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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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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肖芥子回到車裏。

從停車的位置, 剛好能看到“無欲.有求”的店門。

跟不進去,那就蹲守,顏如玉早晚會出來的吧?

然而事與願違, 足足等到門店打烊, 也沒見有人出來, 肖芥子想了又想, 驚覺自己蠢笨:都私人會所了,還能沒個留宿的地方?萬一他今晚住這了呢?自己光守株, 待一夜都待不來兔啊。

而且這麽大的店, 會沒個後門嗎,光盯住前門有什麽用!

為了佐證, 她還開車繞了一圈, 果然, 在背面看到了進出的小門。

她怏怏盯著小門, 猶豫了會, 打方向盤掉頭:她當然可以翻墻進去,但冒這種險, 圖什麽呢?

先這麽著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反正地址門牌她都記下了。

掉頭的時候,沒忘看一眼手機。

陳琮這個內線, 真是讓人心累啊,套個話寒暄兩句的事,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 連個回覆都沒有。

***

回到民宿, 姜紅燭還沒睡, 倚著床頭, 攥著那個貼有“陳天海”字條的布偶娃娃,面色陰郁,嘴裏也不知道嘀咕些什麽。

見肖芥子回來,她眼睛一瞪,看那表情,接下來,多半是那些“你怎麽沒死在外頭”的話。

肖芥子先發制人:“兜到現在,累死了,人家景德鎮不是鎮,叫‘景德鎮市’,可不是一下午就能兜得完的。女媧石沒影,但是,有意外收獲。”

姜紅燭的註意力被“意外收獲”四個字給轉移了:“什麽收獲?”

“我看到那個039號,顏如玉了。他進了一家藝術品店,叫‘無欲.有求’,進去了就沒出來。”

姜紅燭面色微變。

肖芥子沒留意,一邊換睡衣一邊說自己的:“我梳理了一下啊,紅姑,你是來找女媧石的,陳天海算是添頭,石在人在。現在039號也在,會這麽巧嗎?你說有沒有可能,039號、女媧石,以及陳天海,是一夥的?”

姜紅燭喃喃了句:“是那個老頭子。”

肖芥子一怔:“哪個老頭子?”

姜紅燭陰惻惻的:“死不了的那個,92歲的老頭子。”

“顏老頭嗎?”

肖芥子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暗自慶幸自己明智、沒一時沖動翻墻:一個活了幾輩子的老頭子了,她可沒把握能對付啊。

她趕緊盤腿上床,湊向姜紅燭:“你怎麽知道的啊?”

姜紅燭說:“因為那幾個字,‘無欲.有求’,我見過。”

***

事情還要說回1983年,第四十五屆“人石會”。

給新人點完紅蠟燭的那個晚上,她在回住處的鄉間小道上遇見了顏老頭,故意裝著親親熱熱,一路閑聊套話,攙扶著送他回去。

顏老頭住的也是一戶農家院,在門口客氣地和她道別,並沒有如她所願的那樣,邀她進屋一敘。

姜紅燭不甘心,繞著小院轉了兩圈,確認這家子沒養狗之後,做了今夜的肖芥子沒敢做的事:翻墻入院。

這家人都已經睡下了,只顏老頭所在的偏房亮著燈,她屏息湊近,搖曳的燭光下,看到顏老頭在練字。

沒錯,就是練字,毛筆字。

練字時,氣定神閑,運腕轉指都極其有力,一點都不像92歲的暮年老者。

只不過隔得遠,窺視的角度又刁鉆,看不出他寫了什麽。

肖芥子楞楞聽著,總覺得這裏頭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見姜紅燭停了不講,下意識追問:“然後呢?”

姜紅燭說:“然後,他吹蠟燭睡覺了,我也就走了唄。屋裏有人,我總不能摸進屋吧。”

肖芥子很敏感地察覺到了她話裏的幽微之處:“那屋裏沒人的時候,你摸進去了?”

姜紅燭說:“是啊。”

第二天,“人石會”有賞石的活動,姜紅燭作為“無編號人士”,沒資格參加,就在村裏溜達,說來也巧,又溜達到了那附近。

那時候,山鄉相對樸實,基本能做到“日夜不閉戶”,那家農戶,大人去隔壁打牌,孩子出去玩了,居然內外空敞。

姜紅燭心中一動,輕輕松松就摸進了屋。

顏老頭的書桌上,一沓子字紙,寫的都是“無欲.有求”這幾個字。

再略翻了一下行李,都是老頭子的物件,沒什麽特別的,她雖然做賊心虛,但還是仔仔細細,將一切恢覆原樣,趕緊出來了。

肖芥子再次追問:“然後呢?”

姜紅燭煩她:“沒有然後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對這號、這人,是有忌憚的,不想多事,我就走啦。”

又過了兩天,協會四散,大家各走各的,無事發生。

要不是肖芥子突然提到有個店叫“無欲.有求”,她真能把這事給忘了。

肖芥子面色古怪,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紅姑,你怎麽敢的?”

姜紅燭莫名:“什麽叫‘我怎麽敢的’,我什麽事都沒做啊。”

肖芥子為她著急:“你自己說過,你太爺姜大瑞第一次見顏老頭的時候,他92歲了,騎了個驢,驢脖子兩邊都掛著悍匪人頭,對吧?”

姜紅燭沒明白:“對啊。”

肖芥子拍床:“一個92歲的老頭了,能對付壯年悍匪,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是個功夫高手啊。雖然我是沒遇到過這種人,但是人家電視裏放過,武林高手,那是會內功的,耳朵不知道有多靈,你翻墻入院,他能不知道?你還湊近去看,他能不察覺?”

姜紅燭楞了一下。

好像……是有點道理。

好在,事情都快過去四十年了,即便當時年輕、做事欠考慮,也已經是老黃歷了。

姜紅燭打了個呵欠,等到這麽晚,她也困了,想入睡了。

肖芥子越發精神,可見三杯奶茶絕不是白喝的:“而且,你第二天,居然又摸進人家房裏去了!”

姜紅燭動氣了:“又沒人看見!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沒完沒了了還!”

肖芥子冷笑:“真的嗎,紅姑,你當時可是山村紅人,你自己都說,捧個碗在場院吃個飯,都有人騎在墻頭、爬到樹上看你,你在村裏溜達,確信沒人躲在暗中看你?”

姜紅燭被問住了。

也是,她當時在村裏的關註度,不亞於今時的明星出行。

她惱火:“看到就看到唄,我什麽都沒做,一分錢都沒拿他的。”

肖芥子回答:“是嗎?你太爺姜大瑞雇了兩個青幫的小混混,吩咐他們‘遠遠跟著’,想看看顏老頭是何方人氏,那兩個混混不也是什麽都沒做?總不見得他們為了求表現、主動挑釁顏老頭吧?只是遠遠跟著,最後什麽下場?人頭掛網兜裏了。”

“對比這兩個混混,你也好意思說自己‘什麽也沒做’?你扶著他、跟他聊天,送他到家門口,翻墻偷窺他,第二天還趁周圍沒人摸進了他的房間,這叫什麽都沒做?”

姜紅燭心口一緊,像是有人在她的心臟上、冷不丁狠狠攥了一下。

她有點茫然:“但那老頭,什麽都沒發現、後來就走了啊。”

肖芥子咄咄逼人:“是嗎,你確定嗎?會咬人的狗不叫,指不定憋著壞、要在哪陰你呢。再說了,查你還不容易,越查越壞事,查到你太爺是姜大瑞,他做過什麽事?他派小混混跟蹤過顏老頭,這種活幾輩子的人最怕什麽呀,還不是怕秘密洩漏?”

姜紅燭僵在了當場,她有整個人被雷轟焦了感覺,鼻端甚至幾乎能嗅到自己體內傳出的焦味兒。

她想說什麽,喉口仿佛被粘連住,發不出聲音來,她一直吞咽,手臂發顫,那個布偶娃娃脫手,斜斜躺在了民宿漿洗得潔白的被面上。

肖芥子看出姜紅燭不對勁了,幾年來,從未見過她這樣,哪怕發瘋撒潑時,都沒現在嚇人和悲慘。

“紅姑?”

姜紅燭擡頭看肖芥子,看不清,像隔了霧,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在哭,連那只瞎了的眼縫裏都滲出淚滴,這還不止,她在出汗,不斷出汗,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汗出如漿”是什麽意思,很快,前胸後背俱都濕透,連靠近鬢邊的蓬亂白發都濕漉漉掛了下來。

她攥住肖芥子的手,語音含糊,不斷重覆著兩個字。

“是他。”

……

姜紅燭出獄之後,委托苗千年,也就是矮子苗老二,查過自家的事。

苗老二是個狠人,因身有殘疾,從小被各種欺淩,但他非但沒被打趴下,反而越鬥越狠,不到一米五的個子,能讓膀大腰圓的壯漢聽他使喚,足見本事。

所以,查當年的械鬥以及自己的入獄,找這人,算是對口對路了。

苗老二對姜紅燭的事非常上心,極其賣力,雖然時過境遷、線索難覓,但末了,還真讓他挖出點東西來。

械鬥一案,苗老二為了讓姜紅燭出氣,下大力氣查“第一刀”:這種事他有經驗,雙方動手,開始只是推搡、嚷罵,再激烈點揮拳動腳,此時事態都還可控,但也漸漸難控——人人開始血沖上腦,這時候,誰第一個拔刀至關重要。

因為刀子一捅,事態升級,同夥看到“臥槽,敢特麽捅刀子”,那還有不急眼的?於是紛紛抄家夥,掄斧頭揮鐵鍁,怎麽狠怎麽來,一場惡性流血鬥毆在所難免。

苗老二把當年那些幸存的、輕判的,都召集起來盤問了一遍,連尚在牢裏的都找人去問候了一遍,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雙方都以為是對方先動手的。

不知道是誰捅出的“第一刀”,因為現場死了好幾個,都以為必是其中哪個人先出的頭。

苗老二不甘心,又去找了路過現場、或者圍觀過的,那些人膽小怕事,起初都推說不知道,後來實在逼急了,有人說出一個人來。

不起眼,戴小帽,二三十歲年紀吧,帽檐遮臉,衣領高豎,就是他捅出的第一刀,蹦跶得可歡,但很快,這人就撤退了,無影無蹤。

也就是說,這場鬥毆轉性為惡性案件,是有人有預謀地快進快出、從中“催化”。

還聽說,是有這麽個人,在“嚴打”專項辦的信箱前逗留過。

四五年了,要找出這人幾乎不可能,苗老二曲線救國,去找一切見過這人的人打聽其形貌特征,最後只打聽到一樣。

這人好像戴了個紀念徽章,是個七彩小馬造型。

那年頭,紀念徽章很流行,什麽全運會、高校運動會、乒乓賽、業務技能賽,全要出個徽章以示紀念,誰知道什麽小馬徽章是哪來的,沒準是內蒙古賽馬會,或者是優良馬種比拼賽呢?當時,各種通訊網絡也不先進,苗老二的本事,出了本地,就施展不開了。

苗千年垂頭喪氣,把這一他認為毫無價值的發現告訴了姜紅燭。

讓他驚訝的是,姜紅燭臉色慘白,險些沒站住,她扶著桌子,才讓自己不至於跌倒,然後輕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為與“春焰”相區別,“人石會”自稱野馬,每次大會,都會發放有“小馬”元素的相關紀念品。

七彩小馬徽章,她也有,那是1983年,第四十五屆“人石會”時發放的,父親不喜歡這些花哨的小物件,戴完就給了她。

特麽的,是“人石會”,她想。

怪不得她剛一出獄,那個劉五福就過來還她父親的瑪瑙石了,這是手上沾了血,留著心虛吧。

她家毀了,她這一輩子也毀了,她要拉“人石會”陪葬,有一個拽一個,有兩個拽一雙。

……

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寒冷的、異鄉的夜晚,拖著殘軀的姜紅燭汗如雨下,甚至止不住嘔吐。

一個可怕的想法,蛇一樣鉆進她的腦子裏。

那個人,做這事時,其實是可以不戴徽章的,他隱藏得這麽好,她找不到的。

但他戴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姓姜的不死心,一定要尋個頭尾,那麽,你去找“人石會”吧。

她和“人石會”鬥了半輩子了。

會咬人的狗不叫。

更陰點的狗,甚至都不親身上場,只略略幾個操作,就控住了你大半生,然後,都沒興趣坐下觀戰,撣撣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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