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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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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萬幸是錢還在。雖說如此, 之前在商場逛過一圈,還給阿綱同學買了教材,帶來的現金也剩得不多。

就這麽一點資本, 真不知道人喝高了之後哪來的底氣大放厥詞。

我把終於找到的錢包塞回羽絨服口袋裏, 對著開著燈的客廳長嘆一口氣。

淩晨是一天裏最冷的時刻。即使套著寬大得幾乎能把整個人罩住的風衣,也仍抵不住寒夜無孔不入的盤旋。

我只是在酒店套房裏轉了不過幾分鐘, 眼角到鼻尖就沁著絲絲涼意。

裹緊外套,衣料緊貼皮膚卻又更冷。我當即放棄在太陽出山前游蕩的想法, 二話不說, 麻溜關燈,快步鉆回臥室。

某人早就重新躺下了。潔白的被褥攏起了一條坡度甚緩的拱橋。

我慢慢摸進被窩。

原先捂熱的溫度早就散去, 縮進棉被底下也一時只能被低溫環繞, 手腳都涼得無可奈何。我本能地向舍友的方向挪了挪。剛一湊近, 本來安安靜靜躺著的大型暖手寶驀地一動。

我聽見翻身的窸窣聲響, 轉眼便被撈進一個溫熱得人情味十足的懷裏。有一只手臂相當自然地探進風衣,摟到後腰。

體溫交纏。

隔著薄軟的衣料,我幾乎能感覺到裏包恩呼吸的弧度。

這又令我忽然想起他的幼年,我第一次抱著小孩回家的那會兒。當初這位世界一流殺手還是個輕而易舉就能摟在臂彎裏的小家夥,乖乖待在懷中, 總讓人覺得連呼吸都柔軟得不可思議。

我的心思在過往駐足片刻。想到游輪的深夜,想到科研所千瘡百孔的狼藉, 最終還是回到現在。

視野早就適應了黑暗, 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揚起頭,仔細地看了看男朋友側躺在枕上、閉著眼睛的樣子。繼而伸手撫上他的臉龐,指間穿過鬢角鬈曲的發絲。

裏包恩的睫毛微微擡起之際, 我將身體再壓近一分,親了親他的下頜, 接下來是唇角。

吻一吻,又離開兩寸。

“我有跟你說嗎。”我開口。還沒熱起來的掌心捧著他的側臉,嗓音壓得幾乎用上氣音。

裏包恩一頓。

“說什麽?”

我說:“我很抱歉讓你擔心,但更抱歉的是,知道你有到處找我也讓我有點高興和安心。”

人性真是窩藏著自私的基因。

我並不避諱把這些心情告訴我的保鏢。即使就算不講出口他或許也會懂得,更重要的也是讓對方聽到。

說起來,這還是這位資深教師曾經諄諄教誨過的內容。

而我只是在夜色中望著他的眼睛,像在講悄悄話那樣說:

“其實我前天熬夜到超級晚,早上沒睡夠,心情一直非常差勁。但在天上看到你的時候就變得很高興。後來聚餐也很高興。我這個人,喝得開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你就坐在旁邊,雖然聽黑手黨的八卦確實很好玩,可有你在又會讓我覺得更有意思一點。”

白天那時人太多,很多話都沒有及時說。還好斷片斷的不是這些,該記得的還記得。

我說著,手指閑不住地勾去捏捏裏包恩的耳垂。

俗話說得好,再怎麽冷硬的人耳朵也是軟的。當然這個俗話是我編的。

裏包恩倒是沒管我的小動作,只如往常一般一言不發地先聽完我的肺腑演講,目光遲遲不動地盯過來。我說完,又認真總結道:

“我一直都很想謝謝你,所以現在也謝謝你。”

他的神情才有所松動。

我註意到殺手的唇邊浮現出很淺的笑,他的語氣同樣放得輕緩:“這些你在昨晚已經跟我說了很多遍了。”

我不是很滿意地抓著他的耳朵。

“真說過了?我一點也不記得,你少唬我。”

“我騙你做什麽。”裏包恩幾近寬容地說,“除了這些,你還老是在說另一些話。”

我警惕起來,“什麽話?”

他沒有立刻解答,反而不緊不慢地握住我亂抓的手,攥在手掌裏拽回被窩。我於是轉頭看向天花板一角,將耳畔附去隨時準備傾聽。

直到男人低沈的聲音幾乎籠著耳廓響起,令後頸收緊得發麻。

“你說金錢乃身外之物,一定要把錢包裏剩下的零錢塞給我,說這是你的一點心意,不多但是夠買我一個晚……”

晚個毛啊!這個喜歡毀氣氛的臭小子果然憋不出什麽好話!

我頓時心驚肉跳,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他可怕的嘴巴:“瞎說什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死了都不會說金錢乃身外之物。”至於調戲男朋友再另說。

然而此招根本攔不住這張嘴。下一秒,我兩只手就都被抓著摁進被子裏,因而不得不硬著頭皮,寧肯四處瞟也不去看他。

但聽裏包恩還貼在耳邊,嘮嘮叨叨地講解:

“還有說什麽‘要是能回到過去,我一定能考上東大,小小東京大學當初錯過我可是招生辦的損失’。然後非要我問我同不同意,反對的話就要送我去培訓拍馬屁的藝術並扣我工資。”

我覺得我持續接收念叨的耳朵一定燙得驚人。使勁掙手也掙不開,便抓緊時間打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前我是在升學班啊,可以說全班的目標明裏暗裏都是東大,我在那種競爭之下沒考好時至今日留點執念怎麽了!”

找補一般努力挽尊,我要拿回主動權,只好忍著成年人幾欲崩塌的羞恥心,臉熱地認命道,“我不送你去學拍馬屁的藝術,這些也不用再說了。”

裏包恩:“是嗎,還有——”

我:“聖僧住口!”

呼嚕嘩啦,被浪翻湧。我動了真格掙紮,已經變得溫熱的腳順勢踹兩下黑手黨的小腿。而左手剛順利掙脫,右手又還是被緊攥著,於是左手去營救右手之際仍逃不出反派的魔爪。

扭來扭去,未果;咬他的手,咬到了,完全不配合。

反覆失敗再嘗試幾番,冷空氣都鉆進被窩了也沒成功。

我鬧得自己都想笑,沒動幾秒玩累了,幹脆埋頭靠到保鏢頸窩前當蝸牛。後者隱隱輕哼了一聲(有夠煩人),臂彎重新環到我身後。

這是一個嚴絲合縫的擁抱。我一時間忽然分不清聽到的心跳聲來自哪裏。

夜半重歸半晌的安寧。

過了會兒,裏包恩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又像直接在我的心跳裏震響。

“還說了別的,你想知道麽。”

他的口吻十分平靜。我閉目充電中,沒精力回嗆,也懶得阻止了,便只動了動鼻音。

“嗯?”

“……”

等半天沒說話。

我困惑地擡起眼,恰好望進殺手黑黢黢的眼裏。

臉靠得近,氣息下意識收斂,在咫尺的暧昧的距離間徘徊。我覺察到某種大雨天時蝸居在壁爐邊的安定感,嘴唇卻嗅到一股惴惴不安的濕冷——是誰有些紊亂的呼吸。

殺手低下頭。悶熱的掌心按在我的後腦勺,肌膚緊貼的地方似乎都泛起躁動而溫馨的燥熱。

某些預感偶爾就是會準得出奇。

在深吻的第二秒,戶外蕩起一陣遙遠的悶雷聲。

並盛的淩晨旁若無人地下起陣雨。空氣愈發冰冷,幸好被窩捂得溫暖又親切,人埋在其中,好像什麽煩憂都遙不可及。

淅淅瀝瀝,斷斷續續的親吻廝磨著分離之時,我陷在暗朦的視野間,能感覺到裏包恩的嘴唇動了動。

“我愛你。”

我睜開眼。

黑夜傳來寂靜的深遠之意,我看見裏包恩的眼睛。它們始終不曾變過,即使在黑暗裏也會如映著一掠燭火般微微閃爍著,有時令人不願移開視線;有時讓我徒然地感到喉嚨緊澀,生病似的幹癢。

此時的光采又似乎比以往更動搖。

而沒來由地屏住呼吸的一剎,我的臉頰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住。

“‘我特別愛你,我要一直說我愛你,說到我牙齒全部掉光為止’。”

這位殺手再度出聲。以一種辨不清是揶揄,閑聊,還是他所擅長的、威脅性的語氣,緩而說道,“……你可是這麽說了,友寄新奈。”

我:“……”

久違地被點了大名,我理應後背生寒連聲答應,可不知為何卻一聲不吭地與其對視。

好像我在這幾個瞬間最想做的事只是註視著他,慢吞吞地記著這個人的模樣,然後希望這時候的記憶永遠不會斷片而已。

可沈默的時間不多。

在含蓄冷淡的文化裏,這幾個特定的發音被寄予了沈重的意義。有時甚至肅穆得遠遠超出它們應當承擔的內涵。

比起單純的傾訴心意,似乎更像一個不堪一擊又堅如磐石的諾言。

只是我想,傾訴也好,許諾也好。

我在他捏著臉的手指轉而撫上耳朵的時候擡起手,掌心覆著手背。耳朵被蓋住,再開口——至少在此時此刻,我聽到自己在嗡嗡雜音中清晰無比,沒有退讓的聲音。

“嗯。”我說,“我愛你。只要你到時還聽得懂,我可是要到牙齒掉光還在說的。”

-

記不清是幾點睡了過去,手機也不在身邊。我最後的印象只是枕著裏包恩平穩的心跳聲。

窗外模模糊糊地下著小雨,不知不覺睡了個無夢的回籠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早上醒來變成我抱著裏包恩的腦袋,把人家按在懷裏的姿勢,但起碼我自己是睡得非常安穩,一睜眼堪稱神清氣爽。

這在醉酒界可是很難得的事啊。

不過嚴格地講,我在前日下午喝的;從身上沒有酒味並且換了幹凈衣服上看,回酒店後應該也是仰賴於某個盡職盡責的保鏢照顧了——比起以前一個人在大晚上應酬完,不管不顧地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清早就被鬧鐘哐哐催命來說,對抗宿醉的條件簡直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我心情舒暢,拋開還在賴床的家夥,伸著懶腰溜去洗漱。

套房裏的浴室與盥洗室相連,整個洗浴間極其開闊。要是刷牙的時候嫌無聊,還能踱到緊鄰浴缸的落地窗旁邊欣賞欣賞風景。

我平靜地看了眼梳洗鏡。

鏡中人仍然穿著稱得上肥大的深棕色長款風衣,裏面吊帶的睡裙則領口很寬,遮不住鎖骨下的一片皮膚。

以及亂七八糟,深深淺淺的吻痕咬痕。

“……”

這絕對不是淩晨那會兒的傑作,估計是沒記憶的時候調戲男友調出來的皮膚病。起床找手機和錢包時太冷,我沒有照鏡子,自然沒註意到這些。

無所謂了,反正冬天穿得厚。

擠了一泵酒店自帶的牙膏,我閑來無事地勤懇刷牙,晃到落地窗邊眺望一眼早晨天亮的小鎮風光。

雨已經停了。

我看了一會兒,收回丟遠的視線,忽而註意到幹凈的玻璃上幾個不太顯眼的印子。

怎麽看著像手印。

“…………”

我毛骨悚然,繃著臉轉身,安分地回到洗手臺最後刷兩下,吐掉清涼的牙膏沫。

可能是以前的住客留下的吧。待會兒幫清潔人員擦掉好了,我簡直是這個世界不可多得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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