——出租車還沒到一醫院門口,陳琮已經遠遠看見停車場停著的跑車了。

他心頭一沈,趕緊先掃碼付款,沒等車停穩就開門沖了下去。

一進門診大廳,人來人往,一時間也不知道找誰去問,陳琮穩住心神、四下去看,還好,雖然落後,不至於太落後:他看到不遠處電梯門緩緩關閉,沒能看到顏如玉,但有個光頭胖子,一臉興奮難安的……

那是何歡!

陳琮沖到電梯前,電梯已經上去了,另一部電梯又遲遲不來,陳琮死盯住電梯停靠樓層。

三樓!

他轉身直奔樓梯,往常著急時,一大步跨三四級臺階,這次一步五六級猶嫌不夠,恨不得能抓住扶手、一節節翻跳上去。

進了三樓,氣喘籲籲,左右看時,正看到顏如玉和何歡兩個,跟著一個護士,一邊說著什麽、一邊向一間病室走去。

***

顏如玉並沒刷到什麽“老婦急智救人”的視頻,他來醫院,純粹是因為在各大行業服務群裏散的紅包起作用了。

他收到消息,那個“阿蘭”好像出了什麽事,被急救送去了一醫院。

這還得了,何歡一聽就坐不住了,顏如玉一來要通過這個“阿蘭”查姜紅燭,二來,也很想看看這“父女相認”有多麽滑稽,索性就載著何歡一起來了。

小護士邊走邊給兩人介紹情況:“送來的時候說快不行了,之前情況危險,應該是窒息導致的休克,但窒息的原因不明,檢查了之後,又沒見有什麽嚴重問題,所以暫留普通病房觀察……家屬可得好好謝謝幫忙的人……”

何歡點頭如啄米,一臉感激涕零,顏如玉玩味地笑,眼見到了門邊,也不等護士,徑直去撳門把手。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人一把抓住了門把手,力氣很大,顏如玉沒能把門打開。

他愕然擡頭,旋即一臉困惑:“陳琮?”

陳琮差點沒跑死,一口氣上不來,臉漲得通紅,他笑了笑,喘得厲害:“你讓我……緩……緩下哈。”

顏如玉莫名:“你不是要回家嗎?怎麽在這?”

說話間,又一次去轉門把手。

還是沒轉動,陳琮把門把手摁得死緊,紋絲不動。

顏如玉終於察覺到事情不對頭了,他看向陳琮:“你什麽意思?”

陳琮說:“沒什麽意思……你不能進去。”

顏如玉瞇起眼睛,沒說話,何歡倒是急了:“哎,你在這搞什麽鬼,我們這忙要緊事呢。”

小護士也有點著惱:“這位先生,請不要妨礙家屬探視病人。”

陳琮很有禮貌地說了句:“他們不是家屬。”

小護士一楞。

在醫院工作這麽多年了,急救病人先入院、家屬火燒火燎滯後趕到的情形不少,醫生也不大可能要求家屬出示戶口本查三代,冒認家屬的事,她還是頭一次遇到。

她有些遲疑:“不是……家屬?”

真有意思,顏如玉瞇著眼睛打量陳琮,還是沒說話,但沒再跟門把手較勁、慢慢松開。

何歡氣沖上腦:“說什麽屁話,我就是家屬!裏頭那是我女兒,阿蘭!”

陳琮說:“是嗎?那她姓什麽,多大了?”

何歡暴躁:“這關你什麽事,你又是哪根蔥?”

話到末了,正對上小護士狐疑的眼神,趕緊尷尬陪笑:“是我女兒,姓姜,也……三十多了,我可以驗血型、驗DNA證明的。”

陳琮笑起來:“不是,她姓肖,二十三四,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何歡猝不及防:“哈?”

小護士徹底糊塗了,驀地戒備心起,看雙方都像反派:“不是,你們是幹什麽的?要是跟病人沒關系、根本不是家屬,請保持距離啊,不然我叫保安了。”

陳琮說:“我是家屬。”

小護士沒好氣,一把搡開陳琮的手,自己擋在門邊:“病人身上沒有身份證件,你怎麽證明?”

陳琮從兜裏掏出身份證遞給小護士:“你去她身上找找,她應該有條項鏈,上頭刻了名字和緊急聯系人,我是聯系人。”

小護士半信半疑,接了身份證,閃身進了屋,陳琮甚至聽到了反鎖的聲音,大概是搞不清狀況、怕他們硬闖吧。

這一頭,何歡已經傻了,他退後兩步,難以置信地喃喃了句:“不是?”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咬牙切齒:“你個婊子,特麽的耍我!”

顏如玉壓根沒搭理何歡,他看著陳琮,意味深長地笑,頓了頓上前一步,直盯著他的眼睛:“陳兄,我算是回過味兒來了,這麽久以來,我事事不順,跟我作對的,有你一份吧?”

陳琮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你要覺得有,那就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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