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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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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橙黃橘綠, 紅衰翠減,萬物重歸蕭索。霜降過後,一場飄雪, 雲川正式入冬。

晚霞褪去, 華燈初上,清渺的夜和雪無聲降臨。天地間的分界恍若消弭,只剩下滿目蒼涼無盡的白。

這是盛願獨自度過的第二個冬天。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盛願只穿了一件霧霾藍的毛衣, 白膚被熱氣捂出一點粉。

毛衣是洪珠儀織好後從香港寄過來的,還有一件墨綠色被盛願收進了衣櫃裏。版型偏薄, 不顯臃腫,勾出他窄肩細腰的形,像一枚剔透的玉。

盛願坐在錄音棚的隔音玻璃後,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耳機, 淡色柔軟的唇有些嚴肅地微微抿起, 對著裏面的人說:“感情還是不夠充沛,為什麽總找不到那個點呢……要不你先出來歇一歇,十分鐘之後, 我們再把這段重新錄一遍。”

話筒前的小cv早已被大段臺詞和導演犀利的要求折磨得口幹舌燥, 聞言立刻應好, 逃也似的離開錄音棚。

盛願無聲嘆了嘆, 將耳機摘掉,松松垮垮掛住脖頸,低頭在臺詞本上勾勾畫畫。

滿紙花紅柳綠, 定睛一瞧全是他做的標註。

“哎喲, 我們阿願導演好嚴格。”向笙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出,不知她在那裏站了多久, 手裏的紅茶都已經涼透。

盛願伸手拉開身側的椅子,“坐,老板哪有站著的道理。”

“《斜陽》的進度怎麽樣?”向笙隨意翻了翻桌上的劇本,“資方希望年前能看到這部劇上架app,在催我們配音組的進度。”

盛願的眉心稍有收緊,“年前不可能,現在劇情才推到二分之一,加上後期審核和音效制作,最快也得二月初。”

“那行,回頭我告訴他們一聲。”向笙說,“外面下雪了,你今晚早點回家,別忙太晚。”

“今年的雪這麽勤,下得很大嗎?”

“嗯,氣象局剛發的預警,預計要下很久,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加小心,註意安全。”

“好,我錄完這一頁就下班。”盛願頭也不擡的說。

“導演,我找好狀態了,再試一次吧……”小cv從門縫裏探出頭,怯生生道。

盛願點頭道好,向笙伸手揉了揉他蓬軟的發頂,起身離開,不再打擾他。

畢業之後,盛願沒有進入美術行業,留在青音聲工廠專心從事配音工作。導師對他的選擇頗為遺憾,但在當下嚴峻的就業環境下,還是表示理解。

廣播劇《無解》播出後,聽眾對新人配音演員【皎月空明】的反響十分熱烈,使他在範圍內小爆了一下。

這之後,他又參與了多部知名廣播劇、電視劇以及游戲的配音,逐漸闖出了一番名氣。

如今,【皎月空明】的社交賬號擁有近三百萬的粉絲,已經成為配音圈炙手可熱的存在。

他手上正在制作的廣播劇《斜陽》,也是他進入行業以來,第一次擔任配音導演的作品。

夜濃霜寒,盛願裹著一身寒意回到家中,肩頭落著點薄雪,小巧的鼻尖被冷風吹得紅。

他低頭在玄關換鞋,正納悶咬咬怎麽還沒跑出來迎接,就看見陸聽夕抱著小狗慢悠悠溜達過來。

陸聽夕挑一邊眉看他,故作驚訝道:“要不是在樓上看見你的車,我還以為你是走著回來的。”

盛願脫掉厚重的棉服,一邊解圍巾一邊和她抱怨,“路上太滑了,這雪要是不停,我明天得坐地鐵去上班。”

“車技差就直說,姐又不會笑話你。”陸聽夕哂笑道,“明早路政估計會找人清雪,往街上撒點鹽的事。”

“怎麽就你自己,酷哥和蘭音呢?”盛願對這幾個家夥私闖民宅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反正他家密碼就是個擺設,如今又多了個蘭音和他們打成一片,幾個人時不時就要小聚一次。

陸聽夕下巴隨意一點,“宋秉辰在廚房忙活呢,蘭音下去買酒了。都怪你家小狗太粘人,要不然我也不至於閑著。”

盛願垂眸看一眼被陸聽夕用力抱在懷裏、一副視死如歸模樣的咬咬,淡然一笑,沒拆穿她,踩著毛茸茸的拖鞋往廚房走。

“好香啊大廚。”盛願悄悄探出一個小腦袋,“在做什麽好吃的?”

“火鍋,這麽冷的天吃點熱乎的。”廚房白霧縈繞,宋秉辰站在料理臺後,低頭洗菜,“我說你自己在家是不是根本沒開過火,這竈是擺設嗎?”

盛願往嘴裏塞了一根小酥肉,含糊不清的說:“我懶得做嘛,一個人的飯做起來好麻煩,而且下班之後真的很累。”

“我倒覺得你現在比大學的時候輕松多了,至少不用好幾個兼職的地方來回跑。”宋秉辰眼疾手快,拍掉那只又偷偷往盤子裏伸的小爪子,“嘖,洗手了嗎?”

盛願揉了揉手背,斜倚著冰箱,淡聲:“可能以前還是學生,總覺得跟在人家身後能學到些真東西,就算沒錢拿也樂得開心。但現在知道自己是在給別人打工,心態不一樣了吧。”

宋秉辰側目看他一眼,沒說什麽,推他往門外走,“趕緊把菜端出去,不許偷吃了。”

門口,蘭音正拎著兩大提酒回來,啤的白的擺了半面桌子,一副勢必要將他們仨喝翻的架勢。

這兩年,周圍的人和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換做當初,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三個人竟然會和蘭音成為朋友,在一張桌上侃天說地。

如今,宋秉辰在他父親的美術館任職,陸聽夕考進了本校的研究生,繼續鉆研商科。他們在畢業後確定了戀愛關系,有盛願從中充當和事佬化解矛盾,兩人的感情還算穩定。

蘭音則孑然一身,她的臉蛋漂亮,又會聊天,成為了短視頻網站上小有名氣的網紅。

似乎一切都在變好。

蘭音的酒量深不見底,陸聽夕和宋秉辰兩個人和她車輪戰,依舊被雙雙撂翻。

盛願知道自己什麽酒量,沒加入他們,慢吞吞的小口啜飲。

吃完飯後,盛願和蘭音合力將爛醉的兩人扶到床上,蓋好被子,關上門出去。

“還有一間臥室,你要不在這裏住下?我睡沙發就行。”盛願乒乒乓乓的收拾地上的空酒瓶。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我的酒量你還不知道?”蘭音向他招手,“明早再收拾,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盛願不和醉鬼計較,走過去,和她一起在窗前的軟毯席地而坐,房子是地暖,毯子被烘得熱乎乎。

咬咬也蹭過來,在兩人身前四仰八叉的一躺,呼哧呼哧吐著小舌頭,小肚子撐得溜圓。

窗外儼然是天寒地凍的凜冬,落雪紛紛,雪上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很快會被覆沒。

蘭音盯著那撲簌簌落下的雪片,毫無征兆的開口:“你這兩年裏,有見過先生嗎?”

盛願正樂此不疲的揉著咬咬的小肚皮,聞言,動作微不可查的一滯,“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怎麽。”蘭音語氣淡淡,縹緲得像雪,“就是感覺你有點孤獨。”

“我怎麽可能會孤獨,不是還有你們陪著我嗎?”

“真的?”蘭音明顯不信,“說實話,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你們會分開,畢竟先生對你那麽珍視,誰看了不羨慕。”

“你多想了……先生只是把我當做尋常晚輩看待,可能是看我太可憐,才會上心照顧。”盛願眸光黯然,淺白的淡色浮光落在他身上,為他纖瘦的身形籠上一層清渺的白輝。

後來聊了什麽,盛願就不記得了。

酒意席卷而上,雖然分量微不足道,被暖氣一熏,也覺得飄飄然。

盛願抱著膝蓋久久坐在窗前,正如從前無數個孤獨難眠的夜,淺色的眼眸漾進雪光,思緒落入沒有邊際的夜空。

雪落的清輝淌進房間,照在地板和毯子上,照不亮他無可訴說的孤單心事。

這兩年,不是沒有人嘗試過接近他。

他面上雖然永遠是一副溫和模樣,內心卻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一視同仁,不允許任何人以除了朋友和同事的身份走進自己的世界,同時也封閉了自己的情感。

值得一提的是,林崢已經與盛願建立了出生入死的深厚友情,時不時就會和他閑聊,話裏話外偶爾會夾雜一兩句先生的近況。

盛願從這些瑣碎的信息中得知,先生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倫敦,而且他的胃病依舊不見好轉,令林崢很是擔憂。

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從前的生活,好似一場夢。

夢做了一百回也不會成真,他是這場單方面迷戀中的敗者,也是唯一的參與者。

他甚至曾妄想這是一場飛蛾撲火,卻沒發現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經被折斷了翅膀。

他很慶幸,這場夢能夠及時醒來,沒讓他夢過太遙遠的地方。

人總是用失去來衡量擁有時的珍貴,他這短短的一生,又值得擁有多少個五十年難遇呢?

-

無盡的雪飛掠,白如夢境。

這場雪下了很久,碩大的雪片紛紛揚揚,像抖落的羽絨。

盛願依舊在深夜下班,他有自知之明,完全不相信他的車技能支撐自己把車完整的開回樓下,於是提前約了車,站在路邊等司機接他。

街上人來人往,四處是流動的霓虹,映照在幹凈的雪地上,流轉出調色盤一樣斑斕的熒光。

盛願被寒風吹得哆嗦,站在路燈下裹好圍巾,看著呼出的熱氣在飄雪的夜空中變成一團白茫茫的霧,飄然散開。

這兩年,盛願出落得愈發幹凈漂亮,安靜時像用畫筆勾勒出來的美好景致,精致,清冷,輪廓柔軟而脆弱。

纖細的睫毛拓下淡淡陰影,清澈透亮的淡色瞳孔如同覆著瑩亮的冰晶,仿佛世間的所有色彩與光線都願意停駐在裏面。

盛願就靜靜的站在光輝暗淡的街角,發梢墜著晶瑩剔透的雪絨,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美人畫卷。

雪落在皮膚上,俶爾融化成一小粒水,涼得他縮了縮脖頸。

昏昧破敗的路燈光線灑落,雪斜飛穿過,於是每一片雪花都泛起被燒焦的顏色。

緊接著,一把黑傘驀然出現在路燈下,頃刻將所有的光線隔絕,自上而下的陰影將他全然籠覆,一並遮住了落向他的身體的雪。

盛願恍然擡眸,輕微側身。

他一瞬間恍然,怔怔無言。

那把黑傘依舊慷慨的向他傾斜,遮去了他頭頂的雪,染白了男人的肩,

墜在手腕的那一粒紅透的痣,再一次晃了他的眼。

仿佛回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雨夜。

牧霄奪一身黑色大衣,深灰高領,長褲筆挺、纖塵不染,一如從前。

周遭人群如流,那道修長的身量背對寒夜,仿佛流動光暈中唯一靜默的冰冷剪影。在這個來去匆匆、無人為此駐足的街角,他毫無征兆的出現,為另一人撐起一把傘。

即便過去很久,被真正淋濕的人,似乎只有他。

“……先生。”盛願心潮起伏,啞然喚他。

牧霄奪沒有應聲,一雙眸微低,點著墨色。那雙本就天生冰冷的眉眼沈寂下來時,漠然到令人心生畏懼。

盛願曾幻想過很多次與他再遇的場景,在倫敦街頭,在翡冷翠的維琪奧橋……抑或一生都不會重逢。

他大腦空白站在原地,深深呼氣、吸氣,驟然紊亂的心跳使他的指尖泛起酥麻,炙熱滾燙的血好似頃刻間傳遍了僵冷的四肢。

他默然良久,聲線隱隱不穩的問:“您怎麽會在這裏……是路過嗎?”

牧霄奪的面容依舊深邃無暇,骨相淩厲。時間對他是如此的寬容,沒有在他的臉上刻錄下絲毫痕跡。從挺拔的鼻梁到清冷的薄唇,與兩年來反覆出現在盛願腦海的夢境別無二致。

“不是路過。”

盛願聽見,自己那顆寥寂許久的心臟再一次開始跳動起來。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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