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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淤泥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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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淤泥宴會

老馮來曼在宴會結束之後並沒有回家, 那棟被厚磚石修砌的房子不值得留戀。他開著車,一口氣開到大壩邊上。

這一會,從水面吹過來的風帶著點熱乎乎的意味, 白天工人們在壩上蓋了土,黑色的土塊結成一團, 有草葉被裹挾在裏面還沒來得及腐爛。

將軍吐出一口氣, 從大衣的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他搓動滾輪, 火石閃了幾下,原本就燒焦的線僵硬地垂著。他倒過打火機, 用力甩幾下, 希望裏面的機油還能讓他抽完一根煙。

別小瞧了這個打火機, 這可是領袖賞的。

當年老馮來曼還不是將軍,甚至不老......他當街處決了一個刺客,叫做什麽來著......賽琳?塞雷拉?總之, 是個膚色蠟黃的女人。

當時馮來曼是怎麽發現她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不太想回憶那種事,因為那個女人是他的一個表姐。

下城區的人都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在加上一片的孩子大多都在念同一所學校,放學後又在一起幹活——盡管大多數孩子都會在認得字之後就從課堂消失,但是管他呢,沒學完是他們自己的責任,沒能力讓孩子念完書是他們父母的責任。

機油漏出來,老將軍覺得自己的手指黏糊糊的。他隨意在大衣上擦了擦, 點燃打火機, 又點了一根煙。

真不知道這打火機、機油還有煙草是從哪裏來的——不是指賣它們的商店在哪裏,而是工廠——生產這些東西的工廠。

有工人就會有工廠, 但是這裏的工人大多都在修大壩。

神奇!

一座永遠修不完的大壩。

工人們白天把泥土堆在這裏,晚上, 海水就會把這些東西卷走了。書上說,海水是鹹的,海洋無邊無際。

和書上說的一樣,每一個試圖往海裏走的人都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深水中。他們像泥土一樣被卷走了。

老將軍沿著臺階慢慢往下走,周圍黑黢黢的,他又點燃打火機,火光照亮白色的混凝土臺階,就像一個燃燒在他手裏的太陽。

太陽是熱的,一個溫暖的光源;

月亮是冷的,一顆不會眨動的眼睛;

星星是億萬張臉,生長在柔軟的天幕上。

起了一陣風,讓將軍想起詩人寫過的那一首詩歌。他以前跟詩人的關系還不錯,他跟所有人的關系都不算差,這是一件讓他自豪的事情。只不過,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

表姐,詩人,堂兄弟姐妹們,戰友......

走到臺階的盡頭,再往下就是柔軟的泥土了。馮來曼站住腳,因為他看見一個東西

——一截腸子。

他握緊槍。

“不要緊張,他在裏面。”瘋子走出來,前翻譯官——翻譯官究竟是什麽呢?他們的文字有什麽需要翻譯呢——托特說,“他脹起來,長胖了,像活著一樣動,念著誰都聽不懂的詩。我和傑西卡拿走他的眼睛,一個已經失蹤的小夥子剝掉他的臉。”

“是你啊。”馮來t曼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翻譯官一家——托特,傑西卡還有一個小女孩,他動動手指,那是他做的。

他綁架了那個女孩,聽從領袖夫人的指令,把她溺死在海水裏。

“托特,晚上好。”馮來曼遞給他一根煙,幫他點燃。他盯著瘋子一口一口嘬著煙草,自己的煙癮又犯了。他們兩個坐在巖石上抽煙。瘋子盯著將軍喉嚨那個破口,笑著說:“你有了第二張嘴巴了。”

“很早以前就有了。”

“塞廖爾割的,我知道。”瘋子說。

所以,那個刺客叫做塞廖爾嗎?

托特有些驚訝地問他:“你不記得了嗎?塞尼奧爾,你的表姐啊。”

“我已經老了,記不太清楚了。”馮來曼回答他。

“第二張嘴巴”吐出煙圈。

“我們差不多大吧,我還記得呢。”瘋子說,“我知道是你綁了我的女兒,你把她塞進後備箱裏,關了她一個禮拜。後來領袖也不找她了,你就把她殺了。”

將軍定定地看著他,他的咽喉抽搐一下,那個破口張開,像是另外一張嘴巴說出了肯定答案。

“她不是你的女兒。”最後,將軍說。

“她就是我的女兒。”翻譯官說:“我看著她出生,給她起名字,照顧她長大。她是一個好孩子,我還要看著她結婚生子,做祖母呢。”

“馮來曼,你綁走她。那天是那個女機器人把她叫出來,在巧克力裏下了毒。然後你的車就開出來了,把她帶走了。”

“然後你做了將軍,那個女機器人取代我的老婆,做了播音員。”

“她已經死了。”將軍說,“你和傑西卡完全有能力生第二個孩子,你們自己的孩子。”

“她就是我的孩子。”

馮來曼覺得沒意思了,一場久遠的謀殺案,如今再提起又有什麽用呢?領袖都忘記了這一家人,領袖夫人還是高高在上。

“現在,那個女機器人也有小孩了,然後,那個小孩又變成領袖夫人的孩子。”瘋子笑道,“你說,是不是我們這位夫人不能生,所以格外喜歡拿走別人的小孩?”

“我完全可以因為這句話逮捕你,托特。”馮來曼平靜地說。

“你就沒想過嗎?”瘋子問。

“什麽?”

“機器人怎麽有小孩?”

“我不好奇。”馮來曼把煙按在石頭上,他盯著瘋子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沒有殺了他。

他已經很久沒有殺過人了。

“豬圈將軍。”托特說,“我們都生活在一個豬圈裏。有一些假豬,一些真豬。”

瘋子還沒說完,將軍就站起身。他走到石頭邊上,一腳就把瘋子踩進水裏。那個臟兮兮的男人在泥坑裏打滾,長長的指甲拼命抓撓。但是將軍用這一招殺過太多人了——從他還不是將軍起就這樣。

怎麽說呢,世界就是這樣。將軍想,他又要失去一位關系不壞的朋友了。

又一輛車開到大壩上,是卡特羅拉。這位深皮膚的特務頭子在黑夜裏仿佛隱身一樣。只是他坐在車裏,車燈還是亮著的。

他在看橋底下的將軍和瘋子。

瘋子慢慢不動彈了,將軍收回腳,往泥地裏吐了口唾沫。他的“第二張嘴”哼哧哼哧地喘著氣,將軍受不了了,就用手去捏上。

話說回來,他早就該死了,在塞廖爾割開他的喉嚨的時候,他就應該跟著刺客一起倒在地上,然後埋進土裏。但是,領袖那會正想著法子提拔士兵。於是,將軍就被推到一個巨大的機器邊上,哼哧哼哧地,就像喘氣一樣,那臺機器就縫好了將軍,順便多給他做了一張嘴。

領袖看著他,覺得一個如此形容可怖的人留在自己身邊有礙觀瞻,就把他打發走,去了軍營。

老馮萊曼回憶著,走回臺階上。這時候,他擡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又低下頭看了眼溺死在泥坑裏的瘋子,突然回憶起殺掉那個小女孩的時候。

他還記得烏爾多爾夫人笑瞇瞇的臉,露西女士柔聲說:“等做完這一票,馮萊曼,你就發達啦!”

是啊,發達了,所有人都發達了。

只是馮萊曼的腦海中還是時不時想起領袖夫人的那句話:

“他怎麽能生孩子呢?”

豬圈裏的只有一頭豬王,權力也只集中在一個對象上。他心想,根本不存在領袖和領袖夫人,也不存在豬圈的偉大父母。

只有一位年老的豬祖母,她是群豬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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