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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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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手機的鬧鈴在枕邊嗡嗡作響。

我閉著眼, 胡亂一摸,抓到手機便把響鈴關掉。一團漿糊的腦子在清早陽光的支使下緩緩開機。我沒覺得睡夠,因此懷著一股煩悶的起床氣, 賴了幾分鐘才慢吞吞爬起來。

看了下時間, 九點半。

一旁的沙發上已經有人在泡茶了。

清幽溫吞的茶香飄來,伴隨著茶具輕微磕碰的泠泠脆響。我早就習慣了醒來時有誰在泡茶或者煮咖啡的動靜, 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趿拉著客房拖鞋往衛生間晃。

總感覺沒睡醒……昨晚幹了什麽來著。

我一邊迷瞪著刷牙洗臉, 一邊遲緩地心想。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我洗漱完畢,繞過洗手臺, 瞧見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的人之際立刻如閃回般跳進腦海:

裏包恩又長大了, 而且一下從十來歲一夜之間長到了二三十來歲。淩晨那會兒, 我中途被噩夢驚醒, 直接和他打了個照面。

註意到我的視線,西裝革履的男人輕抿一口紅茶,隨即從容不迫地放下茶杯,轉過頭。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心臟咯噔一跳。

裏包恩一如既往地翹了翹唇角。

“CHAOS。”

什麽卡歐斯啊!我面無表情地繃著臉, 內心的吐槽欲卻如浪濤洶湧而至:混亂?考我單詞?這個單詞我記得可牢了,因為高中有次期末考剛好背到就考到……不對, 現在我確實很混亂啊!

就算接受能力再強大, 面對這種家養小屁孩搖身一變成型男——我承認這家夥之前自吹自擂的話有一定道理——的局面,任誰都得花點時間消化。

我緘默三秒,費了點力氣才找回平靜的聲音:

“列恩呢?”

禮帽邊緣缺了只小蜥蜴夥伴的紳士側了側頭。我順著看見桌上原本用來放餐點的籃子, 裏面的餐盤已經被收拾出去,綠油油的小變色龍正趴躺在柔軟的碎花餐布上, 難掩疲憊地打瞌睡。

很難想象我居然能在蜥蜴身上看到自己連續加半個月班的樣子。

“它累壞了,”裏包恩說,“排異反應對它也影響很大。”

我應了一聲表示了解。

其實這兩次高燒,列恩都在第一時間隱身消失不見,所以我並不清楚在此期間它的行蹤和狀態;只是上次回來時它倒還神采奕奕,這次或許是因為更嚴重,所以顯得蔫巴巴的。

湊去用食指輕輕摸了摸小蜥蜴的腦袋。它在半夢半醒中無意識地蹭上來。

至少現在能好好休息了。

隨後,我到衣櫃前拿出幹凈的衣物,拆了一塊一次性浴巾。塑料包裝窸窣地響,身後不遠處傳來男人語氣平常的聲音。

“你要洗澡了麽。”

“嗯。”我順帶把一次性毛巾也拆開,“昨晚光顧著睡了,一晚上沒洗,現在挺難受的……”

驀地,我話音一頓。

提起昨晚而回想起來的記憶與畫面猛然襲擊了我本就還在消化信息量的思路。

我忽然感到無所適從,像考試最後幾秒來不及寫完時緊張得手腳發冷那樣,抓著衣服和浴巾的手也湧起一陣酸麻。

勉力按捺住這種不爭氣的局促感,我語速加快,頭也不回道,“你要是餓了還沒吃就先去吃飯不用等我。”

保鏢那邊又響起倒茶聲:“哦,我不是很著急啊。”

我嘴角一抽,“那你就等著吧。”

“我不介意。”

“誰問你介不介意了!”

嘩啦一聲推上浴室的門,我總算有點私人空間,忍不住替昨晚的自己羞恥地捂了把臉。

做那種稀奇古怪的夢也罷,幹嘛還把夢代入現實啊。

雖然我那時心情覆雜、腦子不清楚是真的;做完噩夢代入感很強,情難自抑地不高興起來也是真的;甚至跑去扒拉人家說不同意也照樣是發自內心。但是真實歸真實,這種表現未免也太幼稚了。

那時裏包恩依著我的力道彎腰低頭,還沒說什麽,我就跟個愛給員工上壓力的黑心老板一樣,再把他領帶拽緊了些,非得討個說法出來:

“那你呢,你是怎麽想的?”我這麽問。

我已然想不太起來裏包恩的神情。他老是戴著帽子,房間又暗,只記得當時霧蒙蒙的月光撲在殺手身側,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我也就沒有別的什麽好想了。”

我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你的想法很重要,”我說,“即使我不同意,你要跳槽也完全可以跳槽。我們之前訂立的合同本就是沒有效力的。也就是說,只有你也同樣想繼續和我合作,我的不同意才能生效。”

裏包恩註視我片刻,欣然承認:“你要這麽說的話也沒錯。”

我索性踮起腳,逼近幾寸,以便讓這個質問顯得更具有壓迫感。而對方在帽檐下晦暗難明的目光似乎微微一動,略有下滑,但很快又望回我的眼睛。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麽?有更合適的雇主就會跳槽,還是在我這裏做事,直到你覺得該回家了?”我盡可能地保持平穩的語氣。

裏包恩卻道:“誰知道呢。未來的事很少有人能說得清楚。”

我說:“你說得很對。”

隨即,我放下腳後跟,站直身子,幹脆地松開他的襯衣和領帶。下一秒,沒能收回的手又被不容置喙地捉住。

這個一旦遇到關於自己的事就總是不願意輕易講得明白的家夥,曾經的手小到和我握手都只能抓住指尖,現在竟然能直接把我的手指盡數裹在寬大的掌心裏。

我被迫觸碰到那溫熱又幹燥的皮膚,下意識想抽開,卻被攥得更緊幾分。

“你松手幹什麽?”男人似乎挑了一下眉梢,沈聲道,“我沒說我會走。”

本來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被這麽一說,心又是一堵。不由擡頭瞪了他一眼:“我不松手手也會酸啊。我當然知道你不會走。”

裏包恩不緊不慢地說:“不,你顯然還不知道。”

我說:“我知道。”

裏包恩又說:“你知道些什麽。”

我耐心答覆:“我什麽都知道。”

裏包恩低低哼笑了一聲。

“那你說我以後會不會離開你?”

“……”

我緊抿著嘴唇,盯著他被陰影模糊得難辨其色的眼睛。男人仍然微微垂首,從始至終安靜地看著我。

無數紛繁覆雜的心情、考慮與權衡不斷碰撞交纏。我本就已經想一睡不醒的大腦不出片刻便放棄了各方選擇,眨了眨眼,慢慢地,憑借直覺地小聲開口:

“你不會。”

裏包恩的心情看起來好了不少。

他攥緊我手指的掌心稍微一松,修長的指節勾過我指尖,變得像牽著。我隱約還碰到他指側粗糙的薄繭。

“這就對了。”他猶如一位善於引導的資深教師,口吻帶著誇獎的意味。

要是放在以前,我會相當受用。但這時我只是猛地聽到鉆到耳裏的心跳聲,突然生病似的腦袋發蒙,脖頸生熱。連接觸到對方體溫的指尖都隱隱發麻。

我迅速把手指從裏包恩掌中抽出——這回沒有被阻止,然後若無其事地、鎮定地轉身,不去看他。

“那既然能達成共識,我就睡覺了。”我爬回自己的床。

貼身保鏢還站在原地,嗓音不遠不近地響起。

“你不沖個澡換睡衣嗎。”

“不了,我很困。”我的確渾身乏力,一翻身就把被子蓋上,悶聲道,“早上再說。”

於是就這麽倒頭睡到了九點半。

淋浴器嘩啦啦地放水,熱乎乎的水汽不出多久便糊上浴室內的玻璃門。我在沐浴噴頭下靜靜地為自己崩潰了一會兒。

沒關系,人這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不就是因為一個噩夢而找保鏢耍脾氣,還顯而易見地暗示且要求對方親口承認不會跳槽嗎,這有什麽,你可是老板,這不是輕輕松松拿捏的事嗎?

我一邊安慰默默抓狂的內心,一邊磨磨蹭蹭地搓澡,順便洗了個頭。直到搓無可搓,才拾掇好五味雜陳的心緒,換上幹凈衣服,拿浴巾擦拭著濡濕的長發走出浴室,準備以平常心面對一切。

裏包恩仍好端端地翹腳坐著,掌心裏攤著今日的游輪日報。

我一出來,他便抖了抖報紙,擡眼瞥來,“太慢了。”

“你不是不介意等麽。”我晃到洗手臺旁,拿起掛在一邊的電風吹,“一直蹺二郎腿小心脊柱側彎。”

裏包恩:“我不像你一天到晚都懶得站起來。”

我:“我們坐辦公室的怎麽你了!”

摘下浴巾,我腹誹著打開電吹風。風力強勁的噪音霎時填滿耳側。

吹頭發吹到一半,餘光裏忽然晃來一道漆黑的身影:高挑的殺手不知什麽時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我身旁。我扭頭一看,他正拿著我的手機,屏幕的來電備註顯示是公司的一個後輩。

我關上吹風機。接過手機之際,又忍不住往遠離裏包恩的方向挪了挪。

他突然長得比我高了一個頭,以前轉頭是男孩的帽頂,現在轉頭是男人被西裝裹覆著的寬厚的胸膛,從深紅色襯衫領口露出的白皙脖頸,以及線條突出的喉結,我一點也不習慣。

更何況他就算身形修長,骨架也比我寬得多,乍一靠近更讓我有些不自在。

然而沒等我接聽電話,後輩自發掛斷了。我詫異地挑了挑眉,正要單手操作點開社交軟件的工作號,另一只手裏的吹風機就被誰從善如流地拿了過去。

“給我吧。”

“嗯?”我下意識松手,頓了頓,“謝謝。”

裏包恩摁開吹風機開關,呼啦啦的暖風隨之湧出。

溫熱有力的風穿梭在半濕的發絲之間,不時能感覺到身側人的手指梳理碎發的觸感。我兩手拿著手機,戳進後輩的訊息窗口哐哐打字。

我:【怎麽了?】

與此同時,後輩幾乎秒回一串應該是剛編輯好的信息:【真的很抱歉,友寄前輩,我並不是有意打擾您的假期,如果讓您感到心情不好的話非常非常抱歉。其實只是一點小事,我不經思考就撥打了您的電話,之後才想起用郵件聯絡就夠了……】

再略幾十字,總之是來問關於部門組織的聚餐能不能請假這碼事。

我習以為常,表示別的部門我不知道,本部的領導比較棘手,如果不介意他的啰嗦攻擊和低級的職場PUA,請假也無所謂。

後輩火急火燎地匆忙答謝了我,以至於我也不知道我的建議到底有沒有幫助到他。

一來二去,我也再順勢查看了一下郵件,已閱幾篇通知。接著點開Line。園子來關心的新消息正好跳出來。

我一一回覆。

出乎意料的是,裏包恩幫忙吹頭發的技術本來有點生疏,時不時燙得我縮腦袋,但就過了一次兩次,他很快便掌握了控制正確的風力與溫度的訣竅,後面基本沒讓我分心。

我摸摸差不多幹了的頭發,滿意地給他加了獎金。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昨天下午你睡覺時,我和園子她們買了一點禮物,放在梳妝臺下面——”

我繞出洗手臺一看,大包小包的禮品袋還靜悄悄地待在梳妝臺下,一看就是沒拆。

這家夥真是一點也不上心。還是說變回大人太高興了,根本沒註意到?

我蹲下,把禮品袋一個個挪出來。裏包恩在我的招呼下同樣湊來,屈膝半蹲到我身旁。我首先介紹毛利先生喝醉酒前指定代購的禮物:兩瓶度數不高的果酒。

“裏包恩小哥這個年紀該嘗嘗人生的味道了!”毛利偵探如是說。

然後是來自少年偵探團共同挑選的禮物:一本筆記本和一支三色筆(裏包恩哥哥應該也要上課吧),還有一塊小胖蛇卡通樣式的橡皮擦(裏包恩哥哥好像養蜥蜴,那一定蛇也喜歡吧)。

小蘭和園子送的都是書,一本是類似於面向於青少年人群,以詼諧語言描述科學百科的工具書,一本是小說。

我看著小說的推薦活頁裏寫的一行“愛上大十歲的姐姐的他該何去何從”驚爆大字,陷入一陣駭人的沈默。裏包恩卻老神在在地接過書籍,表示真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書。

最後,我拿出一個包裝嚴密而精致的長方體小盒。

“這是我挑的。”我忍不住揚起嘴角,期待地瞧著他,“打開看看。”

裏包恩撥開盒蓋。盒子的絲絨內襯裏躺著一枚銀灰色領帶夾。

泛著磨砂般質感的表面刻著一串漂亮的小字:

Reborn。

我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幾乎完全錯過自己生日的壽星低著頭輕笑的模樣,心口也好像有什麽振翅而飛的生物扇動著不規律的風。

只是這個拆禮物的溫馨時刻一過,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問題立刻擋在了客房門口。

現在出門可以說是吃午餐了。雖然輪船傍晚就靠岸,我和裏包恩這次的旅行也即將結束,但毫無疑問還有一段時間,要麽裏包恩跟著一起出去吃飯,要麽我拿進來。

他一夜間變成大人,要是糊塗一點的對象倒還能忽悠過去,可不說毛利偵探,他家的小鬼就一個比一個機靈了。輪船這邊要是核對身份也是個麻煩。

如果沒有一個妥善的解釋,我並不能預估會導致什麽情況出現。

然而裏包恩看上去胸有成竹,淡定自若。

由於這本身就屬於他自己要解決的問題,我見他一副不需要擔心的樣子,也就幹脆放下心來,不替他多想。

但事實證明我的放心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誒?”

“耶?!”

奢華的偌大餐區的一角,背景音的鋼琴曲悠揚伴奏中,園子小姐率先反應過來。她驚訝地捂住了嘴。與她一起圍成半圈的好朋友和小學生們緊跟著發出震驚的聲音。

被擠到邊緣的毛利先生露出受不了的嫌棄表情,把不懂事的小孩們趕回座位(沒成功),才輕咳兩聲,鄭重地和裏包恩握了握手。

“原來是柏林博士,真是久仰大名啊。”毛利先生道,“沒想到裏包恩就是您的兒子,我應該一早就看出來才對!”

裏包恩微微勾起唇角,“看不出來才正常,毛利先生。畢竟我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

毛利:“哦,所以這次來也是為了孩子嗎?”

裏包恩:“是的,他高燒不退,只好先接回家裏。”

毛利:“哎呀——小鬼頭就是很容易讓人操心呢。”

裏包恩:“的確如此。這次還辛苦新奈小姐照顧了。”

他話音一落,幾道目光便不約而同地唰唰向我紮來。

我面無表情地坐靠在餐椅上,抱著手臂,兩腿交疊,保持著絕對旁人勿近的低氣壓。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麽,可怎麽說好像都沒辦法扳回這個詭譎的局面。

只聽毛利壓著嗓子但實際還是很大聲地問:

“看來二位是在照顧孩子的問題上吵架了?”

“算是吧。”我聽見裏包恩低沈的嗓音,裹挾著不易覺察的近乎揶揄的笑意,“她不認同我一言不合就把孩子接走的行為,這方面確實是我考慮不周。”

那可不就是你考慮不周麽?!

我的心情如同平靜的冰山下兇猛的暗流湧動,隨時可能掀起冰裂。

就算能猜到他是想要捏造一個假身份,但沒料到這麽假啊!誰有事沒事cosplay當自己老爸!而且柏林博士這個莫名其妙的知名數學家身份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怎麽不知道,為什麽我不知道但是維基百科還有他的詞條了啊?!

而最讓我頭疼的,則是園子她們一路漂移的腦洞。

就在裏包恩跟在我身側出現的瞬間,幾人剛看到我,眼神就發生了驚人的轉變。

接著看到高大的男人遞出名片,禮貌地表示感謝各位對犬子裏包恩的照顧和關心之際,年輕人們的表情管理基本失控。尤其園子小姐,目光不住地在我和這個西裝男之間巡脧,仿佛有個什麽雷達在她腦袋上嘀嘀作響。

這只雷達在裏包恩說明他和我的關系時徹底閃了紅燈。

“我和新奈小姐麽。”

聽到小孩的問題,自稱柏林的裏包恩聲線一頓。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我則用“你要是不好好說就給我等著”的嚴酷神色回敬。

男人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悶笑。

“……沒什麽,她是我的‘領導’。”

“哦哦。”

“噢……”

得到答案的年輕人們神態迥異。園子又露出了那種面部肌肉快要抽筋般的隱忍的表情,連小蘭也一副好像明白了什麽的模樣。

四五個小蘿蔔頭湊在一塊嘀嘀咕咕。

“‘領導’是什麽意思啊?”

“我覺得聽起來有點像夫妻。”

“可是裏包恩哥哥不是喜歡大姐姐嗎……”

“你們怎麽能猜到這麽多啊,領導不是上級的意思嗎?”

“唉呀,你別說話了。”

我註意到柯南和灰原倒是沒怎麽加入談話,但這兩個小家夥是什麽心情,我已經管不著了,在心裏麻木地考慮著假期後接踵而來的季度工作。

人生嘛,這一輩子應該很快就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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