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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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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微妙

那天之後, 周凜很久都沒有消息。

溫白然和李淵見過兩面。

他們在中展樓上的那間咖啡廳,巧的是也坐的窗邊位。

彈琴的女孩兒不是蘇怡。

聽說她和周凜也分開了。

李淵給周凜拉了個項目,他去外地考察了。

溫白然問是什麽項目。

“大運旗下的私立醫療建設。”

外頭陽光燦爛, 盛夏在今天之後就要慢慢結束了。

李淵放下咖啡杯, 金色鏡架反射著陽光, 在某種角度下幾乎透明, “他沒資質,核心規劃不可能給他, 我托了人, 給了他一個建材的小案子。”

她楞住,很久才說:“為什麽?”

周家是做零售的, 他就算想做也應該從家裏的產業入手。

建材?

他根本沒經驗, 養尊處優的少爺也吃不了那份苦。

而且為什麽是大運?

“就是沒經驗才去做, 在周家他永遠只能當個少爺。”李淵這些時可能沒有睡好,聲音聽起來有些弱,溫溫的, 語速也慢, 叫人不得不跟著他一起靜下來。

“至於後一個問題,我只能說有巧合,當然也有刻意為之。他一直不懂你在做什麽, 對醫療的了解大概就是每年的常規體檢。”他說著,笑了, “現在有機會摸摸門道,看他悟性吧。”

溫白然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 眼睫低垂, 像在出神。

沈默了許久,李淵叫她。

“小白。”

她擡起眼, “嗯?”

李淵問:“知道你們分手後,我最難過的是什麽嗎?”

他突然說起這個,鏡片上的白光一閃,不刺眼,卻極其深刻。

溫白然越發怔楞。

“是你也妥協了。”他說。

窗邊的光線太強了,熱度曬在人身上無比滾燙。

她像被凍住了很久的人突然融化,抱著手臂瑟縮了一下。

李淵垂眼,嘆息般地開口:“任何關系,一旦養成了定勢和慣性,就會松懈和輕視。阿凜對你是這樣,周家對他是這樣,你對他也是這樣。人性的不持久註定了越是想要留住的事物越無法保持原樣。”

“我曾以為你可以改變他,但改變一個人太難,即便是對你來說也格外吃力。我們都明白這點。出國前,我看出你的沮喪,那時你已經清楚自己沒辦法再為他做得更多。我知道你盡力了。”

周凜長成如今這樣,當然不是哪一個人所造成的。

而是家庭,教育,周圍人的眼光和期待,他們共同打造出了一個與最初所

有美好祈願都背道而馳的人來。

“周家給了阿凜無數溺愛和金錢,在他被這些養成一個無法無天的紈絝後,他們責怪他是個廢物。你給了他縱容與退讓,默許他我行我素的做自己,到頭來卻消磨了你們的青春和愛情。他到現在為止的人生做的一切事情好像都錯了,又好像都沒錯。他明明只是按照你們的授意在生活,為什麽到頭來承受全部失望和失去的也是他呢?你們給了他那麽多,怎麽就沒一個人告訴他享受的同時是要負責的?

“今天的你我坐在這裏,我們都知道自己是誰。可阿凜,你要問他周凜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麽,他自己都說不出來。誰的兒子,誰的弟弟,誰的愛人?當這個‘誰’不存在了,他又是誰?

“他是那麽自我的性子,又自私,但他卻比你我都要迷茫。這不矛盾嗎?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乍看之下所有人都在愛他,到頭來只有他在愛裏失去了一切。有可能輝煌的事業、美好的愛情、幸福的婚姻,什麽都沒有了。就好像失望與讓人失望已經成了他人生的定局,他只有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才能繼續抓住當下。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去責怪誰,想來想去,能怪的人只有他自己。”

李淵深呼吸,“愛在某種微妙的層面來說是人生最大的壓力源。它能滋養一顆幹枯的靈魂,也能把健壯的靈魂澆到爛根。我在國外修業的時候看過很多這樣的案例,許多類似阿凜這樣的人,他們或者得到的太多,或者失去的太多,他們人性的底色都是溫柔的,於是他們不對任何人發洩,但會虐待自己。自暴自棄;自我放逐;內耗;抑郁;雙相情感障礙,太多太多。真正能在看清事實後重新打起精神來的沒有幾個。”

他說到這裏,仿佛是松了很大一口氣,溫白然甚至聽出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她也跟著松了口氣。

“還好,我們的阿凜是其中一個。”

所有過度的偏愛到底還是給了他底氣,桀驁不羈的周少爺是不會允許自己一輩子要麽做個廢物,要麽做個比廢物更廢物的廢物的。

所謂對周凜的定勢在李淵這一樣存在。他給了他兩條路,一條進聯潔日化,從底層做起,一條進周家互聯的品牌公司,從產品開始。兩條路都還在家族的庇護下,後者當然要輕松些,但總歸也是學習的機會。

在不提倡他去創業這一點上,李淵和周家的看法一樣——他沒經驗,赤手空拳容易吃虧。大虧。

可周凜跟他說,哥,除了我這個人,這條命,我還能失去什麽呢?你們口中的吃虧說到底不就是錢麽?

他甩出兩張卡。

其中一張是這些年周母時不時打進來的,他用了些,還剩一些,做啟動資金沒有問題,不必再張口找誰要錢。

還有一張,他托李淵轉交。

“這是阿凜攢的。”

攢的。

周少爺也會攢錢。

李淵自己說的都覺得好笑。

“渡這兩年生意不錯,分紅都在這兒。還有,他說你之前說想把家裏的家具都換了,他當時像是沒聽進去,其實偶爾想起來就會往卡裏打錢,你隨時可以用。”他攤手開了個玩笑,“當然,不是給他買家具。”

溫白然也笑,笑得很牽強。

像有誰拿繩子牽著她嘴角,繩子穿錯了位置,笑肌提起來就痛,不得不放下去。

她盯著那張卡,像看見周凜。

“這算什麽,分手費嗎?”

“我不會要的。”

“知道你會這樣說,但他說他現在能給你的只有錢了。”

溫白然怔住,見李淵對她溫和地笑笑,鏡片上的冷光卻不容拒絕,“而且我只負責送,不負責還。”

這兩杯咖啡從天亮喝到天黑。

下電梯時溫白然望著外面的天,深藍到發黑的天幕上難得有星星。

她忽然想起來那天周凜說的話。

‘任務完成了。’

‘我敢作敢當。’

......

原來他在跟她告別。

李淵說他要在外地停留至少三個月。

三個月之後,深江已經是冬天了。

也好。

夏天發生的一切,就在夏天結束吧。

李淵這時問她,“如果再來一次,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溫白然微怔,視線收回來,仿佛真的想了一下,“不會。”

如果早知道這一場漫長的戀愛會以這樣的方式告終,她怎麽也不會選擇開始。

說完又暗自猶豫。

假如重來一次,還是在大學校園。

她白裙子的一角被雨淋濕到透明,周凜黝黑的眼睛灼灼地看著她,說,給個機會。

她想,她恐怕還是會給的。

他是那麽桀驁的人,不可一世到所有人都甘心給他做配角。

她常懷疑世上怎麽會有他這麽不可理喻又理所當然的人?

後來才覺得,這才是周凜。

她實在沒法去責怪他什麽,因為責怪他等同於在責怪過去的自己。

年少時的愛戀之所以難忘,不是多纏綿、多激烈、多正確。

而是因為不摻一點雜質的純真,日子在稀松平常的吵鬧裏度過,沒人能預料自己今後的人生會背上怎樣的價值,可愛情的觀念在最開始的時候都只有兩個人。

你。

我。

白裙子。

黑眼睛。

單純的愛恨。

直接的快樂。

那時周凜不顧一切地冒著雨來找她。

那時她抱著枕頭哭得整夜都不能睡。

那時兩個人在雨珠的光圈下擁吻。……

此刻失去了青春的溫白然已經無法再進入那段連自己都無法掌控下一秒想法的時光。

而當時還擁有著青春的溫白然不管別人說得再多,她還是會對周凜說,阿凜,這一切都值得。

這就是人生。

明知道生下來會死去,還是拼了命在每一天裏尋找活著的意義。

明知道結果會這樣寥落,還是渴望擁有過程。

愛情的過程。

青春的過程。

成長的過程。

即使註定會流淚和受傷。

也都是留在人生中的印記。

它們拼在一起,組成了現在的自己。

她不後悔。

//

第二次再見到李淵,是在希瑞老總的聚會上。

向隼要回西湘了,臨走前組了個局。

溫白然本來是不用跟著來的。

但她和宋敘最近的關系很微妙。

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明明白天上班一切照舊,他那張冷得跟冰塊一樣的臉該怎麽使喚她還怎麽使喚她,但下了班,離開公司,他就沒聯系過她。偶爾晚上有什麽臨時通知,他都是直接發到喬伊手機上。

幾次之後,喬伊都忍不住問,你怎麽整他了?我怎麽感覺宋道長有點怕你。

怕?

肯定是不至於。

可回避。

一定是有的。

她大概猜得到是那天晚上的原因,但又沒法確定。

下了班,宋敘一進地庫就看到了等在他車邊的溫白然。

入秋後這兩天有些降溫了,早晚有風,她穿了件焦糖色的長款風衣,裏面同色系皮裙配白色修身上衣,長靴鞋跟不高,將她一雙腿撐得更細更修長。

溫白然的美麗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等的太久了,她無聊地翹著腳尖,看鞋面上做舊的灰痕,專心致志的側臉好像做什麽都這麽認真。幾縷碎發從耳邊散下來,被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撩著,柳葉一樣飄動。發梢搔在臉頰,有些癢,她用手指勾到耳後,露出精巧的耳垂。

她耳垂的形狀像水滴,圓潤的弧線飽滿,膚質瑩潤又柔軟。

耳後連接著下頜線的那一片是她的敏感地帶。

怕癢,

又覺得舒服。

每每在這裏流連,她總會發出小貓一樣的輕哼。

不甘示弱的貓爪掛住他心尖上那塊肉,或抓或勾,不輕不重的痛癢,搔得他也瞇眼。

呼吸在逐漸暗沈的眸光裏變得寂靜。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

臨近公共假期,喬伊早早就買好了回家的車票,這會兒都已經到車站了。

在候車廳裏等車無聊,發了個消息來問宋道長有沒有對她們先斬後奏的行為發表什麽看法?

今天本

來輪到她去應酬,是為了回家才臨時換成的溫白然。

看得出來,喬伊其實還是挺怕宋敘生氣的,畢竟他這麽難相處,誰都怕在他手下做事。

溫白然回覆說他還沒下班,安慰她反正都已經放假了,就安心回家去。

“放心啦,他就算再怎麽不爽也不可能把你從高鐵上拽下來吧——”

“把誰拽下來。”

溫白然正發著語音,宋敘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後冒出來,嚇了她一大跳。

手一抖,手機就從手裏滑了出去。

她下意識去撈,指尖堪堪從屏幕上擦過......沒抓住,啪地摔在地上。

——屏碎了。

“......”

她剛換的新手機。

來不及痛惜屏幕上蛛絲般龜裂的痕跡,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先她一步從地上將手機撿了起來。

視線順著這只手上移。

面前背光的人影很寬,將她整個人都容納在內。

霎那間,有種微妙的不安感跑出來,仿佛下一秒就會發生什麽危險的事情。

她慢慢直起腰來,看宋敘當著她的面檢查那部手機。

他們之間不過一步之遙,他若無其事的冷淡神情將那張臉的優點發揮到了極致。

地庫裏的光線沒那麽亮堂,簡單翻看後,男人薄窄的眼皮輕輕一掀。

宋敘深邃的眼眸在這種幽閉的環境裏殺傷力成倍增長。

喉間不自覺咽了咽。溫白然才發覺自己變得好幹。

手機被重新塞進了手裏,機身上殘留的另一個人的溫度貼合著她的指腹。

“換一個。”

“我報銷。”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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