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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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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想去哪裏?”

“隨便咯。”

這般隨心所欲的對話自然而然的發生在他們之間。

塔布裏尼t12發動機啟動的聲音如同一場微型地震, 而後宛如一支脫弓之箭倏然刺破長夜,呼嘯的風擦著耳膜向後駛離,被遙遙甩在身後。

牧霄奪輕輕一旋油門轉把, 刻意將車速控制在平日裏的一半水準, 儀表盤顯示的邁速簡直太過委屈了這套賽級輪胎。

即便如此,這樣的速度似乎還是令盛願膽戰心驚。

牧霄奪被來自另一人炙烈的心跳燙得分神,感受到環在自己腰間的細瘦胳膊不斷勒緊,溫熱的胸口緊緊貼合他的脊背。

像一株纏繞而生的藤蔓。

夜幕四合, 雨後的城市似乎被洗滌得更加透亮,挾裹星與月銀白的光。

盛願望著遙遠的維多利亞港, 眼底流光溢彩,霓虹明滅,萎縮成一片春水蕩漾的光影。

他的靦腆心事沈入肺腑,下意識收攏手臂抱緊身前的男人。

異常敏感的觸覺下, 男人寬闊的肩背線條似乎更加明晰, 寂落遙遠的燈火灑落,令這背影生出漠然的光輝。

他大可以為自己此時的膽怯找出三五個合理的理由,卻不敢承認, 他無比眷戀這名不正言不順的依偎。

那是為他擋去一切風塵與喧囂的存在。

機車徐徐停靠在油麻地廟街, 這條經常被港片武打場面取景的小吃街, 此時早已人滿為患, 熙來攘往。

盛願被一路上繚亂的燈光晃得目眩頭暈,聽見舅舅說“隨便到了”時,終於松了口氣。

他摘掉頭盔, 呼吸一口混著油煙的空氣, 搭著男人堅實的手臂慢吞吞下車,身體此前一直處於緊繃狀態, 驟然接觸到實地,沒站穩晃了晃。

牧霄奪伸手扶他,“腿軟?”

“……才沒有呢。”盛願嘴硬,握在男人小臂處的手指卻沒松勁。

“舅舅又不會笑話你。”

盛願不輕不重的瞪他,“您現在已經在笑了。”

牧霄奪無意碰到他的手指,觸感像一塊冰涼剔透的玉,往外滲冷。

他隨手脫下外套,罩在盛願身上,“冷怎麽不說。”

盛願聞到小吃街飄來的香氣,心猿意馬的回答他:“不冷,很涼快。”

“小爪子冰涼,還說不冷。”

雨後的夜,是夏天最涼爽的時刻。

盛願車禍後痊愈不久,抵抗力還沒恢覆到正常水平,疏忽大意就容易生病,偏偏他還是粗枝大葉的類型,能活就行。

牧霄奪十分鄙夷他的生活習慣,一邊說他缺根筋,一邊格外仔細的照顧著。

牧霄奪的衣服尺碼比盛願大很多,肩線順著胳膊往下滑,袖口堪堪露出一截白裏透粉的指尖,像最嫩的筍尖。

他默默幫盛願整理外套領口,指端若即若離擦過白皙的皮膚。

瞧這處空蕩,他想了想,似乎是缺一條項鏈。

盛願站在原地,乖乖任他擺弄,起眸看他淡漠的眉眼,鼻尖若有似無的縈繞著對方獨有的木質香和煙草味道。

男人額前有幾根發絲被風吹得淩亂,垂在眸前。盛願探出一點指尖,輕輕幫他理回去。

牧霄奪因這禮尚往來清淺的笑。

盛願覺得臉熱,不好意思的垂落眼眸,盯著自己的腳尖,快盯出朵花來。

牧霄奪回手拔了車鑰匙,隨意塞進盛願的外套口袋裏,“走吧。”

說罷,領他往廟街入口去。

“舅舅,我可以吃這裏的東西嗎?”盛願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問的試探,心裏已經在盤算是先吃章魚小丸子、還是雞蛋仔……

“帶你來這兒不就是為了把之前沒吃到的補回來。”牧霄奪難得同意,聞到嗆人的煙氣不禁蹙了下眉,不理解盛願為什麽總惦記吃這些路邊攤。

“可是您之前不是不讓我吃這些東西嗎?還兇我,要打我巴掌。”盛願虛張聲勢的錘他胳膊,沒用上半分力氣。

牧霄奪懶懶淡淡的笑,低著眸看他,“我要是再不帶你來,你是不是得沒完沒了的念叨這件事。”

盛願小聲嘟囔:“我才沒那麽記仇呢。”

街面兩側被大大小小的小吃車占領,四周雲霧繚繞,留中間一條窄窄的路供人行走。

居民樓之間牽起一串串連綴的燈籠,懸掛在頭頂上空,將夜幕切割成一條一條整齊的方塊。

耳畔掠過各式各樣的聲音,普通話、粵語、東北話、倫敦腔……平凡市井應該是世上最包容的場所,凡塵煙火,魚龍混雜,雅俗共賞,同樣允許齷齪和不堪的存在。

牧霄奪寵孩子,但凡盛願多看兩眼的小吃攤,都不會讓他空手離開,表面縱容,實際抱著幫他戒垃圾食品的目的。

盛願合理懷疑,舅舅一定是故意選在他吃完晚飯後,才帶他來這裏。任何他想吃的東西到了手裏,最多只能吃下兩口。

“嘖,不正宗。”盛願艱難咽下一個章魚小丸子,嘀嘀咕咕地,“難道是我太飽了,所以才感覺它不好吃嗎?”

牧霄奪慢條斯理續上一句:“添加劑不是一個廠的。”

盛願莫名其妙的竟覺得這話有道理,他提了兩手花紅柳綠的小吃袋子,嫌累,瞧牧霄奪兩手空空,手指輕輕捏他的衣袖。

牧霄奪瞟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小腦瓜裏裝了什麽壞水,“小朋友,自己的東西自己拿。”

“重……胳膊有點疼。”盛願眼巴巴看他。

裝可憐這招對牧霄奪無比奏效,尤其是盛願的胳膊受傷之後,簡直百試百靈。

他任勞任怨接過所有小袋子,單手提著。

“這個可以多吃一點,消食。”牧霄奪叉起一個糖霜山楂餵給他,到底是怕把人給撐壞了。

盛願輕輕咬下一塊,搖搖頭,“好酸,不喜歡。”

牧霄奪知道他不肯再吃,自然而然咬走了剩下的一半,輕輕皺眉,確實很酸。

他側目看過去,忽然發現盛願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自己。

“你還護食?”

山楂的紅悄無聲息攀上了那張漂亮的臉蛋,盛願期期艾艾的呢喃,聲音越來越小,“……那是我咬過的。”

牧霄奪不覺得這算理由,之前盛願挑食,他可吃了這孩子不少剩飯,稀松平常地說:“在醫院裏吃你的口水還少了?”

盛願溫溫吞吞別開臉,餘光看他千百遍,心跳持續脫韁。

牧霄奪站在半明半昧的光中,眼眸似乎不會有空泛失意、無光無神的時刻,總是凜然鎮定、淡漠且絕對理性。

他應該出現在嚴謹莊重的中央會議上,呈現在媒體的鏡頭下。抑或身處爾虞我詐的博弈場,身畔掠過聲色浮光。

然而此時此刻,他推掉了手頭的工作,選擇陪他逛夜市,行走在煙霧繚繞的小吃街,宛如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那首歌怎麽唱的來著……

“緊跟隨著我的稚氣/

逃避著我的宿命/

徘徊在你的淡淡哀愁灰色眼眸裏”*

人生的一半是在欲語還休,扭頭不看和沈默寡言中度過的。

他愛他孤傲不群,亦無塵可拂,也愛他身陷人海茫茫,荒唐事無休。

-

回到春秧街,夜已深。

逛完廟街,盛願吃的太撐,牧霄奪怕他積食,繞著維多利亞港陪他散步。

直到拂面而過的風沾染港城獨有的涼意,才帶他回來。

第二次坐機車,盛願已經不怎麽緊張了,腿腳也沒有泛酸,渾身輕松。

他輕快的跳下車,摘下的頭盔隨手遞給牧霄奪,擡手打理兩下亂糟糟的頭發,聽見舅舅問自己,今天玩得開心嗎?

盛願點點頭,笑嘻嘻地:“開心呀。”

牧霄奪偏首,點著漆黑的眸中盛著他的影子,月光掩映下,那鋒利的五官似乎也變得柔和。

盛願的臉頰泛著雀躍的緋紅,熱意許久不褪。

他今晚玩得有些過頭,因為牧霄奪很少能抽出一整晚的時間陪他在外面胡鬧。

但他該走了,臨走前把那條紅尾巴的小白魚交給舅舅,認真囑咐道:“舅舅,您一定要好好養哦,我在口袋裏放了魚食,別忘了給它餵。”

盛願似乎不知道牧霄奪是養任何活物都能養死的人,這條小魚遞到他的手上,幾乎已經斷送了半條命。

牧霄奪拎起袋子看這條倒黴的小魚,波光粼粼的浮光似乎漫進了他的眸中。

他提前給盛願做心理準備,狀若無心的問:“如果它死了怎麽辦?”

“絕交。”盛願幹脆利落的說,不留半分餘地。

“那你很絕情。”牧霄奪清淺一笑,“希望它能給我爭點氣。”

盛願淡淡的笑,想起舅舅的外套還披在自己身上,正準備脫下還給他,卻被牧霄奪擡手按住。

“你穿回去,一冷一熱該著涼了。”

“我馬上就上樓了,最多三分鐘,您不是還要開車回去嘛。”盛願不聽他的,迅速脫掉外套,還給他。

牧霄奪只好伸手接過來,外套內層觸感溫熱,指尖似乎還能觸碰到殘留在布料上的溫度。

“那我回去了,舅舅再見。”盛願站在寂落的燈火下,輕輕擺手和他告別。

在盛願轉身離開之際,牧霄奪忽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經思考的話脫口而出——

“明天再回去,不可以嗎?”

盛願微微一愕。

對視像繁華璀璨的燈火,無聲落在他們眸間,拂面而過的晚風把平靜的瞳吹出了褶,時間輪轉中的第無數次的心念游離,使思維陷入短暫的空白。

盛願的身體裏,好像有一條小魚正在游。

他似乎得以窺見這場游刃有餘的棋局,一方城池失守。

好想問問你,如此普通的我,對你產生意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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