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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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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手機屏幕清晰地映著一串時間。

21:46。

我的腦袋裏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好晚”。

這家居酒屋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 如今這個地段小店多,生意都不錯,只是行人稀少。窄小的馬路邊一團團地排著路燈昏暗的光。我還是坐地鐵來的, 和……

唉, 我不是和裏包恩一起來的嗎?

呼出的氣在涼颼颼的夜風裏更顯悶熱。我杵在店門口的綠植邊,沒多久站累了, 蹲下。

手機和包抱在懷裏,兩手托住沈重的腦袋。我盯著地上從店裏漫出的些許暖光, 心裏覺著怪。但後勁有點大, 我沒力氣想,幹脆就不去想。反正保鏢應該在路上。

沒醉沒醉。

我默默感受著手指頭的存在, 心裏嘀咕。忍一忍, 過會兒見到人, 千萬不能真丟臉地哭出來。雖然我知道這是酒品不太好導致的誇大情緒, 其實也是正常的,因為我一不註意想得太遠,俯瞰到與人終有一別的結局,便會輕易地擅自懷念。但這樣並不尊重對方。

已經犯過一次錯了,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對於尷尬時刻, 記性的覆蘇反而相當富有效率。我一時閃回到游輪的某個夜晚,沈心靜氣, 抱頭蹲防, 小聲拖著哼哼的長音消化羞恥。

隨後又覺得這樣像路邊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腳的狗。於是收聲,純埋頭當鴕鳥。

晚風與耳鬢廝磨。身側似乎站來一個人,把輕搖搖的迎頭涼風擋了些。

“蹲在這裏做什麽?”那人自來熟地說, “起來,回家了。”

我瞇著眼擡頭。幾縷發絲熱乎乎地粘在臉頰, 又被風輕輕吹開。眼前首先是一雙黑皮鞋,然後是黑褲腳——男人兩手插著褲兜,一襲神秘冷峻的黑西裝,只有襯衫與領帶的顏色鮮艷點。

他正低頭看我,戴著一頂圓帽。

好親切的穿搭。我說:“我要等人。等到了就回了。”

那人又道:“一杯紮啤,六杯生啤,兩杯威士忌,四杯半燒酒。平時不運動,沒事就愛抱著電視看,沒人陪著就吃得很隨便。你到現在還沒胃穿孔未嘗不是一個奇跡。”

“……”

我以為遇到了愛數落人的神經病,低下頭,沒理他。

半晌後,我再擡頭:“你怎麽知道我喝了什麽酒?”

“我猜的。”

“不可能。”

“原來還有判斷力啊。”他的聲音裏好像裹著笑意,“了不得。”

我覺得有點煩,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輕微的暈眩在眼底飛著雪花。我接連感覺到蹲了會兒後的小腿也隱隱發麻,便扶著墻,晃晃腳。拿出手機。

怎麽還不來呢。

頭開始作痛,像有誰拿著把小錘子輕輕敲我的後腦勺。我盯著手機,點了三四下——它從大學用到現在,實在有點不靈敏了——才成功點進撥號界面,再打了一次電話。

另一頭的來電聲卻在很近的地方嗡嗡響。

我邊把手機捂在耳邊,邊倍感疑惑地低下頭,在地上找記憶裏的小孩。可循著聲響,只瞥見那雙講話特別不客氣的黑皮鞋。

舉目望去,西裝男也握著一個手機。他接通:“還有什麽事?”

同樣的嗓音與語句從我手機裏遲半拍地傳來。

我看了他兩眼,蹙著眉頭再確認了備註:是保鏢沒錯。

冷靜地糾結片刻,我掛斷電話,手機揣回兜裏。接著左右評估了一下坐電車的方向。判斷是往西走,便挪起腳步,繞過居酒屋的紅燈籠,走上街道。

這裏恰是一條有坡度的路。下坡之際,穿過低矮的欄桿,可以瞧見汙濁夜色中一線明明滅滅的燈火。

才走兩步,後領子忽地被揪住。

步伐被迫停下。身後的人松開手,我一頭霧水地摸著領子回過頭,“為什麽拽我?”

“我還不至於眼看著你鉆垃圾桶裏。”人說,“現在又要去哪,不是要等人麽?”

“我喝得有一點多,可能出了幻覺。所以我自己去坐電車回家。”

靠人不如靠己,我誠實回答。想了想,隨便對莫名其妙的人透露行程又不太妥當,即使他給我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於是沈聲道:“騙你的。我去找我朋友。”

仔細一看,面前確實是垃圾桶。一旁是亮著光的自動販售機。

我繞開它們。下坡,拐彎。這次卻被直接拉住手腕。

一位好心人說:“行了。等你一路撞著電線桿回家,明天腦袋可不止裏面疼。”

“哦。”我下意識捂了捂腦門,還沒撞上。“謝謝你提醒我。”

說著,縮了縮手腕,想要掙開。然而分明沒有被握得緊實,卻不知為什麽甩不掉。我倒沒有感到不妙與危險,而是覺得自己的想法沒有得到順從,導致情緒不佳。

我抿抿嘴,用另一只手去推他攥起的手指,“你放開。”

那人道:“放開然後讓你走到半路睡街上嗎?”

我:“我不會這樣。我家有人等我的。”

人哼笑一聲:“那走吧。”他越過我,兩步便走到前頭。

“走哪?”我發覺他要把我牽走,頓時嚴肅地努力定在原地,“我不能跟你走。”

人側身轉頭,帽檐擋住了一半眉眼。

“為什麽?”

“就是不能。”我說,“裏包恩會擔心我。”

似乎有誰再笑了一下。腕上收緊的觸感一松,我察覺到裸露的指腹皮膚摩挲的溫熱與細膩,隨後手指被輕輕勾著。抽開一寸,又被捉緊過去。

“傻瓜,看清楚了。”他頗顯無奈的口吻裏還透著幾分耳熟的嚴厲,“我就是裏包恩。”

“……”

我思路卡頓,只能順著他的話盡力地好好觀察這個人的臉。

黑頭發,黑眼睛,眉毛狹長。五官深邃,像外國人,沒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兇。但是留著一雙卷鬢角。我應該一直覺得它們很可愛,很漂亮,也很適合某個人。

不過裏包恩之前不是一直都是小朋友嗎?

嗯。之前?

我回過神,錯亂的記憶盲點終於在越發抽痛、發蒙的腦海裏串成線。

這個人好像真的是裏包恩。

原來他早就來接我了。我一聲不吭地,平靜地看著他,心裏梳理著印象深刻的日子:

第一天門被敲響,刷著牙開門看見小嬰兒的剎那;在地下通道邊忍不住奔向他的那幾步路;一起逛超市、玩游戲、吃飯散步;上班時低頭瞥見趴在腿上的cos蜈蚣版小肥臉——

還有好多。我喝了酒,但都還記得。沖繩那霸的太陽,海浪聲,不安穩的夜裏揪緊的手。想來想去,最後只剩下他擡頭朝我微笑的模樣。

晚風習習,路燈寂寞。我擡頭瞧著面前的男人,他的樣子逐漸與記憶裏小孩的身影重合,於是勾緊的指尖也微妙地變得炙熱。我驀然感到有點兒愧疚。

興許是因為我這才認出他。

頗為自責地抿了抿嘴,我不禁反牽緊裏包恩的手,腦子裏還在走馬燈似的閃過小朋友稚氣的萌萌臉龐。幾股酒熱悶悶地從胃裏往肺腑鉆,我出神兩秒,旋即忍不住發自內心感慨。

“……寶寶,寶貝呀。”我說,“你都長這麽大了。”

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企圖把沒認出人的事蒙混過關。

裏包恩則是一頓,挑起眉梢。我隱約看見他帽檐下的耳朵微微一動,神色沈沈,說不清是動容還是什麽。

我發現我似乎總是沒能完全讀懂他。

當殺手的是不是都這樣?生怕別人知道心裏在想的事情,所以習慣於不動聲色。但是我也不要求讀懂他。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連自己都搞不懂,我只要保證我所做的選擇與決定問心無愧。

因此,在裏包恩嗯了一聲當回應,另一只手伸到我臉側,又只是幫忙捋開被風吹亂的碎發便要收手時,我抓到他的手腕。

“等一等。”我慢吞吞地認真開口。

裏包恩停住,問怎麽了。

我沒回答,研究了一眼這只寬大而修長的手掌。拉回來,低低地閉眼偏過頭,讓臉頰輕輕蹭到他的掌心裏。

男人掌心的體溫還比我要低。這不太公平,仿佛只有我一個人還停留在夏末。臉接觸著輕微的涼意,我不由自主地再握著他手腕貼緊一些,多眷戀一點,下一秒卻被一股稱得上溫柔的力道托起臉龐。

睜開眼,裏包恩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平靜得近乎審視的神情。我望著他垂下的眼睛,又忽然隱約懂了點什麽:

“你想親我嗎?”

話音剛落,臉頰肉就被毫不客氣地掐了一把。

我頓時不舒服地把他的手推開,沒聽清這個下手不留情的保鏢說了什麽訓斥的話,總之這人動不動就會有老師的架子。

但沒等我反駁,那只手反而徑自向下,五指扣住我頸側。

被力道帶著跌前半步,裏包恩幾乎在同一時刻俯下脊背,牽在身前的手也攥得緊。

我意識到他手掌的溫度似乎也被我捂得更熱。躁動地貼附在大動脈的搏動之間,一下又一下。嘴唇與交纏的氣息卻是泛涼的。

秋夜冷淡又寂寥,幸好人的心意天生就滾燙。

我揪著裏包恩臂膀的西服衣料,腦袋不能說清醒。落在唇齒間的吻由淺而深,濕冷、火熱、酒味彌漫,帶著某些人一如既往強硬而不容置喙的風格,偏偏繾綣得好似有幾分疼惜的意味。

滿耳都是重重的心跳聲。我沒一會兒就累,不想親了,稍撇過頭。結果細碎的啄吻追在唇角,半推半就又交換一個深吻。

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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