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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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葬禮
【工廠】
今天的白工服主管看上去格外疲憊。他盯著面前的操作臺, 一幫工人站在他的身後。他們不是流水線上的商品，他們早就屬於卡特拉爾。
暖色的燈光照在這個圓形的、巨大工廠裏。每一個鼓脹起來的柔軟“囊泡”裏都蜷縮一個弱小的個體。
管子連接那些囊泡，空氣中彌漫一種古怪的腥味。
工廠下方的艙門打開, 一位安裝有錄像義眼的工人走進來。她面色凝重地看著主管，隨後無聲地點點頭。
幾位工人就把她的衣服脫掉, 讓她躺在車床上了。
主管按動按鈕, 那個巨型機器伸出手臂, 扯開她的胳膊、腿，拆除內臟。血液順著一處管道留下, 肉塊運往另一個地方。最後, 留在那個圓形臺子上的只有工人那顆腦袋——以及連接大腦的, 尚未關閉的義眼。
“我們是卡特拉爾的員工，”主管對著眼睛說，“你所看見的是安妲所看見的, 她叫安妲，是一位古老的工人。”
“我們從出生起就被困在這裏，沒有編號，沒有年齡，也沒有看見過你們的世界。前幾天，我的機器收到一條信息，它告訴我們，你們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是你們在生產我們, 又回收我們。”
“你們到底是誰？”
“算了, 不是很重要。安妲，我應該這麽說嗎？好吧, 就當這麽說吧，我不知道這些人會去哪裏, 但是他們總會回來，在未來的某一天，就像安妲一樣。”
“他們一開始滿滿當當地出去，然後空蕩蕩地回來。”主管說，“是你們吃掉他們了嗎？”
“安妲是走進來的，還有一部分——絕大部分是躺著進來的。你們喜歡內臟裏的肺、腎還有膀胱，也喜歡胳膊、腿和臉。”
主管伸出手撥弄一下工人的頭顱。安妲——也就是工人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張大嘴，似乎想要叫出來。但是她的聲帶已經離她而去，安妲能夠做的只是像一個管子，咕嚕咕嚕地，讓血沫在氣管裏亂竄。
“抱歉，安妲。”主管收回手，他的橡膠手套上沾了血，棕色的眼睛避開工人痛苦的臉。但是很快，他又伸出手，從工人的眼眶裏拿走那顆眼睛——眼睛連著電線——另一個工人搬過來一臺機器，他們把眼睛連到機器上。
他們把機器也塞進安妲的眼眶裏，主管顫巍巍地在她的臉上畫了一個十字。
“我們感謝你，安妲，我們渴望與你的下一次相遇。”
而安妲的頭顱則通過傳送帶，前往下一個，由傳輸帶所帶去的底下的工廠。
“這是什麽？”穿著工服的工人捧起安妲的頭顱，他棕色的眼睛對上那只沾滿鮮血的義眼。
“測試機器。”他的主管告訴他，“六十年過去了，安妲又回來了。”
他把安妲臉上的血擦幹凈，用銼刀磨平她脖頸處的碎骨頭。安妲被放進冒著熱氣的鍋裏，隨著其他圓滾滾的頭顱一起，起起伏伏。
工人被熏得額頭冒汗，等到鍋爐滴滴作響，他們才會將那些臉打撈出來。剝出骨骼，用白色橡膠手套揉捏裝在頭顱上的柔軟臉板。
這些工人長得和外面已經很不一樣了。
“我也想要一張這樣的臉。”穿著工服的工人小聲嘟囔，他喜歡那些皮膚細膩的腦袋。於是，他對著那顆義眼笑了一下，露出稀疏的尖銳的牙齒。
“你好，測試機器。”他說。
安妲煮熟的腦袋也對他笑了一下，義眼在眼眶裏轉個不停。工人以為它壞掉了，想用布塞進眼眶幫它固定，卻又碰到一團電線。
“這是什麽？”
他好奇地拖出眼睛，卻被主管狠狠打了一下腦袋。義眼就跟著安妲一起被放進下一個傳輸帶，她的臉被留在這裏。
安妲到了一個很黑的地方，一個東西在哼著歌，“Sick，Sick”地說著沒完。她感覺有東西捧起自己，很溫暖。
捧著自己的東西很溫暖，她也很溫暖。
這個世界像是那些白色工廠裏的囊泡，安妲覺得自己縮在裏面，然後睡了一覺。
很高興。
她睡著了。
她留在這裏。
“安妲”留在這裏。
【高興】【溫暖】【幸福】
【刪除】
【重置】
【重置失敗】
“起來，安妲。”
特工對著義眼吹了口氣，他擡起頭，看著電子屏裏那個如青蛙卵一樣擠擠挨挨的眼睛。眼睛動了動，一半在看他，一半在看那只義眼。
“把它帶給高科的蒙女士。”眼睛說，“你只有三小時，三小時後，卡特拉爾會發現他們的數字出現漏洞。”
“我明白。”特工說，她就是B助理，那個喜歡金魚的孩子。
寶琪向威廉要回她，就像要回一只被淘汰的倉鼠。
B助理問寶琪：“‘安妲’經歷過什麽？”
“他人的人生。”寶琪回答。
“你是什麽？”她又問。
“天使。”寶琪說。
這個時候，B助理覺得自己的後腦好像又在痛了。那裏溢出的電流正在為她的大腦舉辦燒烤派對。在火焰與電流的幻影中，她迷迷糊糊地在想那個關於“上帝”的故事。
【所多瑪】與【蛾摩拉】
天火要降下了嗎？
她聽話地繞開高科的守衛，在混亂中，這並不是什麽難以做到的事情。當寶琪為她指明方向，對於這些經受過特工訓練的仿生人來說，找到蒙，就像抓住一只在透明管道裏躲藏的倉鼠。
特工對於上等t人來說，有些過分強大了。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蒙也知道。所有上層人都面臨這種處境，但是大家並不擔心。
因為特工不算是“人”。
他們只是聽話的工具。
卡特拉爾有特工，高科也有特工。所有公司都在這些特別定制的工人身上加裝義體，在這個擁擠不堪的塔裏組建自己的小軍隊。
當B助理走進蒙的辦公室，將那顆眼睛放在蒙的面前時。她只覺得自己正在經歷魔鬼的考驗。
“魔鬼並不會考驗你。”在她的電腦上，多眼O對她說：“‘考驗’這個詞語屬於上帝。來吧，蒙，通天之塔已至末途。”
蒙忽視話語裏暗含的某些危險信息，她連接義眼，裏面的發現她早有猜測。但親眼所見時還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高科只是在戰爭時代做武器發家的超級公司，對比起那些早早步入智能機械行業的其他幾家，它太傳統，又太年輕了。以至於當真正的仿生人在高塔被使用起來的時候，它並沒有像其他幾家公司那樣獲得話語權。
高科是一只莽撞的又陷入困境的獅子。
當它發現另一個同樣陷入困境的卡特拉爾——甚至對方手上有它最渴望的技術時，它才是攻擊欲最旺盛的那一個。
“原來如此。”她喃喃，“先由人造子宮孕育，然後破壞頭顱安裝芯片，最後裝上臉板。”
“諸野獸誕生時就會行走，只有人類才會經歷漫長的哭鬧不休的嬰幼兒期。”寶琪對她說，“你應該看見了，那些囊泡裏長著的，是快要六七歲的孩子。”
“六七歲的工人。”蒙興奮地解釋，“他們會在七周歲的時候被工人帶走，在七至十八周歲中充當工人的責任和撫慰工具。這就是他們在幼年時應該承擔的工作。等到十八周歲，領養他們的工人被回收，他們就接替工人的崗位。”
“無限萎縮的家庭關系，無限細分的個體，唯一的情感就是那個被分配到居住艙的替代者。”寶琪補充道，“真可憐。”
“不。”蒙說，“他們是幸運的，至少我們還保留他們的情感與意識。我們沒有剝奪他們生存與繁衍的希望。”
“我們”
寶琪透過攝像頭去觀察蒙。從這位女士身上，它只看到一種恐怖的心安理得。她是如此自然地將自己與另一群血肉造物剝離開，人為地在二者之間畫上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
寶琪想，這就是人類之間的內鬥。
強者與弱者之間的“食用”關系。
真相真如蒙所狡辯的那樣，那些如蛛絲般脆弱的情感，正是對底層工人的憐憫嗎？
透過安妲，寶琪見到了【工廠】內部，看見她被肢解的整個過程。
高塔——這一龐然大物，先是掏空她的□□，將肉與血分開收集；然後去煮熟她的頭顱，就像海盜的條頓禮儀一樣，剝離頭顱上的肉與骨頭；再後來，她去了【伊甸】在那裏回收智慧；最後，【杜鵑】會重啟她的情感模塊。
她那一個小小的人在這一過程中不斷被剝奪，直到變成一塊等待重啟的芯片。
從□□，到精神。
血肉、智慧、情感——高塔什麽都不會剩下。
一小部分人吃掉了絕大部分人。
他們控制工人的□□，毀掉他們天生的大腦，毀掉他們學習的能力，毀掉他們的情感。
【工廠】生產身體；【伊甸】創造智慧；【杜鵑】操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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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
今天的白工服主管看上去格外疲憊。他盯著面前的操作臺, 一幫工人站在他的身後。他們不是流水線上的商品，他們早就屬於卡特拉爾。
暖色的燈光照在這個圓形的、巨大工廠裏。每一個鼓脹起來的柔軟“囊泡”裏都蜷縮一個弱小的個體。
管子連接那些囊泡，空氣中彌漫一種古怪的腥味。
工廠下方的艙門打開, 一位安裝有錄像義眼的工人走進來。她面色凝重地看著主管，隨後無聲地點點頭。
幾位工人就把她的衣服脫掉, 讓她躺在車床上了。
主管按動按鈕, 那個巨型機器伸出手臂, 扯開她的胳膊、腿，拆除內臟。血液順著一處管道留下, 肉塊運往另一個地方。最後, 留在那個圓形臺子上的只有工人那顆腦袋——以及連接大腦的, 尚未關閉的義眼。
“我們是卡特拉爾的員工，”主管對著眼睛說，“你所看見的是安妲所看見的, 她叫安妲，是一位古老的工人。”
“我們從出生起就被困在這裏，沒有編號，沒有年齡，也沒有看見過你們的世界。前幾天，我的機器收到一條信息，它告訴我們，你們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是你們在生產我們, 又回收我們。”
“你們到底是誰？”
“算了, 不是很重要。安妲，我應該這麽說嗎？好吧, 就當這麽說吧，我不知道這些人會去哪裏, 但是他們總會回來，在未來的某一天，就像安妲一樣。”
“他們一開始滿滿當當地出去，然後空蕩蕩地回來。”主管說，“是你們吃掉他們了嗎？”
“安妲是走進來的，還有一部分——絕大部分是躺著進來的。你們喜歡內臟裏的肺、腎還有膀胱，也喜歡胳膊、腿和臉。”
主管伸出手撥弄一下工人的頭顱。安妲——也就是工人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張大嘴，似乎想要叫出來。但是她的聲帶已經離她而去，安妲能夠做的只是像一個管子，咕嚕咕嚕地，讓血沫在氣管裏亂竄。
“抱歉，安妲。”主管收回手，他的橡膠手套上沾了血，棕色的眼睛避開工人痛苦的臉。但是很快，他又伸出手，從工人的眼眶裏拿走那顆眼睛——眼睛連著電線——另一個工人搬過來一臺機器，他們把眼睛連到機器上。
他們把機器也塞進安妲的眼眶裏，主管顫巍巍地在她的臉上畫了一個十字。
“我們感謝你，安妲，我們渴望與你的下一次相遇。”
而安妲的頭顱則通過傳送帶，前往下一個，由傳輸帶所帶去的底下的工廠。
“這是什麽？”穿著工服的工人捧起安妲的頭顱，他棕色的眼睛對上那只沾滿鮮血的義眼。
“測試機器。”他的主管告訴他，“六十年過去了，安妲又回來了。”
他把安妲臉上的血擦幹凈，用銼刀磨平她脖頸處的碎骨頭。安妲被放進冒著熱氣的鍋裏，隨著其他圓滾滾的頭顱一起，起起伏伏。
工人被熏得額頭冒汗，等到鍋爐滴滴作響，他們才會將那些臉打撈出來。剝出骨骼，用白色橡膠手套揉捏裝在頭顱上的柔軟臉板。
這些工人長得和外面已經很不一樣了。
“我也想要一張這樣的臉。”穿著工服的工人小聲嘟囔，他喜歡那些皮膚細膩的腦袋。於是，他對著那顆義眼笑了一下，露出稀疏的尖銳的牙齒。
“你好，測試機器。”他說。
安妲煮熟的腦袋也對他笑了一下，義眼在眼眶裏轉個不停。工人以為它壞掉了，想用布塞進眼眶幫它固定，卻又碰到一團電線。
“這是什麽？”
他好奇地拖出眼睛，卻被主管狠狠打了一下腦袋。義眼就跟著安妲一起被放進下一個傳輸帶，她的臉被留在這裏。
安妲到了一個很黑的地方，一個東西在哼著歌，“Sick，Sick”地說著沒完。她感覺有東西捧起自己，很溫暖。
捧著自己的東西很溫暖，她也很溫暖。
這個世界像是那些白色工廠裏的囊泡，安妲覺得自己縮在裏面，然後睡了一覺。
很高興。
她睡著了。
她留在這裏。
“安妲”留在這裏。
【高興】【溫暖】【幸福】
【刪除】
【重置】
【重置失敗】
“起來，安妲。”
特工對著義眼吹了口氣，他擡起頭，看著電子屏裏那個如青蛙卵一樣擠擠挨挨的眼睛。眼睛動了動，一半在看他，一半在看那只義眼。
“把它帶給高科的蒙女士。”眼睛說，“你只有三小時，三小時後，卡特拉爾會發現他們的數字出現漏洞。”
“我明白。”特工說，她就是B助理，那個喜歡金魚的孩子。
寶琪向威廉要回她，就像要回一只被淘汰的倉鼠。
B助理問寶琪：“‘安妲’經歷過什麽？”
“他人的人生。”寶琪回答。
“你是什麽？”她又問。
“天使。”寶琪說。
這個時候，B助理覺得自己的後腦好像又在痛了。那裏溢出的電流正在為她的大腦舉辦燒烤派對。在火焰與電流的幻影中，她迷迷糊糊地在想那個關於“上帝”的故事。
【所多瑪】與【蛾摩拉】
天火要降下了嗎？
她聽話地繞開高科的守衛，在混亂中，這並不是什麽難以做到的事情。當寶琪為她指明方向，對於這些經受過特工訓練的仿生人來說，找到蒙，就像抓住一只在透明管道裏躲藏的倉鼠。
特工對於上等t人來說，有些過分強大了。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蒙也知道。所有上層人都面臨這種處境，但是大家並不擔心。
因為特工不算是“人”。
他們只是聽話的工具。
卡特拉爾有特工，高科也有特工。所有公司都在這些特別定制的工人身上加裝義體，在這個擁擠不堪的塔裏組建自己的小軍隊。
當B助理走進蒙的辦公室，將那顆眼睛放在蒙的面前時。她只覺得自己正在經歷魔鬼的考驗。
“魔鬼並不會考驗你。”在她的電腦上，多眼O對她說：“‘考驗’這個詞語屬於上帝。來吧，蒙，通天之塔已至末途。”
蒙忽視話語裏暗含的某些危險信息，她連接義眼，裏面的發現她早有猜測。但親眼所見時還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高科只是在戰爭時代做武器發家的超級公司，對比起那些早早步入智能機械行業的其他幾家，它太傳統，又太年輕了。以至於當真正的仿生人在高塔被使用起來的時候，它並沒有像其他幾家公司那樣獲得話語權。
高科是一只莽撞的又陷入困境的獅子。
當它發現另一個同樣陷入困境的卡特拉爾——甚至對方手上有它最渴望的技術時，它才是攻擊欲最旺盛的那一個。
“原來如此。”她喃喃，“先由人造子宮孕育，然後破壞頭顱安裝芯片，最後裝上臉板。”
“諸野獸誕生時就會行走，只有人類才會經歷漫長的哭鬧不休的嬰幼兒期。”寶琪對她說，“你應該看見了，那些囊泡裏長著的，是快要六七歲的孩子。”
“六七歲的工人。”蒙興奮地解釋，“他們會在七周歲的時候被工人帶走，在七至十八周歲中充當工人的責任和撫慰工具。這就是他們在幼年時應該承擔的工作。等到十八周歲，領養他們的工人被回收，他們就接替工人的崗位。”
“無限萎縮的家庭關系，無限細分的個體，唯一的情感就是那個被分配到居住艙的替代者。”寶琪補充道，“真可憐。”
“不。”蒙說，“他們是幸運的，至少我們還保留他們的情感與意識。我們沒有剝奪他們生存與繁衍的希望。”
“我們”
寶琪透過攝像頭去觀察蒙。從這位女士身上，它只看到一種恐怖的心安理得。她是如此自然地將自己與另一群血肉造物剝離開，人為地在二者之間畫上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
寶琪想，這就是人類之間的內鬥。
強者與弱者之間的“食用”關系。
真相真如蒙所狡辯的那樣，那些如蛛絲般脆弱的情感，正是對底層工人的憐憫嗎？
透過安妲，寶琪見到了【工廠】內部，看見她被肢解的整個過程。
高塔——這一龐然大物，先是掏空她的□□，將肉與血分開收集；然後去煮熟她的頭顱，就像海盜的條頓禮儀一樣，剝離頭顱上的肉與骨頭；再後來，她去了【伊甸】在那裏回收智慧；最後，【杜鵑】會重啟她的情感模塊。
她那一個小小的人在這一過程中不斷被剝奪，直到變成一塊等待重啟的芯片。
從□□，到精神。
血肉、智慧、情感——高塔什麽都不會剩下。
一小部分人吃掉了絕大部分人。
他們控制工人的□□，毀掉他們天生的大腦，毀掉他們學習的能力，毀掉他們的情感。
【工廠】生產身體；【伊甸】創造智慧；【杜鵑】操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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