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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蟬鳴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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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蟬鳴之夏

第二十四章

姜栗認為自己有許多朋友, 但人們對“朋友”的定義並不相同,大多數人口中的“朋友”指的是人類朋友。

每當人問起,她便搖搖小腦袋。

小姜栗失落地想, 原來她沒有好朋友。

姜栗小時候住在人口相對少的島嶼,島上也有年紀相近的小朋友,只不過男孩子們愛玩騎馬打仗,成日在山上、海邊瘋跑,或者早早跟著家裏出海,女孩子們多數幫著家裏幹活,曬漁網、照顧妹妹弟弟們,偶爾會看見她們聚在一起跳皮筋、翻花繩。

她總遠遠看著, 並不親近他們。

那時候她不懂為什麽女孩子總需要留在家裏,現在仍舊不懂。

姜栗的奶奶是個十分勤快的人, 家裏需要她幹的活並不多, 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照顧菜地,餵養小雞小鴨。多數時間, 她會偷偷溜到山裏,路上會遇見熟悉的島民,熱情地招呼她去他們家裏玩兒, 她只是笑, 很快像一陣風一樣跑走了。

她有自己的小世界。

再大一些, 姜栗有了妹妹和弟弟,媽媽爸爸打算從外地回來在南明買房, 方便孩子上學。

她想快快長大,努力去市裏的中學讀書。

因此她跳了兩級, 早早去了市裏。

那之後她的同學們都比她大兩三歲,她上初中時個子還不高, 小小的一個丟入人群都看不見。同學們把她當成小妹妹,平時對她有諸多照顧,卻並不親近,她有關系好的同學,沒有關系好的朋友。

再後來上高中,市裏最好的學校,競爭最激烈的尖子班,班級裏人人都將對方視為競爭對手。

很遺憾,她也沒能在其中交到朋友。

進入青春期之後,有不少男生向她示過好。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人們看向她的目光總是相似的,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也更長。

高中運動會,每一屆的舉牌手都是她。

她有過歡喜,也有過煩擾。

直到上了大學,姜栗才發覺交朋友沒有她想象的難。

在她們學院,不會有人因為她從泥地裏抓了一只蟲而尖叫,不會有人因為她成日對著一株草、一只鳥發呆而說她古怪,不會有人總是嫌她滿身泥。

她喜歡這所學校,喜歡這裏的同學,喜歡這裏的老師。

姜栗想,她只是沒來得及遇到她命中的“朋友們”,只要堅定地走在這條路上,總有人和她並肩同行。

這個學期的最後兩個月,姜栗並沒有選擇去參加聚會,或是刻意去認識朋友。她依舊三點一線,在教學樓,韓榧老師的辦公室和圖書館之間來回,時間如雪一般融化。

過了十二月,期末考試到來了。

偶爾姜栗坐在圖書館裏看向窗外,大雪凜冽,土地冰凍,冬的肅殺令這座學校變得如此沈寂。

流言也在這安靜中消散了。

她很少再想起宋澹奚。

當時關於照片的流言沒有幾天便停息了,丁惜儀的狀態好了一陣,沒多久又恢覆了原樣。她瘦了很多,許是因為戀情困擾,也許是因為臨近期末學習繁忙,聽楊星說,她正在考慮出國。

宋澹奚出國後,兩人必定會面臨異地戀的所有狀況。

現在這麽近的距離尚且都無法令兩人敞開心扉,更何況隔著幾千公裏,這段感情只會更難。

她選擇了勇敢。

姜栗偶爾會想,丁惜儀的痛苦與愛意此消彼長,分不清哪一種更多,或許痛苦過後,她依舊會想起當年在球場保護她的少年。

那她自己呢?

或許她們是一樣的。

她會在清晨的寂靜中,午後的陽光下,黃昏的光暈中,在每個不經意的瞬間想到他。

關於他的記憶,關於夏的記憶。

還是一樣深刻。

期末考結束,姜栗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

韓榧把小雪豹的爪印拓印下來,做成了一個模子裝在標本盒子裏,標簽上貼著一行小字:阿奚的腳印。

韓榧將禮物遞給她的時候說:“下學期提前安排好學校裏的一切,五月份跟我去三江源。”

姜栗就像一盞失控的燈,嗚哇叫著,眼睛裏,臉上都是激動的光,恨不得沖上去親韓榧一口,還好她忍住了。

她拿著小雪豹的腳印蹦蹦跳跳地跑進大雪裏。

姜栗一路跑進宿舍,臉頰邊滿是紅暈,因為跑得急了,這會兒正喘個不停,眼睛格外亮。

楊星極少看到姜栗這副模樣,詫異道:“這是怎麽了?”

張知桐和丁惜儀正在收拾行李,聞言也看過來。

姜栗笑著搖頭,只說:“放假了。”

楊星納悶:“搶到票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高興。你和知桐都是明天的高鐵回去?”

“嗯,我們一起去火車站。”

“那你們註意安全,我和丁姐今天先回去了。”

“知道啦。”

姜栗小心翼翼地把標本盒子放在桌上,脫下羽絨服,本想收拾行李,忍不住又坐了下來,將這個小雪豹的腳印看了又看。

她好喜歡這個禮物。

半晌,她平覆了心情,準備站起來,冷不丁看見背後站了個人,丁惜儀正直勾勾地盯著她手裏的盒子。

姜栗嚇了一跳,下意識按住胸口,以免心臟蹦跶出來。

丁惜儀臉色微白,面對受驚嚇的姜栗,連勉強的笑都撐不出來,指著盒子問:“……這是什麽?為什麽寫著‘阿奚’?”

空氣裏彌漫著古怪的氣氛,時間仿若靜止。

楊星和張知桐走過來,擔憂地看著兩人。

姜栗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聽到陣陣海潮的聲音。

她被海浪卷進冰冷的海裏,呼吸被吞噬,身體不斷地往下墜落。

半晌,她澀聲說:“是韓榧老師觀測的小雪豹,這是它的腳印。它叫阿奚。”

丁惜儀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清醒過來:“對不起栗子,我以為……對不起,我太焦慮了,我……”

她胡言亂語地解釋著,眼淚簌簌落下。

楊星和張知桐被丁惜儀的反應驚到,忙安慰她沒事,不過是一個小誤會,栗子不會在意。

丁惜儀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崩潰大哭。

姜栗的心在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遲緩地感到刺痛,她仍記得那晚丁惜儀遠遠看著宋澹奚時眼睛裏的光亮。

她的喜歡與愛慕,讓宋澹奚變得那麽耀眼。

現在的丁惜儀,已不是她熟悉的模樣。

她眼中的少年是否依舊如初。

-

姜栗沒有帶太多行李回家,只拎了個小箱子便上了回家的高鐵。

她的座位靠窗。

窗外的景不斷發生著變化,綿延的雪線緩緩消失,越往南,綠色越明顯,直到望見山巒起伏。

冬日的南明,也有著青山綠水。

冬天的綠和春天天的綠不同。

深綠色的山濃郁而沈靜,待到來年開春,植物們長出新芽,濃郁的綠色中便會顯眼出一片淡草綠,再慢慢變成翠綠色。

她日覆一日感受著這樣的變化

南明是晴日,姜栗剛出站,邊上忽然躥出來個小女孩兒,一腦袋紮進她懷裏,毛絨絨的頭發輕掃在脖子上,癢癢的,她忍不住笑了。

“阿玨。”姜栗單只手抱了她一下,“又長高了。”

姜時玨一口一個“姐姐”,叫的人頭都大了,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姜栗:“姐,爸媽也來了,在停車場等我們。哦,姜時璽那個討厭鬼也在。”

姜栗因見到妹妹的好心情低下去,但看到妹妹的笑顏,她壓下情緒,笑道:“嗯,我們去找他們。”

姜栗很不習慣這樣的場景,一家五口坐在一輛車裏,狹小的、無處可逃的空間讓她透不過氣。

在她記憶中,這樣的場景只出現過一次。

她高考的前一個月,楊清芳破天荒地讓她回家住,說這個月爸爸會接送她上下學。所謂的回家住,不過是讓姜時玨把房間讓給她,和姜時璽擠一間房,她拒絕了,說在宿舍住習慣了,怕在家裏睡不好。

高考的那一天,她們一家五口也是這樣坐在一起。

那時的姜栗滿心沈浸在她即將自由的興奮裏,並不覺緊張,車裏的對話變得模糊而遙遠。

後來,她瞞著楊清芳報了冷門專業,便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場景。

去洛京的那一天,只有姜時玨來高鐵站送她。

車裏,楊清芳閑聊般問著她的大學生活,問她期末考怎麽樣,保研的事有沒有把握。

姜栗尚未搭話,姜時玨便抱怨道:“媽,剛回家就問考試,多煞風景啊。保研的事你們又幫不上忙,就別總煩我姐,鬧心死了。姐,我們一會兒去商場吃好吃的。”

“餵,姜時璽,你見到姐姐都不叫?有沒有禮貌啊?”

小女孩子像個炮仗,炸完這個炸那個。

姜時璽坐在副駕駛玩手機,聞言轉過頭朝姜時玨做了個鬼臉:“略略略,就不叫就不叫。”

楊清芳皺了下眉,沒說什麽。

姜栗轉頭看向窗外,思索著怎麽開口和媽媽說她不想留在南明過年,想回島上去。

楊清芳一定會生氣,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畢竟她都這樣放了下身段。

晚飯她們去商場吃了火鍋,菜是姜時玨和姜時璽點的,兩人邊拌嘴邊點菜,楊清芳偶爾說兩句,氣氛十分熱鬧。

姜栗想,原來家是這樣的。

晚上姜栗睡在姜時玨的房間裏,一米八的床,足夠她們兩個女孩子一起睡了。

她很少睡雙人床。

島上她的床是一張單人床,後來讀書開始住宿,學校宿舍的床也是單人床,一直住到現在。

雙人床很大,她甚至可以在上面打一個完整的滾。

家裏的床和學校的床不一樣,柔軟馨香。

她像是一團團棉花糖包圍,明知都是甜味,卻不敢嘗一口,怕一旦入口就控制不住自己。

“姐。”姜時玨湊過來,小女孩剛洗完澡渾身都香噴噴的,“你在想什麽?”

姜栗望著天花板出神:“我在想,以後如果留在洛京租房,是不是也是睡單人床。因為洛京房租很貴。”

姜時玨眼睛亮晶晶地問:“你以後想留在洛京嗎?那我也要去。”

姜栗摸了摸妹妹稚嫩的臉,溫聲道:“你要努力去心儀的大學,讀喜歡的專業。雖然距離遠,但我們心很近。”

姜時玨撅嘴:“我就不,我就要去洛京。”

兩個女孩兒額頭貼著額頭,小聲說著悄悄話,楊清芳開門進來原本想問姜栗換下來的衣服放哪兒了,見狀無聲地合上了門。

最後楊清芳在陽臺找到了姜栗的衣服,洗幹凈的衣服平整地晾在衣架上,在夜風裏搖搖晃晃。

她緩緩在小板凳上坐下,盯著簍子裏一家人的未洗的衣服出神。

溫暖的房間裏,姜時玨摟著姐姐的手臂沈沈睡去,姜栗始終沒有睡意,她開始想念洛京的大雪。

那裏有她睡習慣的單人床,有母親般溫柔的韓榧老師。

還有,她喜歡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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