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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言母鬧著要回家。理由很充分:“這麽多年了,咱們家也沒有過這麽松快的年,實在應該走走親戚。”

“南城雖然好……是挺好的,我看細妹在這裏過得也挺好。但是本地沒有親友,就冷清了些;而且我那天聽小周說想帶細妹出去玩,那咱們老倆口在這裏就更沒意思了,還不如回家熱鬧。”

又說:“細妹,我和你爸沒過來的時候,你壓根兒就不住這裏是不是?”

言夏:……

言夏勸不住,只得找父親下廚的時候單獨問母親。言母沈默良久,說了實話:“我看見……我看見你姐夫了。”

言夏心裏咯噔一響:總是她手慢拉人遲了些。

“那我爸——”

“別讓他知道。”言母低聲說,“你爸眼睛不好,多半是沒認出來。”女兒沒有辯解,她便知道自己沒有看錯,是那個人沒有錯——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他就在南城。就在距離他們那麽近的地方。

而她的小女兒——她定然是早就知道了。

沒有人能夠知道她看到那個人的瞬間是什麽心情,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她渾渾噩噩地被推進試衣間。她發現自己在發抖。她往回看,只記得長女第一次把人帶到面前,仿佛有光芒萬丈。

家境差距這麽大,她未嘗沒有過疑慮,但是長女是個有主意的;丈夫一如既往地覺得天底下就沒有他的女兒配不上的人——到判決結果下來他都不信,他怎麽都不信:“難道宋家不要面子嗎?”

宋家不是不要面子,宋家是不要她的南音。

這個沖擊甚至比後來的死亡來得大。

這些年她也沒敢問言夏恨不恨她姐姐;她和她姐姐不一樣。南音……自多年前那場變故之後,南音就讓她覺得陌生了。也許一直都這樣,她當時沒有足夠的精力去留意,孩子都是悄無聲息長大的,越長大越陌生。是她親生的骨肉,她也走不進她的世界裏去。她心大。言夏要懶散一些。

她想過如果南音沒有出事,言夏可能會一直懶散下去,無憂無慮過上很多年。

但是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你不知道會被命運的哪個浪頭擊中。

她沒想過言夏真能還清這筆債,雖然她總說她會想辦法;她只想過欠條是他們夫妻打的,寫的是他們夫妻的名字,哪天他們不在了,債也就不在了。

她沒想過找宋家要個說法,他們是普通人家,他們惹不起。他們就只想平平安安過完剩下的日子。

但絕不是與那個人在同一片天空下——

言母從未想過,她不敢想,但恨意終究是有的。哪怕家裏多年不提她的名字,她偶爾也會以為自己已經把她忘得幹幹凈凈,但是偶爾也還是會夢到,夢到她在冰冷冷的屋子裏,說媽媽我餓。

她抓住小女兒:“要不你也和我們一起走——”話出口也知道不成,她的事業在這裏;就算她能走,周朗也不會走。但是要留她一個人在那個人的眼皮子底下,光想想都讓她心驚肉跳。

言夏安撫母親說:“媽你別怕——這是法治社會,我不犯錯,他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這樣天真……言母想,完全沒有她姐姐的精明與機警。“這不是你犯錯不犯錯的問題,你姐就是你的錯。他們是夫妻,後天結成的關系,說沒就沒了;你們是姐妹,天生骨血裏帶來的——”

言夏默然。她並不是真的不懂。

又聽母親問:“小周當真不介意麽?”

言夏說:“你不信你自個兒問他。”

言夏以為母親並不會當真去問——她是個不慣與人正面的人。沒想到當真了,還是單刀直入:“小周你知道宋祁寧嗎?”

周朗一驚,便往言夏看。然後他猜到了:“阿姨……碰到他了?”

他說:“阿姨不要擔心,我會看住言夏。”

這句承諾讓言母稍稍放心,答應年後再走。

言夏和周朗說:“我媽看見宋祁寧倒沒什麽,我就怕宋祁寧也看見她了。”

周朗說:“他還能對你爸媽怎麽樣?”

言夏久久不語,只說道:“是我考慮不周。”留給那個人的把柄,應該是越少越好。

周朗也知道這麽一來,塞舌爾之行是不可能了。未免沮喪。言夏哄了好久才哄好。

周朗對團圓沒什麽執念。不過人是氛圍動物,到處都響“恭喜恭喜恭喜你”的時候,不團個圓簡直對不起這熱情勁。

姜雁潮年輕時候瞧不上這些老掉牙的民俗,覺得從骨子裏散發著焦黃的油煙味兒,如今年歲上來了,也興興頭頭操辦起來,二五掃塵土,二六燉豬肉,二七二八把面發,二九貼對聯——

三十下午周朗就被塞了一疊紙,一把剪子。周朗:“外頭窗紙十塊錢一大把,要什麽沒有,就非得折騰我?”

“買的多俗氣。”姜雁潮笑瞇瞇地說。

周朗委委屈屈坐下:“我手也沒這麽巧——”他素日裏講究穿搭,這會兒難得在家,胡亂套件舊衫,連鬢角都毛毛的。

姜雁潮笑道:“那有個手巧的,怎麽不叫她來?”

周朗斜睨她:“你怎麽知道她手巧?”

姜雁潮朝桌上水杯努了努嘴:“前兒看到就覺得器型特別,還尋思讓你給我也淘一個。昨天給你倒水,上手試了試,輕是輕,不合手。剛看到你喝水才反應過來,是我手小。她照你手型燒的吧。”

周朗嗯了聲,眉眼裏得意就壓不住:“這麽快就對她改觀了?”

“那倒沒有,就看了直播,還挺像模像樣——那也還是沒有未小姐恬靜。”

周朗懶得理她。看了眼手機,也不知道那人在做什麽,有沒有想他。

吃過年夜飯便回房開視頻電話。春晚主持照例熱情洋溢地請全國人民吃餃子。女孩兒湊到鏡頭前,下巴下飄滿了紙胡須。

“打牌呢?”

“嗯。”

“怎麽輸成這樣?”

“手氣不好。”

“給我看看牌。”

“不給!”

那頭又傳來言母的催促聲:“該你了該你了——喲,小周打電話呢?新年好啊小周。要不要過來玩?”

“媽!”言夏喊了聲。

言母便又笑瞇瞇地說:“幫我給小周發個紅包。”

“知道了。”

老人家不能熬夜,到點就休息。言夏到陽臺上給周朗打電話,沒開燈,聲響都挺遠。零星有煙花炸開。

周朗說:“……我想見你。”

“想和你一起跨年。”他補充說,“去年就想。”

“你在哪裏?”

言夏以為會和影視小說裏一樣,人到了門外裝模作樣說“想見你”給她驚喜,沒想到丟過來地址是東山。不由失笑。東山不算偏,開車半小時。那邊資深藏家不少——沒想到原來周家就在那裏。

年三十晚路上沒什麽人,就只有橘黃色的燈光霧氣蒙蒙。花木漸稠,是獨棟的小洋房。

有人從二樓直奔下來。

一開車門就被裹進大衣裏。都是人的氣息,幹凈的,溫暖的,喜悅滿滿。她擡頭,那人便吻住她。像是花香發酵釀就,月光的顏色沈澱在眼睛裏,有種醉酒的微醺。心跳得撲通撲通的,像面鼓。

“我們上去。”他拉著她往上走。言夏稀裏糊塗也不知道路。只知道是繞開了大廳正門。

房間是暖色調。

有很多的陳年遺跡,看得出這裏曾經住過的小孩。玩具和手辦,落灰的臺燈,二十年前的課本和相冊。

“我以前路過。”言夏和他說,“看見藍色的玫瑰花枝從墻上伸出來——你一直住這裏嗎?”

“很少。”周朗吃她帶過來的油炸食品,“熱量這麽高,真是罪惡。”

言夏唧唧咕咕地笑。聽見外頭的聲音:“你家裏人是在守歲嗎?”

“我媽瞎鬧呢。”

“一會兒到零點……你要不要下去?”

“不要。”

話音才落,外頭就有人敲門:“哥,媽叫你下去吃餃子!”

言夏伏他肩上悶笑。

“南方人吃什麽餃子!”周朗恨恨道,“滾!”

“媽說包了硬幣,包走一年好運!”

“誰包的誰吃!”

“媽說外頭停了輛車,問是不是你的?”

“不是!”

“咱家來客了?”

“再多嘴壓歲錢沒了!”

外頭那人哈哈大笑,心滿意足走開了。

言夏笑出聲:“可真是個好哥哥!”

“我就是!”

言夏羞他。周朗抓住她的手:“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新年禮物?”

言夏呆了一下,環視四周。人的欲望無窮無盡,偏偏這會兒什麽都想不起來。而那人的眼睛亮晶晶地在面前。

她親了親他:“要什麽都可以嗎?”

“我有的就可以。”

“那我要你。”

周朗:……

他抵住她的額,低聲笑道:“我說錯了,言小姐雖然難追了一點,還真不缺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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