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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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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明日冬至, 覆蓋在皚皚白雪下的城市,即將迎來一年之中最漫長的黑夜。

周末前的最後一次加班終於結束,《斜陽》劇組臨時決定出去聚餐。天寒地凍的天氣, 火鍋店的生意格外火爆, 幾人正忙著預訂位子。

會議室的角落,盛願孤零零窩在電腦後面整理音頻,沒參與他們的討論。

“願願,你不一起去嗎?”向笙屈指敲了敲電腦, “大家準備走咯。”

同事也走過來,催促道:“是啊, 項目組聚餐,我們導演怎麽能不去?小願快點收拾東西……”

盛願摘掉一半耳機,倦倦的擡眸望她,興致懨懨的說:“我就不去了, 審完這集之後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怎麽了, 身體不舒服?”向笙繞到辦公桌後,擡指探了下他額頭的溫度,“還好, 不是很熱。”

“可能昨晚沒睡好吧。”盛願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我感覺也是, 你今天一整天都沒精打采的。”向笙略有遺憾, “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趕緊忙完,早點回家。”

“好,拜拜——”

目送同事們興高采烈出門嗨皮, 盛願默默收回視線, 目光落回電腦屏幕,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鼠標, 反覆拉動進度條。

這段音頻他已經聽了好幾遍,快把整集的臺詞都背了下來,如此浪費寶貴下班時間的行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手機倒扣在桌子上,透明殼後夾著一張咬咬的照片。

盛願將手機翻過來,漫無目的地劃掉幾條軟件通知,又把手機反扣回去。

怕他突然打電話,又怕他不打電話……

腦子裏仿佛有兩股糾纏的力量在不斷撕扯,僵持不下,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

盛願不堪忍受的把臉埋起來,感覺自己還真是好拿捏。

以前寄住在壹號公館的時候,牧霄奪的一舉一動都能牽連他的神經,影響他的情緒自如收放。

即便兩年過去,物是人非,他依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他被這股不知名的慌亂挾裹,一整天心神不寧。

甚至罕見的在工作上出現了失誤,雖然只是些細枝末節的小錯誤,可放在他身上簡直是聞所未聞。

昨晚,他們的情緒都有些失控。

那脫口而出的幾句話,興許牧霄奪自己都沒放在心上,面上一派雲淡風輕,走的時候又那麽瀟灑,沒準睡醒一覺就能把這茬全部忘掉。

唯獨他一人兵荒馬亂、輾轉反側,快把墻皮摳漏。

真是沒出息啊盛小願……

“嗡——”

手機驀然一陣震動,盛願上了發條似的蹭地挺起背,翻開手機一看,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直直闖進眼底,眼見他整個人開始慌張起來,心臟怦怦亂跳。

他的手裏像捧個燙手山芋似的,接又不敢接、掛又不敢掛,接得太急顯得自己一整天都在等這通電話,接的太慢又怕對面等不及掛斷……

情竇初開的年輕人,胸臆裏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擰巴。

盛願原地打坐,徒勞的做了幾次深呼吸,竭力平覆紊亂的心跳,才堪堪在掛斷前接通電話——

“……餵?舅、舅舅?”

聲線顫顫巍巍,剛開口就露怯。

聽筒的另一端短暫陷入沈默,似乎是對這聲不倫不類的稱呼感到遲疑。

這大概是盛願的習慣使然,牧霄奪沒有刻意糾正,總比禮貌疏離的一聲“先生”親近。

良久,牧霄奪開口,聲音低若耳語,“再不回家,狗要餓死了。”

盛願朝窗口的天色望了一眼,濃郁的夜漫浸那雙淺淡的眸,眼波流轉,“晚兩三個小時而已,咬咬可以忍的……”

“你覺得,只有它在等你嗎?”

“嗯?”

牧霄奪處事姿態與行事邏輯永遠是成年人那套,能在充斥虛情假意的上流圈層占據高位的人,說話都隔著層如煙如霧的紗,更何況是一位精明利己的商人。

兩人客觀的錯頻,說不清對錯。

慢慢吞吞回旋許久,盛願才聽懂他這話的餘音。

他糾結的心意仿如被揉搓在手指的頁角,鋪不平也展不開,慌不擇路扯了個借口,結結巴巴的說:“我、我今晚可能不能去見你了……同事們約我一起去聚餐……”

電話對面隱約一聲清脆動靜,男人的聲音伴著這團青煙散開,卷上煙草的澀,“你的同事剛從我身前經過,沒找見你,早知道我再仔細看看。”

盛願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

“盛願,你沒必要躲著我。”

面對這明晃晃避之不見,牧霄奪出奇的平靜,像終年沈寂的舊雪,留不下半分淺淺的風痕。

“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下班,別忙太晚。”

說罷,他輕輕落下手機,手指偏向掛斷鍵,明滅的光影中,盛願慌張的聲音隔著簌簌風聲傳進他的耳中。

“我馬上就出去,半分鐘!”

盛願把身上的毯子一丟,胡亂裹住棉服,邁開步子跑出去。

寒冬臘月,撲面而來的凜意讓他止不住打了個冷戰,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向臺階,站在柔軟的雪地裏,四下裏掃一圈。

那道浸透在寒夜中的背影,限制了盛願的目光。

仿佛身處相機的取景框,他和他周圍的世界,成為了下一刻定格的全部。

夜深如墨,凜冬最寂靜的時分,雪絨紛飛,落在白膚化作一瞬涼意。

高樓大廈之間,牧霄奪背影蕭瑟,熨帖的駝色大衣上落著細小的雪粒,在獵獵風中揚起挺括的角度。

他站在被聖誕裝飾纏了滿身彩燈的杉樹下,身畔掠過聲色浮光,指間明滅閃爍著一粒猩紅的光,稀薄的白霧在他身前飄散,仿佛文藝電影中一閃而過的鏡頭。

許多年後,盛願對於冬天最長久的記憶,依然是他立在寒風中的背影。

他說不上哪裏難忘。

可能有些人,天生讓人很難忘吧。

他不敢再看,倏然低下頭,多看一眼他會貪心、會有果報。

牧霄奪輕微偏首,晦暗不清的眼神停留在盛願身上,冷峻的面容在漠然時分最出塵。

他單手將煙蒂的紅火撚滅,覺不出燙似的,指尖染上煙灰,被輕輕拂落,繼而邁步向他走來。

電話已經被掛斷,盛願的手裏依然緊緊握著手機,白膚因跑動而泛起淡淡紅暈,發絲淩亂。

牧霄奪任由他那頭發張牙舞爪,微微傾低了身,將小巧的拉鏈扣對上縫,拽住拉鏈頭直接拉到最頂上,這才說了見面後的第一句話,“灌一脖頸風,圍巾呢?”

盛願哪想得起什麽圍巾,觸碰他的手指涼得像雪,竟分不出寒風和他哪一個更冷。

斜風裹挾著雪粒子吹刮著他的臉,牧霄奪側身,為他擋了一面風。

想到牧霄奪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自己卻賴在暖氣房不肯露面,盛願就覺得自責,仰起一張小臉看他,眸中泛起盈盈水光,“……你幹嘛?”

“是你說不想見我,我總不能太沒眼力見。”牧霄奪半垂著眸,任由盛願將他的手捉去,放在手心裏焐熱,“這是幹什麽,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盛願憤憤然,“你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還在雪地裏站那麽久?”

“哪有那麽嚴重,少聽林崢煽風點火。”牧霄奪不甚在意,語氣淡然,“我怕錯過你,又不敢貿然打擾,只能在外面等,想著你出來,至少能看一眼。”

盛願收攏五指,將他的手握緊了些,又問:“……那你幹嘛不坐在車裏等?”

“如果捎你一程,這樣能和你多待幾分鐘。”

盛願驀然一哽。

換作旁人,這話還能判出幾分真、幾分假,抑或連偽裝都不需要,天生心無愧怍。

在此之前,牧霄奪從未產生過與另一人交付真心的想法,他雖然擁有將別人的愛戀信手拈來的本領,卻也有著一視同仁的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不會說花言巧語的情話,輕佻的暧昧似乎也不會出現在他身上,這段朦朧的感情竟也教他坦然了幾分。

盛願心尖驀然泛酸,語無倫次的和他道歉,“對不起……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所以才……我很想你的,一點都沒有不想見你的意思……”

漆黑的眸中點著零星笑意,牧霄奪淡聲:“能聽見你這樣說,我今晚就不白來。”

牧霄奪輕輕抽回手指,指尖似乎也眷戀著他的溫度,溫熱久久不散,擡手攬著兀自低落的盛願往另一側走。

回到車上,被暖風吹了片刻,血液似乎才解凍,傳遍僵冷的四肢。

牧霄奪穿得薄,感覺深冬臃腫的衣服影響體態,要風度不要溫度。

黑色大衣沈穩卻顯得悶,駝色輕一些,和盛願站在一起,似乎也少了幾分隔輩感。

盛願坐在副駕駛,久久沒有動靜,牧霄奪偏低了首看過去,擡起指腹揉了下他殷紅的眼角。

盛願依然沈浸在剛才的難過中,小聲和他道歉。

“做錯什麽了就都怪你。”牧霄奪說,“我樂意在樓下等,站一個晚上也不關你的事。”

盛願用力瞪他。

牧霄奪偏開眼,躲過這道沒什麽殺傷力的眼神,下一刻啟動車子,緩緩駛離原地。

十二月這場雪來勢洶洶,今早才有將將停歇的影。

路政沿街撒了鹽,鏟雪車兩班倒鏟了一整天,才把這幾條重要的道路樞紐清理幹凈。

駛過半程,又等紅綠燈。

盛願偷偷覷著他的神情,終於把憋了半天的話說了出來,“舅舅……這條路好像不是最近的。”

“是嗎。”牧霄奪不過心的應他。

“嗯。”

之後就沒了下文,道也沒改。

車子停在第五個紅燈前,牧霄奪看著那不斷倒流的秒數,毫無征兆的開口:“昨晚的話,你聽進去多少?”

經歷一整天的消化,盛願已經能夠接受牧霄奪正在追求他這件事,低頭絞著手指,乖乖回答他:“嗯,都聽進去了。”

牧霄奪頗為意外,誇他真是長大了,換做從前,大概會突發奇想躲到車座底下。

重利的商人永遠只在意結果和回饋,下定決心邁出這一步前,牧霄奪就已經在腦海中設想了所有,這些可能性被他揉碎了展開來,平鋪在兩人面前。

其中,當然也包括最壞的結果。

“……即便最後,你依舊覺得不合適,不要因為拒絕而感到愧疚。我好歹也是經歷過幾次大風大浪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沒你想得那麽糟糕。”

“主動權永遠在你手中,而在我這裏,你的意願也擁有優先級。”

牧霄奪的語氣像霧一樣寡淡,平靜的向他闡述事實,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

但即便明知石沈大海,也是期待能在某一刻得到回音的。

盛願忍著羞赧問他:“舅舅,你……你是喜歡我嗎?”

牧霄奪罕見的怔了一秒,偏頭,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那雙漾著水波的淺眸中。

盛願臉熱,眼睫撲閃地恍若翻飛的蝶,害羞的模樣讓人心動,期待得到他的表白。

“喜歡。”

話落,兩相無言,尷尬的因子在車內緩慢漫延。

盛願害羞到了極點,胸腔是蓬勃的心跳,心尖是絢爛而又鋪天蓋地的酥麻。

牧霄奪單手抵著指骨,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面上看不出絲毫異常,卻在看不見的黑暗裏,悄無聲息紅了耳尖。

車子平穩停靠在樓下,已是深夜,萬籟俱寂。

盛願兀自解著自己的安全帶,發現牧霄奪遲遲沒有動作,詫異的問:“不下車嗎?”

“不了,你回去早點休息。”

盛願有點失望,咬了下唇瓣,猶豫的說:“那……那我把手表送下來?”

牧霄奪指骨輕敲他的額頭,淡聲道:“我就這樣拿回去了,明天又要找什麽理由來看你?”

“……”

盛願囁嚅著唇,想告訴他不用理由也可以,但是沒好意思說出口,手指搭上車門,將要起身離開,又被一雙手輕輕拽住。

“……可以抱一下嗎?”牧霄奪低聲詢問。

盛願的神色微微展露一絲意外,想他昨晚親得那樣自然,難為情的話張口就來,今晚怎麽又忽然變得禮貌起來。

他輕輕“嗯”一聲,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熱意再度攀上臉頰,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猶豫著,悸動著,又在期待著。

牧霄奪單手解開安全帶,一手撫在盛願的後腦,另一手繞過他的肩膀,動作一如既往的溫柔仔細,把人往自己懷裏帶,直到將他全然籠覆在體溫中,呼吸落在他白皙的側頸,立刻撩出一串紅意。

一呼一吸間都是男人身上的暖意,仿佛浸在舒適的溫水裏。

盛願聞到大衣領口淺淡的煙草味道,挾裹著一分寒風獨有的凜然,心頭酥麻,手指悄悄搭上他的脊背,鼻尖埋進他的頸窩,很小心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牧霄奪附在他的耳畔,聲音低柔的說:“我昨晚一直在想,你在我靠近時表現出那樣的抗拒,是不是因為我太心急,讓你產生了困擾……我第一次追求別人,很多事情也在慢慢摸索。所以,你不喜歡的事我以後都不會再做了,別討厭我,好嗎?”

盛願乖順的貼在牧霄奪的懷裏,在他的臂彎下悄悄地側了點臉出來,露出一盞溫柔明媚的桃花眼,聲音輕軟的問:“你昨晚也沒有睡著嗎?”

牧霄奪坦然承認。

原來,夜不能寐的人不只有他一個。

盛願心裏總算平衡了些,輕輕哼出一點點鼻音,黏黏軟軟的翹起尾音,“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我呢。”

牧霄奪為他這一刻的自戀低笑了聲,又道:“因為你,我才第一次產生想要戀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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