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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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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那天晚上回家之後,陸明江隨口問了句:“怎麽抱著一束花?”

“朋友送的。”陸玙回答。

“噢。”

就沒再多問了。

其實陸玙有點忍不住刻薄,去年陸明江給她辦理各種手續的時候,每天都見一遍身份證和戶口本,難道是真的沒註意到今天是她生日嗎?

要說是記性不好,那還真不是,陸揚和程燕的生日,他差不多提前兩個月就開始問想要什麽禮物了。

——豐盛的晚餐、精美的禮物、看上去飽含情意從名詩裏摘抄的手寫句子,盡管陸玙覺得虛偽,卻也不能說是不用心。

如果支撐他把陸玙接回來的唯一感情是愧疚,那他其實在一中附近隨便租套房子給她住、讓她能順利讀完高中就夠了。

如果不全是愧疚,那還能有什麽呢?

其實按道理來說,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她很早很早就對陸明江失去期待。但不知道是不是血緣的力量真的就這麽強烈,強烈到心其實早就波瀾不驚,但仍不住於夾縫中生出一點點狹小而微弱的期待。

——還是算了。

*

過了幾天,陸明江來找陸玙,談起馮蔚然忌日,要帶她一起回隔壁市看看。

陸玙此前沒有太考慮過這種程序性上的事情,怔了一下,然後陸明江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道:“我跟你程燕阿姨說是去出差,剛好你有個比賽在同一個地方,就一起過去。你到時候——不要說漏了。”

這下陸玙是真的怔住了。

隨即就是荒謬和可笑。

她真想諷刺他,你是真的覺得程燕什麽都不知道?真的覺得所有人愛你愛到無所謂任何事情都可以原諒?真的覺得別人都那麽容易被你騙到?不過是順水推舟的配合演戲,各司其職,維持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表象。

因為除了愛還有其他想要的東西,僅此而已。

她盡量平穩自己的語調:“爸,你可以不用回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似乎是覺得陸玙很懂事,陸明江感到很欣慰,拍了拍她的肩膀,頗有些感傷道:“我還是要去的,其實當年我們——唉,算了,不提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吶。”

陸玙第一次覺得李清照的詞面目可憎。

最後她還是什麽都沒說。

首先陸明江自己決定的事別人從來改變不了,其次,她內心深處,並不想一個人面對。

哪怕和她一起面對的這個人,既讓她厭惡,又讓她客觀上正在經濟依賴,以至於根本不能再用單純的愛憎去總結和歸納。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正確的。

如果是她一個人,她可能沒有勇氣一個人走進墓園的門。

但和陸明江一起,本來沈重肅殺的氛圍、那些可以殺人無形的痛苦,在他故作深情的回憶和對話面前,還是後居而上的令人作嘔的感受大過了一切。

聽著陸明江用哀傷的語調追憶往昔,談起當年同窗時青澀初戀的美好和後來約好的未來和家庭,只是上天無眼、兩人有緣無分,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雲雲。

陸玙在心裏甩了這張虛偽的臉幾巴掌之後,目光一直落在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上。

是年輕時的馮蔚然,笑得溫柔漂亮,這樣看著她,全然不像陸玙記憶裏大部分時候,馮蔚然總是脾氣糟糕、說話聲音很大,讓她總是緊張。

漂亮是漂亮的,陸玙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媽媽是所有來開家長會的家長裏最好看的一個,小孩子時期的虛榮心總在這種時候得到滿足。

只是後來虛榮心在各種風言風語面前調轉了方向。

難道這樣年輕、溫柔、漂亮的馮蔚然,才是真正的她?後來的她不是真正的她?

陸玙覺得不是。全都是她。

從做女兒的角度,陸玙覺得馮蔚然談不上一個完美的母親;但從做人的角度,她是欣賞馮蔚然的。

被嬌慣寵壞的前半生在遇到眼前這個人之後急轉直下成為一場悲劇,她是重新站起來的生活的鬥士。她沒有隨便地過活,然後潦草地死去。

陸玙這樣看著她,二十年前的她,用唇語無聲地叫了一聲媽媽。

*

八月一閃而過。

開學之後,陸玙正式成為一名高三學生。

以前總聽人把高三形容得像是上戰場一樣,每天都聲勢浩大、緊張兮兮,至少對她來說好像並不是這樣。

按部就班地上課、覆習,除了作業和做題量確實大了很多之外,暫時沒感受到特別的變化。

畢竟班上仍然是該插科打諢時插科打諢、該玩時玩、該聊閑天時聊閑天,胡佳也從開學第一天就說不要太緊張,至少不要從現在就開始緊張,每天都認真地學會一點東西,六個月後的進步不會讓你失望的。

——然後班上(大部分)同學身體力行證明了自己確實沒緊張。

當然了,平時不常表現出來,不代表真的一點點的焦慮都沒有。一輪覆習剛開始,學校的心理咨詢室已經到了需要提前三天預約的程度了。

陸玙感覺還好。她對自己的水平有比較清醒的認知,穩紮穩打地把知識全部學過去、該做的題都做會,不一定當第一名也不一定上清北,但該有的成績會有的。

曾經有不少人猜測過她聰明努力又心高氣傲,一定是非常關註自己任何一丁點進步退步的性格,非第一不考、非top2不上。

其實真的是看錯了。

高出某個門檻之後,成績和學校對她來說只是程度區別和名字的區別而已。

沒有什麽是一定要的。

但客觀來說,這種心態確實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她面對壓力不容易緊繃,甚至壓力本身不算壓力,只是一種督促人更加進步的動力而已。

高強度的壓力則只會成為壓垮人的大山。

翻過去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翻不過去則成為碎船。

不過,一輪覆習時要用到高一的課本,有幾本書陸玙去年暑假放在了小姨家,還在隔壁市,他們早就不說話、也沒什麽聯系了,自然不太可能去要回來。

她本想從網上買,但某天中午吃飯時路星城說自己暫時不需要,可以借給她用。

陸玙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還是自己再去買吧,我有在書上勾畫做筆記的習慣,你高三用的時候用就不太方便了。”

“沒關系,”路星城道,“我書上基本一幹二凈,你多補充點筆記說不定有利於我學習。”

周放在一旁把夾到的青菜又掉回碗裏了。

要知道路星城此人極其龜毛,不喜歡和別人共享東西,周放以前借過他一本漫畫來看,路星城當時沒說什麽,借就借了。

結果後來說不用還了,因為他自己又買了本新的。

這點毛病沒少被他們吐槽是“公主病”。

他這樣說了,陸玙當然不會再拒絕,她笑了笑:“好的,那我盡量寫整齊漂亮一點。”

路星城:“你隨便一寫都很整齊漂亮。”

周放:“……”

他今天不應該在這裏。

本來想找自家老姐吐槽,周晴在旁邊帶著無線耳機練聽力,也沒空理他。

於是周放獨自受傷。

路星城做事很迅速,頭一天才說,第二天就拿著陸玙需要的課本來理科一班敲門了。

彭臻難以置信:“這就是你說的語文書找不到了?”

路星城挑眉:“說語文書找不到的是周放,我說的是我已經借給別人了。”

彭臻:“……”

“別人”接過路星城的書:“謝謝啦。”

路星城歪歪頭:“怎麽謝?”

陸玙和彭臻同時楞住了。

“你想怎麽謝?”陸玙問。

路星城非常無辜道:“請我喝奶茶吧。”

“沒問題,”陸玙說道,“請你一個星期的奶茶。”

告了別,陸玙去教室裏整理書了,彭臻勾著路星城的脖子走到樓道裏:“你什麽時候學會調戲學姐了?”

路星城把他的爪子扒拉下來,義正言辭:“我那叫撒嬌。”

彭臻:“……”

六。

路星城的書確實沒有太多的筆記,大部分都是用黑筆潦草地勾一下,非常隨性,扉頁上也不寫自己名字。

陸玙簡單翻了翻,然後,在他每一本書的扉頁上,都替他寫上了名字。

一筆一畫、認認真真、漂漂亮亮的三個字:路星城。

寫到第二本的時候,想了想,把名字中間的漢字“星”,換成了星星的圖案。

“路★城。”

*

說起來,自從上次早自習時陸玙因為低血糖吃了路星城的巧克力才得到緩解之後,他每天早上都會送一罐牛奶和一點小零食給她。

往往陸玙還沒到學校的時候,東西已經在桌上了,或者是她先到,路星城直接來她教室再給她。

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現在,哪怕高三學生普遍到學校比高一高二早了一些,也沒有斷掉的趨勢。

陸玙說請他喝奶茶,也不僅僅是對借課本一事的補償。

這種默契又很自然的關心讓她覺得很舒服。

也想給一點回饋。

陸玙浸泡在題目和知識裏,日覆一日,每一天都差不多,每一天又都不同,穩穩地向前走。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路星城對學習也更上心了。

他一直都不是特別努力,憑著聰明和把規定的任務完成好——也僅僅只做規定的學習任務,學習還不錯,但不算頂尖。現在進入理科,不必再學不擅長的文科了,也自己花心思做更多的題、學更覆雜的內容。

李清很震驚,但也挺欣慰的。

她對路星城沒什麽特別大的要求,但誰會拒絕自己家孩子上進呢?

在學校,兩人有時候路上碰到了會一起走一段路,說說好笑的事情,一起吃午飯,升旗時會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對方,然後相視而笑。

微信上也一直保持著聯系,路星城從不對她說加油,只說“我支持你”、“我和你站在一起。”

路星城一如既往地招人喜歡,大部分時候看到的他周圍都是一大圈人,偶爾路過操場,會看到他正打球,圍觀者眾多,或者下場後每次都有不同的女生送水,路星城禮貌道謝然後婉拒,對外一律說自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傳得越來越廣,後來慢慢就沒人再去送。

他們兩個人之間,是什麽都沒有說開,但其實什麽都明白。

到百日誓師大會的時候,路星城作為高二代表為高三學生送祝福,陸玙在自己班隊伍裏,看著臺上的他,接受註目和掌聲,真是意氣風發。

他講了什麽則全不記得。

這樣的人,其實哪怕只是路過,都應該會記得很久了。

何況是確實靠近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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