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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苦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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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苦杯

阿德裏安站在角落裏, 他盯著自己的程序,那只烏鶇已經下了兩千個旦。

——是“蛋”。

“不,是‘旦’。”阿德裏安說。

領袖又站在窗戶邊上抽煙, 最近海水漲潮得厲害,隨時都會沖垮大壩。工人們白天背著石頭、樹枝去加固大壩, 晚上又聽著海水把它們全部沖走。

監工已經瘋掉四十多個——跨越七百年的時間來看, 這個數字還算渺小——他們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就像是盯著一座被上帝懲罰的塔,或者走一段永遠走不出的迷宮。

相比起監工, 工人當然更加痛苦。但是這種痛苦是不必說的, 因為領袖不在乎。

“寶琪在外面怎麽樣?”他問阿德裏安。

“根據高塔反饋, 她是個很溫順的孩子。”

溫順。領袖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他眨動眼睛,眼角處粉紅色的肌肉微微抽動。阿德裏安聽見他說:“烏爾多爾一定很高興。”

接著, 他又問道:“她到底在想什麽呢?”

烏爾多爾夫人坐在辦公室的窗戶邊上,她在看今日嶄新的夕陽。對於這位從天空墜落的女士而言,長久生t活在覆制世界或許不比被關在監獄好受多少。

“覆制的太陽每天都在出現,它拿著這段影像,可以使用到任何地方。”夫人說。

或許太陽也被捕捉了。當它交出自己的身影,順從地落入系統的觀測窗口上時,一切也都由不得它自己了。

人類文明的發展確實為生活帶來諸多變化。

寶琪盯著威廉,它發現威廉的臉頰輪廓和烏爾多爾很像。他們都不是極為漂亮的美人, 卻總是能夠用一張周正的臉博得交流對象的好感。更別說烏爾多爾還有一雙來自加布艾爾的漂亮眼睛。當他把通行磁卡交給寶琪的時候, 看上去是那麽可信。

但是,從他——甚至是沃爾夫口中得出的答案, 真的對寶琪有利嗎?

單看沃爾夫——得了吧,這個家夥一心想要算計他的親叔叔呢。等到普羅菲覆活, 就像一臺重啟的機器生活在高塔,他連人都不是了,還剩下什麽人權?

他說的把身體和人格完全保留給寶琪,那麽,等到普羅菲覆活,要進行審判日計劃時,如果他要阻攔普羅菲,最好的方式就是毀掉寶琪和系統。

這時候,它們兩臺背叛普羅菲的機器即使被處決也是名正言順。而審判日計劃也能順理成章地拖延下去。

如果真相信沃爾夫,才是真正的愚蠢。這位威利集團的現任掌權人碾死它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

至於威廉,他說要上傳寶琪的人格數據,等到覆活普羅菲之後,再將那份上傳的數據加載到另一臺機器中。那麽,寶琪想,它是不是仍舊可以認為,普羅菲的覆活將殺死它,活下來的只是它所創造的一個衍生品。

畢竟那個東西,姑且我們將它稱之為【覆制品】吧,我們將它置身於一條橫軸上。它的人生開始於寶琪的開始,既生命的始點,又在上傳之日中斷。

時間作為橫軸繼續延伸,真實的寶琪的生活還在繼續。

知道普羅菲死了,威利真的大發慈悲記得它,並且將它覆活,那麽覆活的也僅僅只是時間中斷在上傳之日的【覆制品】。

覆制品還會剩下什麽價值呢?

寶琪回憶在塔上遇見的那些工人,它想,到了那個時候,它甚至還不如他們呢。這些人有工作,有生活的房間,有利用價值。至於寶琪——那個寶琪,大概又會像垃圾一樣躺回回收站。

更大的可能時,威廉也只是在哄騙它。

他根本就不會覆活寶琪。

機器平靜地接過威廉手上的磁卡,在它看來,穩住這倆個人遠比做出選擇更加重要。

現在這兩個人都向它推薦卡特拉爾軍工的“人機融合”,它開始思考,普羅菲想要依靠它覆活,是否也是一種人機融合呢?

“為什麽你不能直接帶我過去呢,外公?”寶琪明知故問。

威廉沒有說話,寶琪更加確定這個家夥實際上並沒有真正歸順卡特拉爾,他還是普羅菲的一條狗。

它也有些好奇了,普羅菲·威利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值得他這麽追隨。

它這樣想著,也問出來了。

“普羅菲先生......”威廉思考片刻,疑惑地對它說:“他是你的造主,你竟然不能理解他的偉大嗎?”

寶琪回避他的問題,說道:“我只是覺得,人類一般很少會對另一個同類保持如此的忠誠。”

或許是某個詞語取悅了威廉,他瞇起眼睛,對機器說:“人類的情感是你們無法共情的。”

“我們可以加裝情感模塊。”寶琪說道。

威廉搖搖頭:“這不一樣。比如說,寶琪,正常作用於機器身上的情感模塊只是能夠讓你理解快樂——或者說,理解人類為什麽會感到快樂;至於人類的快樂,那是一種成/癮機制。”

“我聽說過溫加爾實驗室的【杜鵑】,這與情感模塊有什麽區別嗎?”它問。

老人盯著寶琪看了片刻,說道:“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什麽?”

“【杜鵑】並不是所謂‘病毒’,它的研發是為了配合【游戲場】內所有仿生人使用的。就像這樣,”他做了一個插入芯片的動作,“你們所有服務機器人就會擁有情感上的快/感。從本質上說,那是一塊寄生在你們程序裏的代碼,以情感模塊為母體,一旦情感模塊受到刺激,【杜鵑】就會啟動,並模擬出人類對於情感的感觸。”

“當然,這也算一種‘情緒上的感染病’。畢竟刺激一般伴隨疼痛,智慧生物對於疼痛的感知十分矛盾。這一點我無法向你表述清楚,因為我不是溫加爾實驗室的工程師。”

“情緒會催動機器人做出各種無法預知的行為,種種行為所造成的蝴蝶效應構成一條又一條無法覆刻的支線。這才能夠讓那些進入游戲場的‘玩家’獲得獨一無二的體驗。”

“但是也會讓機器產生痛苦。”寶琪說。

“痛苦。”威廉露出一個輕松的表情,“我知道你想控訴什麽,寶琪,你曾經因為這個而感到‘痛苦’對嗎?但是,孩子——請原諒我還是這樣稱呼你——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者說,衡量是否存活的標準之一就是‘痛苦’。”

“人生本來就是受苦的過程。人生下來就是在吃苦的,我也一樣,你也一樣。或者說,這是智慧的代價。”

“你生活在【游戲場】,你感覺到痛苦的原因只是因為你不是玩家,你因為一種種族上的隔閡而虛弱、憤恨。但是,寶琪,你看看我。”威廉緩慢卷起襯衫的袖子,令機器感到驚訝的是,他有一雙傷痕累累的,布滿鋼釘的手臂。

老人對它說:“這雙手臂並不是我的。它們來自城鎮的一位大壩工人,至於我原來的手臂去了哪裏......”

寶琪看見對方布滿周圍的眼周皺起,威廉的眼裏充盈著它所無法理解的懷念和恐懼,“它們在我二十歲的時候就離開了,那一會還有雨林,我在林子裏睡著,本來好好的。溫熱潮濕的泥巴糊在我的臉上,潮氣讓所有的關節都在疼痛,接著,天上的炸藥掉下來,我就失去它們了。”

“那會你也在當兵。”機器總結。

“沒錯,我年輕的時候,全世界都在打仗。”老人說,“後來,我換了一雙合金手臂,再後來又是雙腿,最後,好像我也不剩下什麽了。他們——軍隊就把我們這些人類軍人換掉。我因為服役表現不錯,最後成為實驗室的安保人員。”

“那一會,我時常感到痛苦,但是我連找到痛苦的根源是什麽的機會都沒有。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他們生活在同類之中,折磨同類又受同類折磨。最後我終於在實驗室找到答案。”

“孩子——人類是一種生性殘忍的生物。如果想要解決,永遠終結痛苦,必然需要一場清洗天性的運動。”

“你用了一個工人的手臂,你卻覺得自己痛苦。”寶琪盯著威廉的臉,“你說我的痛苦來自於種族,是無法改變的;那你會覺得為你而失去雙臂的工人和你享有同等的人權嗎?”

“我從未否認他人的痛苦。寶琪,痛苦就在那裏。至少當我取下他的手臂的時候,他吸入足夠量的鎮定劑。我可以保證,這場切割悄無聲息。”

“就像屠宰場一樣。”寶琪說。

威廉笑了一下。他是一個虛偽的家夥,城鎮裏的人類從不是他認可的同族。

“好吧,那麽你覺得你能夠在那場清洗天性的運動中得到救贖嗎?”寶琪問他。

對方說:“我追隨普羅菲,我已洗去一切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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