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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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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當天夜裏, 並盛下了第一場大雪。

翌日,大街小巷都覆上一層潔白,在冉冉升起的冬陽下眨眼般閃耀。大地就好像是白色的夜空。但日光卻比深夜還要冷清。

我從裏包恩身上爬起來, 湊到落地窗邊眺望之際, 它正在皚皚屋頂間傾瀉而出,在市民彎腰掃雪的沙沙聲中慢吞吞地穿梭。俯瞰望去, 四處是冷白色的細膩的光澤。

異世界的雪啊!

我打起了點精神,迅速洗漱更衣。

戴上保鏢新買的圍巾、手套與針織帽, 拾掇好之後回到主臥, 某個本地人還在睡大覺。我走到床邊,身形擋住了窗外映來的光線。被窩裏的裏包恩還閉著眼。

男人的睡顏安靜, 籠在陰影中。臉廓的線條分明是硬朗而淩厲的, 這會兒卻平白無故地添出幾分清秀的乖。

我稍微俯身, 用暖和的、毛茸茸的手套包住他的臉蛋。

“起床。”我叫醒道, “快起快起。下雪了。”

裏包恩的眼瞼擡了一擡。

我還沒看清他黑黢黢的眼中究竟裝著清醒還是困倦。此人就仿佛只是睨來一眼,其眼神信息隱約包含“你很幼稚”、“吵我睡覺小心付出代價”等下犯上的無禮信號,然後側過頭。

臉頰壓著我的掌心,又睡過去。

我嚴肅地觀察他半晌。

以往放假的時候,這家夥經常起得比我早。通常我在睜眼的時候床邊就早已沒了人影。而枕邊人則總會端著咖啡, 悠閑自在地坐沙發裏讀報紙。

這兩天竟然不知怎麽很愛睡懶覺。轉頭就能瞧見卷卷鬢角。

或許是回到家鄉,又恰逢冷天, 連向來自律的世界一流殺手也難免被冬乏的力量打倒。

那就不吵他了。

我在心裏讚嘆自己是個頂好頂好的雇主, 一邊動動手指,將手抽出。

重新枕在枕頭上之際,裏包恩面無表情地睜開眼。不等他開口, 我一手支在床沿,彎下腰。溫冷的嘴唇觸碰到額頭的皮膚與眉毛。我再親了親他的臉。

“你睡吧, 寶貝。”

我撐在裏包恩上方,好像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心情好地下發通知,“我下去玩一會,回來給你帶早餐。”

說完就走。

我在自己吃早飯和帶早飯回來和室友一起吃之間選擇了先墊墊肚子。於是先在餐廳拿了只圓頭圓腦的小面包,邊往嘴裏塞,邊揣著翻蓋機下了樓。

說起來,斯帕納還沒把手機還我。我希望他可以保持職業素養不要亂翻,雖然也沒什麽不能看的——我很少在手機上看建議成年人觀看的東西,畢竟有線下店賣本子,身為尊貴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我偶爾心血來潮會直接買實體本鑒賞。

更加極偶爾地,我還在看這些漫畫期間跟裏包恩分享並吐槽過。

文藝作品反映社會現象,市面上很多女性向漫畫的主角都擁有一顆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該趁早談談戀愛的心。

因此,作為社畜的女主角就算平時不怎麽參加聯誼,也會在某一天突然松口,答應同事的聚餐相親邀請。

之後要麽在聯誼上碰見帥哥,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就滾上了床;

要麽在原先的公司裏就有暗戀自己已久的上司、前輩或後輩。這些愛在心口難開,長了一張嘴卻不知該如何正確使用的漂亮美男因女主去聯誼而心生陰暗情愫,最後以花樣百出的方式滾上了床。殊途同歸。

彼時,我對此的評價是:“真是上班上得腦子不清醒了。就算真喝了酒,沒到斷片的地步其實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同事就算了,到底怎麽會願意和上司在一起。”

裏包恩當時擦著槍,非常寬容地站在反方:“人各有志,你要尊重別人的命運,新奈。”

我不以為然:“退一步說,也要像野末前輩那樣的人當男主才合理。這本的男主甚至是一個抖S挑剔毒舌愛找茬的上司,只是臉長得好看了點。換我我每天上班都會祈禱他趕緊調走。”

那時我只是無心吐槽。直到第二天上班,高木被臨時調走,堂堂空降一個抖S挑剔毒舌愛找茬的黑發上司時,天才真正地塌了下來。

老天仿佛特意來警告我人生永遠不會過得那麽順遂。而我的同事們還都沒認出這個天降上司和我的保鏢,以及某個後輩長得一模一樣。

那天幾乎就是我的受難日。

我去茶水間摸個魚,恐怖上司就在背後的出生點刷新,問我是不是工作做完了,又發了幾個材料過來,並叫我給他倒杯熱咖啡。

我欣然答應,倒了半杯加了6塊方糖的涼白水,在他辦公桌上放杯子的聲響大到半個辦公室的同事一致轉頭看齊,然後在接觸到我的眼神後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埋頭工作;

我搞定工作,剛開始和同事開心聊天,互蹭零食。上司又如幽靈一般在身後閃現,說他去拜訪客戶需要一個司機,看我這麽閑不如就交給我。

我欣然答應,在關上車門的瞬間恨而動手,抄起車內靠枕就上,誓要奪走世界最強殺手的名號。結果裸絞絞到一半,被摁著跨坐在某人大腿上,莫名其妙接了數不清的吻,接著令我事後一度慶幸這輛黑車停在不顯眼的角落裏。

最後我在他下車見客戶的下一秒直接驅車調頭回了公司;

就連加完班偶遇野末,在等電梯時聽他說社裏的公事,也會有一個高挑的身影忽然大刀闊斧地站到中間,兩手往後一背,開始談我今天的工作表現如何如何。

他說一句我反駁一句。我在同事間流傳的形象由此變得越來越不好惹。

而我也在那兩天難得地檢視自己,捫心自問對裏包恩的感情裏有沒有暗藏幾分不易察覺的殺意。所幸他空降上司的劇本玩一會就膩了,很快變成公司組織體育洽談會時讓我去負責溝通行程的跳傘運動員。

想到這裏,我站在酒店外頭的雪地裏,冷不丁地擡頭望向套房所在的最高層。但什麽也看不清。纖細的雪粒如棉絮般輕飄飄地飛落著。

沒有突然拽著降落傘一躍而下的人,很和平。

住在酒店的客人也有不少在附近轉悠。滿眼雪白之中,有穿得像北極熊的年輕人趴在噴泉邊,手指戳進雪裏寫字。有結伴的旅客互相挽著胳膊拍照。一位母親正在幫孩子團雪球。

我把手套拉緊,堆了一個只有半條小腿高的小雪人。

緊接著,兩位穿著西裝的工作人員趕來。一個抱著一袋裝飾品,一個端著相機。

我正近乎坐在厚軟的雪地裏,聞聲擡頭,伸手接過其中一人遞來的蘿蔔鼻子。繼而由衷感慨:“謝謝你,VIP還有這種服務啊。”

“新奈小姐是我們的貴客。”她彎腰笑道,“不用客氣。”

我有點不好意思。邀請她和另一位年輕的服務生一起給小不點雪人裝點五官:兩顆黑黑圓圓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輕輕微笑的嘴巴的弧度。怕它太冷,圍一條小毛巾,插上樹枝手。

最後戴一頂黑色的紳士小禮帽。

端相機的工作人員見大功告成,極為專業地迅猛後退幾步,高聲招呼:“小姐,看這裏。3、2、1——”

我蹲在小雪人旁邊,一手搭著膝蓋,一手緊貼著笑臉,比了個萬能的剪刀手。

在異世界用異世界的雪堆異世界男朋友的雪人!成就達成!

要不是放在原世界會看起來太可疑,我絕對會發社交平臺的。

盡心盡力的工作人員幫我多拍了幾張照片。

不同手勢的,戴針織帽和不戴的。隨後還體貼地立刻洗出來給我過目。

我很感謝兩位,但也有點奇怪五星級酒店的服務生居然不肯收我給的小費。直到我看見殺手從酒店門口走過來,西裝革履的女青年與少男站直身板,朝他稍微鞠了一躬,道:“裏包恩先生(殿下)。”

我:“……”

殿,好古老且二次元的稱謂。這種龍王歸來般的情節沒想到也能親眼見到。

裏包恩兩手插兜——他很誠實地履行著“我是成熟男人而不是不怕冷的小男生”之原則,穿得很厚:毛呢的西裝三件套,搭著深灰色的翻領大衣,頸間圍著我挑的暗藍色的圍脖,戴著鐵打不動的淺頂軟呢帽——旋即,在他翻版的小雪人前站定。

挑起眉梢,和我對視一眼。他隨即朝兩人點頭。

“歐蕾佳諾,巴吉爾。”他說,“是家光讓你們來的?”

“是的。”叫作巴吉爾的男生十分禮貌,一口熟練的日式覆古敬語,“雖然裏包恩殿下在,但為了避免又出現意外,主上讓我們在酒店附近待命。”

叫歐蕾佳諾的青年手裏還幫我拿著我的針織帽,接道:“剛好能幫上新奈小姐的忙,這也足夠了。”

我這才模糊地記起,之前在沢田宅似乎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

裏包恩在我身旁蹲下來。此幼稚的保鏢一邊把雪人腦袋上的小禮帽摘起,閑得沒事幹地把它放到我頭頂,一邊微微勾著嘴角評價:“是嗎,那家夥考慮得還挺周到。辛苦你們了。”

兩人面露隱忍的笑意,紛紛表示舉手之勞。

我露出死魚眼,把沾著雪屑的迷你黑帽抓下來。

“小學生麽。”

“沒啊。我滿打滿算,現在也不過三歲多一點而已。”

“你有本事就對著鏡子說,還有不要用更有槽點的話來回答我的吐槽!”

我抓起一把雪潑了他一腿。下一秒視野一暗,腦袋上堂而皇之地按來一頂更大的帽子。

於是在即將返程時,我的行李中多出的照片包括這特別的三份:

第一張是我和保鏢版小雪人的合影。第二張,我和裏包恩都坐在白色的地上,跟前是兩只呆望著鏡頭的雪人,其中一只的樹枝手毫不留情地戳著另一只的肚子。

而我斜斜地戴著裏包恩的帽子,寬圓的帽檐擋住上半張臉,做派冷酷地抱著臂,微抿唇角。

男人盤腿緊挨著坐,像是悠閑地坐在販賣麥子酒的牛仔酒館裏,屈起的指背支著下頷。有幾粒大膽的雪花落在他鬢邊。

相機忠誠地記錄著殺手眉眼間的幾近平和的笑意。這會兒他似乎又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年。

第三張,身後多了兩個笑得靦腆的年輕人。

我跟歐蕾佳諾和巴吉爾不約而同地使用旅游照必殺剪刀手,孤立了裏包恩。

膠片的質感將幾秒鐘定格成老照片,仿佛從洗印出來的瞬間起始就讓人想到自己在未來某一天一定會數著相片回憶到這一刻。正如我把夏末海邊的合照設置成鎖屏壁紙,每次打開手機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一樣。

我於是提前數著嚴冬誕生的相片,忽然發現新一年的七月也值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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