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蟬鳴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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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蟬鳴之夏
第三十五章
這晚姜栗一行人的晚飯很久才結束, 她的海鮮面廣受好評，剛上桌便被一掃而空，剩下幾個沒搶到的眼巴巴地瞧著空碗, 看得姜栗悄悄埋下頭去，當做沒看見。
食材都用完了，她不會魔法，變不出來了。
飯後教授們沒多留，她們了解這幫孩子們，平時雖然也親近，但老師在總歸有所收斂。
姜栗坐在小角落裏，面帶微笑地聽師姐們聊這兩天遇到的趣事, 她們在不同小組，任務也有所不同, 遇見的人和事也不同, 於她來說這些小事和細節都很有趣。
聊到後來，大家商量著玩會兒游戲。
姜栗沒有參與游戲的想法, 她還惦記著給宋澹奚補課的事。
在三江源不會再有這樣的住宿條件，恐怕也沒有環境給他補課，這兩天似乎是最後的時機。
但她做不到單獨和宋澹奚一起離開這裏。
姜栗悄悄挪到另一桌, 從背後扯了扯童揚的衣服, 他回過頭來, 她小聲說了自己的請求。
童揚匪夷所思，換作是他早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因為這一周下來, 宋澹奚並沒有表現出對野外的興趣，他更享受於擺弄電腦和平板。
這些關於野外的小知識於他來說無關痛癢。
但沒辦法, 童揚很了解姜栗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既然答應了韓榧老師，就會用心地完成這件事, 不論大事小事。
童揚朝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示意她先行動。
姜栗和師姐們打了聲招呼，先行從餐廳離開，新鮮的空氣令人精神一震，外面還有美麗的夜色。
她吸了口氣，仰起頭看著天。
腳步聲從後方左側響起，她下意識回頭，撞上一張陌生的臉龐。
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頭發蜷曲，他喝了酒，臉和脖子都是紅的，望過來的眼神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她往邊上躲了兩步，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可腳步聲遲遲沒有響起，他似乎就停在那裏定定地看著她，她能感受到陌生的、危險的目光落在她的後頸。
後頸那一塊皮膚上的汗毛立了起來。
姜栗抿著唇，心跳加快。
腳步聲也在這時響起，男人帶著酒氣的呼吸似乎離她越來越近。
她握緊了拳，轉過頭。
不等她對上那張臉，另一道聲音劃破也黑暗——
“姜栗。”
他的聲音不同於往常的清亮，有點沈，帶著某種情緒。
姜栗在前兩天走樣線調查動物痕跡的時候，曾在山坡下發現過鼠兔的洞，這些小家夥們的洞穴不只是自己的住所，也為其他小動物們提供棲息地和避難所，例如雪雀、雲雀等鳥類，這些鳥兒們為了躲避捕食者的進攻，會躲進洞穴裏避難。
此時的她就像那只躲避捕獵的雲雀，慌亂地撲進鼠兔的洞穴中。
姜栗朝著宋澹奚跑去，像小熊在夏天無數次奔向樹蔭下打盹兒的男生。
躲在他身後停下來，她的心跳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宋澹奚密不透風地擋在她身前，和陌生男人對視兩秒，那男人走了。
姜栗小口喘息著，情緒尚未平覆，身形完全被高大的宋澹奚擋住，別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前面的狀況。
“他走了。”
宋澹奚轉頭看她。
姜栗擡眼，小心翼翼地從宋澹奚身側探出腦袋，左右看了一眼，沒看到那個男人的蹤影。
她吐出一口氣，心有餘悸。
“他其實沒做什麽，是我單方面被嚇到了。”姜栗小聲解釋，有些難為情地說，“我膽子有點小。”
她不知道怎麽形容這一瞬間宋澹奚的眼神，他的眼睛裏似乎還有和男人對視殘餘的冷意，壓迫感尚未收回去。
黑沈沈的，讓人心跳加快。
他皺眉道：“下次在裏面等。”
姜栗忙點頭，心想不會有下次了。
許是因為這個意外的插曲，姜栗在面對宋澹奚時有些緊張，晚上的課程很久才進入狀態。
幸而他很包容，始終耐心地聽她說話。
姜栗緩過來後興致明顯提高了，她提起自己小時候觀察自然的方法：“我喜歡在紙上畫畫，那時候我沒有水彩筆，就用鉛筆或者黑色水筆在紙上畫，這樣能加深印象。”
後來長大了，姜栗才在書上看到，畫畫是常見的自然觀察法，畫畫有助於加深記，你需要專註力，需要長久地註視被觀察的事物，顏色、形狀、紋理等，一切都深深刻入腦海裏。
宋澹奚對這個生長在南明某個小島上的女孩子的童年產生了好奇。
他問：“你對自然產生興趣的契機是什麽？”
姜栗眨眨眼，回憶道：“小時候爺爺奶奶，或是叔叔伯伯們，說起海裏的魚蝦都如數家珍，但他們對山裏的動物了解就沒有那麽多，特別是昆蟲。夏天山裏總是很吵鬧，我聽著昆蟲的鳴叫聲，問大人們那是什麽，但沒人告訴我答案，我只能自己尋找。”
這就是姜栗的開始，始於一只小蟲子。
宋澹奚挑眉道：“我以為會更浪漫一些，山野裏的花，沙灘上的貝殼，或是絢爛的夕陽。”
夕陽。
提起夕陽，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沈默了一瞬。
姜栗看過無數次日升月落，可當他提到夕陽，她腦海裏便只剩下夏天那場盛大的夕陽。
她和他一同看過的夕陽。
姜栗抿唇一笑：“山花、貝殼、夕陽，還有小蟲子，在我看來都一樣，它們都很美。”
今晚是第二次上課。
比起第一次姜栗已經松弛了很多，但當話題過去，氣氛安靜下來的時候，她不免胡思亂想。
她像回到了還是小熊的時候。
那時明明不能說話，她卻和宋澹奚交流得很順暢，也時常聊起這些關於自然的問題。
但真的和他面對面時，又有了新的感受。
他的眼神、聲音、味道，一切都變得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裏她小小的倒影。
她不能和他對視太久，怕自己緊張，怕自己會臉紅，更怕她眼睛裏的東西會跑出來。
宋澹奚低眼，視線在女孩子顫抖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她的不安和緊張其實一直很明顯。
遲鈍如童揚也有察覺，更不提同組的其他人。
“姜栗。”宋澹奚放下筆，指節微屈，“和我坐在一起，很緊張嗎？”
姜栗有瞬間的茫然，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倒映出宋澹奚的面龐，他問得自然，態度語氣也自然。
她有些無措，被這個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很快，她的不安便隨著他的話消散了。
宋澹奚：“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是宋澹奚，還是韓榧的兒子，或是你室友的前男友？”
她驚愕得睜圓眼，完全沒預料到他的直白。
居然直接問出來了。
“都、都是吧？”她磕磕巴巴地應，困惑又沮喪道，“抱歉，我還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
宋澹奚想起去年幾次短暫地和這個女孩子遇見。
她來醫院探望韓榧，去楨楠樓韓榧的辦公室探望那些植物，在夏日的雨夜崩潰大哭，在韓榧辦公室裏間她把傘還給他。
最後一次，他站在窗前，聽到她微弱的哭聲。
只有五次，有兩次她都在哭。
宋澹奚指尖輕點著桌面，平靜地問：“我和丁惜儀的關系，是這次行程中讓你覺得最困擾的嗎？”
姜栗抿住唇，沈默了很久。
半晌，她擡眼看他：“你們……為什麽會分手？”
宋澹奚無意和他人解釋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姜栗不同，她和丁惜儀的關系很近，更重要的是韓榧在乎她。
他言簡意賅道：“是我的問題。不是因為出國，也和他人無關。”
不是因為出國。
姜栗堵在胸口的那口氣慢慢散了。
在她對宋澹奚有限的了解中，他不會是因為異地而和女朋友分開的人，這完全不是他會做出或者說他會接受的事。
他不會接受這樣的分手理由。
但說實在的，她也沒有那麽了解他。
這一切或許只是她的想象。
姜栗低著頭，聲音輕輕的：“她很喜歡你，也很認真地對待這段感情。分手真的是她提的嗎？”
她都做好了和你一起出國的準備。
你知道嗎？
宋澹奚微頓：“抱歉，但我沒有辦法繼續這段感情。”
是他提的分手。
姜栗沒由來的感到鼻酸，為那個苦戀五年的女孩子，為永遠無法將喜歡說出口的自己。
她很難過。
“姜栗。”宋澹奚低聲喊她的名字，“雖然我為此感到抱歉，但你對我來說並不是丁惜儀的室友。”
姜栗懵然擡頭，撞進他深邃的、如夜幕般的眼睛裏。
“我把你當做姜栗。不是我母親喜歡的學生，不是前女友的室友，我和你在一個小組時，你只是我看到的你。我不知道你在困擾什麽，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談談。”
“我……”姜栗張了張唇，有些歉疚，“我不能告訴你。”
她沒辦法告訴他，除了宋澹奚，除了韓榧的兒子，除了室友的前男友這些身份外，他還是她喜歡的人。
這是令她最為困擾的。
宋澹奚無奈地彎起唇：“但至少你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你才不會那麽緊張？我不會傷害你。比如今晚的事，以後我更希望你在餐廳裏等我，不要獨自走到暗處。”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她當然知道。
宋澹奚今晚這樣認真地和她談話，她也會同樣認真地去對待，她只是需要時間。
姜栗小聲道：“我只是不擅長和人相處，很多時候更願意躲在人群裏，並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和你相處，但我會慢慢習慣的，你不必為此多付出時間和精力。”
她的緊張是她一個人的事，完全不會影響到宋澹奚。
但他卻很在意，或許是因為韓榧老師的叮囑，但她知道，他原本就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他從來不吝嗇於付出。
姜栗一字一句，笨拙地說著：“以後……我會改，不把你當成韓老師的兒子，室友的前男友，只把你當成是宋澹奚。”
宋澹奚輕輕彎唇：“以後請多指教，姜老師。”
她或許沒有意識到，在這次行程中，在這一整個大團隊裏，只有她把他當成宋澹奚。
其餘人只當他是韓榧的兒子，或是閑時的談資。
只有她知道，韓榧答應他參與這次行程並不只是因為他擔心母親的身體狀況，更是因為他能幫上忙。
只有她會認真和他解釋賽裏木湖的由來和雪豹的生存狀況，耐心地給他上課。
也只有她會固執地讓他不許碰那些小蟲子、小動物。
在別人眼裏，宋澹奚是韓榧教授的兒子，他從小在她身邊長大，耳濡目染，怎麽會不懂那些。
他在她眼裏，一直是宋澹奚。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已經很晚了。
宋澹奚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姜栗下意識想拒絕，但對上他認真的、不容拒絕的眼神，態度軟化下來，“……謝謝你。”
這裏的住宿和上次不一樣。
姜栗的房間就在樓下一層，走路甚至不需要一分鐘。
一級一級地邁下樓梯，身後的腳步聲和她的重合在一起。
每一次落地的聲音都和著她的心跳。
下了樓梯，轉彎進入走廊。
姜栗聽到宋澹奚的聲音從耳朵後傳過來，像一層薄紗輕輕拂過她的耳廓，有點癢。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低聲說：“出門在外要註意安全，尤其是女孩子。”
姜栗小聲應：“這棟樓裏都是我們團隊和保護中心的人。”
宋澹奚微微皺眉：“姜栗，以後不論你和誰在一起，不論在哪裏，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希望你都能保護好自己。”
他說話的態度和強硬的語氣讓她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
她垂下腦袋，悶聲應“好”。
宋澹奚微頓：“抱歉，我太兇了。”
姜栗擡頭，怔楞地對上他的雙眼，表情有點局促：“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想到了韓老師，和老師說話我不自覺就會這樣。韓老師和我說要改，我已經改好很多了，剛才沒忍住……”
她停頓兩秒，認真回答：“我都記住了，你和我說的。”
宋澹奚的眼睛裏浮現淺淺的笑意，嗓音溫和：“好，去睡吧。”
姜栗點點頭，抱緊筆記本像兔子一樣飛快跑進了房間，關門時刻意控制了聲音。
在剛才的瞬間，她想起了和小熊說話的宋澹奚。
彼時她因為和亂采摘花草的男人被推了一把，那時的宋澹奚也是這樣嚴肅，捏著她的耳朵讓她註意安全。
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一個人過去阻攔的機會。
因為他總會在她左右。
姜栗的眼睛有點酸，她抿了抿幹燥的唇角，壓下心底湧上來的又酸又澀的情緒。
她不是小熊，是姜栗。
他也不再是屬於小熊的宋澹奚。
夏天已經過去了。
但即便夏天過去了，站在姜栗面前的宋澹奚，還是會和她說，出門外在要註意安全。
他從來沒有變過。
他始終是宋澹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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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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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都用完了，她不會魔法，變不出來了。
飯後教授們沒多留，她們了解這幫孩子們，平時雖然也親近，但老師在總歸有所收斂。
姜栗坐在小角落裏，面帶微笑地聽師姐們聊這兩天遇到的趣事, 她們在不同小組，任務也有所不同, 遇見的人和事也不同, 於她來說這些小事和細節都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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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栗沒有參與游戲的想法, 她還惦記著給宋澹奚補課的事。
在三江源不會再有這樣的住宿條件，恐怕也沒有環境給他補課，這兩天似乎是最後的時機。
但她做不到單獨和宋澹奚一起離開這裏。
姜栗悄悄挪到另一桌, 從背後扯了扯童揚的衣服, 他回過頭來, 她小聲說了自己的請求。
童揚匪夷所思，換作是他早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
因為這一周下來, 宋澹奚並沒有表現出對野外的興趣，他更享受於擺弄電腦和平板。
這些關於野外的小知識於他來說無關痛癢。
但沒辦法, 童揚很了解姜栗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既然答應了韓榧老師，就會用心地完成這件事, 不論大事小事。
童揚朝她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示意她先行動。
姜栗和師姐們打了聲招呼，先行從餐廳離開，新鮮的空氣令人精神一震，外面還有美麗的夜色。
她吸了口氣，仰起頭看著天。
腳步聲從後方左側響起，她下意識回頭，撞上一張陌生的臉龐。
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頭發蜷曲，他喝了酒，臉和脖子都是紅的，望過來的眼神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她往邊上躲了兩步，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可腳步聲遲遲沒有響起，他似乎就停在那裏定定地看著她，她能感受到陌生的、危險的目光落在她的後頸。
後頸那一塊皮膚上的汗毛立了起來。
姜栗抿著唇，心跳加快。
腳步聲也在這時響起，男人帶著酒氣的呼吸似乎離她越來越近。
她握緊了拳，轉過頭。
不等她對上那張臉，另一道聲音劃破也黑暗——
“姜栗。”
他的聲音不同於往常的清亮，有點沈，帶著某種情緒。
姜栗在前兩天走樣線調查動物痕跡的時候，曾在山坡下發現過鼠兔的洞，這些小家夥們的洞穴不只是自己的住所，也為其他小動物們提供棲息地和避難所，例如雪雀、雲雀等鳥類，這些鳥兒們為了躲避捕食者的進攻，會躲進洞穴裏避難。
此時的她就像那只躲避捕獵的雲雀，慌亂地撲進鼠兔的洞穴中。
姜栗朝著宋澹奚跑去，像小熊在夏天無數次奔向樹蔭下打盹兒的男生。
躲在他身後停下來，她的心跳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宋澹奚密不透風地擋在她身前，和陌生男人對視兩秒，那男人走了。
姜栗小口喘息著，情緒尚未平覆，身形完全被高大的宋澹奚擋住，別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前面的狀況。
“他走了。”
宋澹奚轉頭看她。
姜栗擡眼，小心翼翼地從宋澹奚身側探出腦袋，左右看了一眼，沒看到那個男人的蹤影。
她吐出一口氣，心有餘悸。
“他其實沒做什麽，是我單方面被嚇到了。”姜栗小聲解釋，有些難為情地說，“我膽子有點小。”
她不知道怎麽形容這一瞬間宋澹奚的眼神，他的眼睛裏似乎還有和男人對視殘餘的冷意，壓迫感尚未收回去。
黑沈沈的，讓人心跳加快。
他皺眉道：“下次在裏面等。”
姜栗忙點頭，心想不會有下次了。
許是因為這個意外的插曲，姜栗在面對宋澹奚時有些緊張，晚上的課程很久才進入狀態。
幸而他很包容，始終耐心地聽她說話。
姜栗緩過來後興致明顯提高了，她提起自己小時候觀察自然的方法：“我喜歡在紙上畫畫，那時候我沒有水彩筆，就用鉛筆或者黑色水筆在紙上畫，這樣能加深印象。”
後來長大了，姜栗才在書上看到，畫畫是常見的自然觀察法，畫畫有助於加深記，你需要專註力，需要長久地註視被觀察的事物，顏色、形狀、紋理等，一切都深深刻入腦海裏。
宋澹奚對這個生長在南明某個小島上的女孩子的童年產生了好奇。
他問：“你對自然產生興趣的契機是什麽？”
姜栗眨眨眼，回憶道：“小時候爺爺奶奶，或是叔叔伯伯們，說起海裏的魚蝦都如數家珍，但他們對山裏的動物了解就沒有那麽多，特別是昆蟲。夏天山裏總是很吵鬧，我聽著昆蟲的鳴叫聲，問大人們那是什麽，但沒人告訴我答案，我只能自己尋找。”
這就是姜栗的開始，始於一只小蟲子。
宋澹奚挑眉道：“我以為會更浪漫一些，山野裏的花，沙灘上的貝殼，或是絢爛的夕陽。”
夕陽。
提起夕陽，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沈默了一瞬。
姜栗看過無數次日升月落，可當他提到夕陽，她腦海裏便只剩下夏天那場盛大的夕陽。
她和他一同看過的夕陽。
姜栗抿唇一笑：“山花、貝殼、夕陽，還有小蟲子，在我看來都一樣，它們都很美。”
今晚是第二次上課。
比起第一次姜栗已經松弛了很多，但當話題過去，氣氛安靜下來的時候，她不免胡思亂想。
她像回到了還是小熊的時候。
那時明明不能說話，她卻和宋澹奚交流得很順暢，也時常聊起這些關於自然的問題。
但真的和他面對面時，又有了新的感受。
他的眼神、聲音、味道，一切都變得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他眼裏她小小的倒影。
她不能和他對視太久，怕自己緊張，怕自己會臉紅，更怕她眼睛裏的東西會跑出來。
宋澹奚低眼，視線在女孩子顫抖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她的不安和緊張其實一直很明顯。
遲鈍如童揚也有察覺，更不提同組的其他人。
“姜栗。”宋澹奚放下筆，指節微屈，“和我坐在一起，很緊張嗎？”
姜栗有瞬間的茫然，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倒映出宋澹奚的面龐，他問得自然，態度語氣也自然。
她有些無措，被這個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很快，她的不安便隨著他的話消散了。
宋澹奚：“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是宋澹奚，還是韓榧的兒子，或是你室友的前男友？”
她驚愕得睜圓眼，完全沒預料到他的直白。
居然直接問出來了。
“都、都是吧？”她磕磕巴巴地應，困惑又沮喪道，“抱歉，我還不知道怎麽和你相處。”
宋澹奚想起去年幾次短暫地和這個女孩子遇見。
她來醫院探望韓榧，去楨楠樓韓榧的辦公室探望那些植物，在夏日的雨夜崩潰大哭，在韓榧辦公室裏間她把傘還給他。
最後一次，他站在窗前，聽到她微弱的哭聲。
只有五次，有兩次她都在哭。
宋澹奚指尖輕點著桌面，平靜地問：“我和丁惜儀的關系，是這次行程中讓你覺得最困擾的嗎？”
姜栗抿住唇，沈默了很久。
半晌，她擡眼看他：“你們……為什麽會分手？”
宋澹奚無意和他人解釋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姜栗不同，她和丁惜儀的關系很近，更重要的是韓榧在乎她。
他言簡意賅道：“是我的問題。不是因為出國，也和他人無關。”
不是因為出國。
姜栗堵在胸口的那口氣慢慢散了。
在她對宋澹奚有限的了解中，他不會是因為異地而和女朋友分開的人，這完全不是他會做出或者說他會接受的事。
他不會接受這樣的分手理由。
但說實在的，她也沒有那麽了解他。
這一切或許只是她的想象。
姜栗低著頭，聲音輕輕的：“她很喜歡你，也很認真地對待這段感情。分手真的是她提的嗎？”
她都做好了和你一起出國的準備。
你知道嗎？
宋澹奚微頓：“抱歉，但我沒有辦法繼續這段感情。”
是他提的分手。
姜栗沒由來的感到鼻酸，為那個苦戀五年的女孩子，為永遠無法將喜歡說出口的自己。
她很難過。
“姜栗。”宋澹奚低聲喊她的名字，“雖然我為此感到抱歉，但你對我來說並不是丁惜儀的室友。”
姜栗懵然擡頭，撞進他深邃的、如夜幕般的眼睛裏。
“我把你當做姜栗。不是我母親喜歡的學生，不是前女友的室友，我和你在一個小組時，你只是我看到的你。我不知道你在困擾什麽，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談談。”
“我……”姜栗張了張唇，有些歉疚，“我不能告訴你。”
她沒辦法告訴他，除了宋澹奚，除了韓榧的兒子，除了室友的前男友這些身份外，他還是她喜歡的人。
這是令她最為困擾的。
宋澹奚無奈地彎起唇：“但至少你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你才不會那麽緊張？我不會傷害你。比如今晚的事，以後我更希望你在餐廳裏等我，不要獨自走到暗處。”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她當然知道。
宋澹奚今晚這樣認真地和她談話，她也會同樣認真地去對待，她只是需要時間。
姜栗小聲道：“我只是不擅長和人相處，很多時候更願意躲在人群裏，並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和你相處，但我會慢慢習慣的，你不必為此多付出時間和精力。”
她的緊張是她一個人的事，完全不會影響到宋澹奚。
但他卻很在意，或許是因為韓榧老師的叮囑，但她知道，他原本就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他從來不吝嗇於付出。
姜栗一字一句，笨拙地說著：“以後……我會改，不把你當成韓老師的兒子，室友的前男友，只把你當成是宋澹奚。”
宋澹奚輕輕彎唇：“以後請多指教，姜老師。”
她或許沒有意識到，在這次行程中，在這一整個大團隊裏，只有她把他當成宋澹奚。
其餘人只當他是韓榧的兒子，或是閑時的談資。
只有她知道，韓榧答應他參與這次行程並不只是因為他擔心母親的身體狀況，更是因為他能幫上忙。
只有她會認真和他解釋賽裏木湖的由來和雪豹的生存狀況，耐心地給他上課。
也只有她會固執地讓他不許碰那些小蟲子、小動物。
在別人眼裏，宋澹奚是韓榧教授的兒子，他從小在她身邊長大，耳濡目染，怎麽會不懂那些。
他在她眼裏，一直是宋澹奚。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已經很晚了。
宋澹奚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姜栗下意識想拒絕，但對上他認真的、不容拒絕的眼神，態度軟化下來，“……謝謝你。”
這裏的住宿和上次不一樣。
姜栗的房間就在樓下一層，走路甚至不需要一分鐘。
一級一級地邁下樓梯，身後的腳步聲和她的重合在一起。
每一次落地的聲音都和著她的心跳。
下了樓梯，轉彎進入走廊。
姜栗聽到宋澹奚的聲音從耳朵後傳過來，像一層薄紗輕輕拂過她的耳廓，有點癢。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低聲說：“出門在外要註意安全，尤其是女孩子。”
姜栗小聲應：“這棟樓裏都是我們團隊和保護中心的人。”
宋澹奚微微皺眉：“姜栗，以後不論你和誰在一起，不論在哪裏，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希望你都能保護好自己。”
他說話的態度和強硬的語氣讓她覺得自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
她垂下腦袋，悶聲應“好”。
宋澹奚微頓：“抱歉，我太兇了。”
姜栗擡頭，怔楞地對上他的雙眼，表情有點局促：“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想到了韓老師，和老師說話我不自覺就會這樣。韓老師和我說要改，我已經改好很多了，剛才沒忍住……”
她停頓兩秒，認真回答：“我都記住了，你和我說的。”
宋澹奚的眼睛裏浮現淺淺的笑意，嗓音溫和：“好，去睡吧。”
姜栗點點頭，抱緊筆記本像兔子一樣飛快跑進了房間，關門時刻意控制了聲音。
在剛才的瞬間，她想起了和小熊說話的宋澹奚。
彼時她因為和亂采摘花草的男人被推了一把，那時的宋澹奚也是這樣嚴肅，捏著她的耳朵讓她註意安全。
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一個人過去阻攔的機會。
因為他總會在她左右。
姜栗的眼睛有點酸，她抿了抿幹燥的唇角，壓下心底湧上來的又酸又澀的情緒。
她不是小熊，是姜栗。
他也不再是屬於小熊的宋澹奚。
夏天已經過去了。
但即便夏天過去了，站在姜栗面前的宋澹奚，還是會和她說，出門外在要註意安全。
他從來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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