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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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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年初開始, 全國氣候異常怪異,南澇北旱,災情遍地。

夏至時分, 太陽直射點回到北回歸線, 之後的大半個月,雲川沒有下過一場雨,像一塊幹透的布帛,擠不出半滴水。

窗外的景致萎靡成一片頹然的綠意, 連小鳥都張著嘴巴歇在樹蔭裏,懶得再飛出去覓食。

幹燥, 暴曬,躁動不安。

一向性格和煦的盛願,也因為苦夏郁郁寡歡。

最近,牧霄奪把工作盡數帶進了醫院, 在VIP病房的另一側支了張簡單的辦公桌, 公司例會也在線上舉行。

中。央。的。人頻繁到訪,除非萬不得已的大型會議,牧霄奪很少離開醫院。

因而, 盛願閉上眼前和睜開眼後看見的人都是他, 即便闔上眼時, 他也會經常光顧自己的夢境。

這本是一段難能可貴的時光, 然而這段時間,盛願史無前例的和牧霄奪發生了幾場矛盾。

不過在別人眼裏,更像是他在單方面鬧別扭, 牧霄奪每每縱容。

拌嘴的原因很簡單, 無非就是一日三餐。

家裏的廚師每日變著花樣給盛願做營養餐,營養價值提上去了, 色香味自然棄權。

盛願的右手臂還打著石膏,雖然左手也能用叉勺,保證能把食物送到嘴裏。

但自從牧霄奪發現他故意裝手抖叉不穩,把蔬菜弄掉地上之後,就開始親自餵他吃飯,甘願做這伺候人的活計。

“舅舅……我可以自己吃的,您快去工作吧。”盛願不情願的磨磨蹭蹭,光是擦手就擦了兩分鐘,看著小桌板上的營養餐簡直食不下咽。

“不急。”牧霄奪輕描淡寫的戳破他的心思,“土地公公不是總和你搶吃的,他把菜都吃了,你吃什麽?”

“……想吃就吃唄。”盛願心不在焉,倒是大方得很,餘光裏瞟著陸聽夕和宋秉辰送來的一大堆零食,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包辣條上。

牧霄奪夾起一塊蝦仁,碰了碰那抿一條線的唇縫,就差搗碎了直接餵進嘴裏,“張嘴,快點——”

盛願慢吞吞的張口銜住,寡淡無味,像在嚼一張衛生紙。

他百無聊賴,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調到雲川衛視,正在播放午間新聞。

視線掠過褐紅會議桌前正襟危坐的領導,深沈莊嚴的氛圍裏,忽然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人氣質斐然,雍容有禮,連官媒鏡頭似乎都對他十分青睞,頻頻停駐在這位年輕的董事長身上。

“舅舅,您上電視了!”盛願驚訝道。

牧霄奪漫不經心掃他一眼,“大驚小怪,咽下去沒,趕緊把這口西藍花吃了。”

盛願裝沒聽見,像個不倒翁似的在床上晃來晃去,“您經常上電視嗎?”

“還好,問這個做什麽?”牧霄奪舉叉子舉的手酸,“你要什麽時候才肯吃了它?”

“如果是真的話,即使您不在我身邊,我也能經常在電視裏看到您了呀。”盛願自動忽略了他的第二個問題。

牧霄奪稍稍擡起眉梢,“本人坐在你面前,還要看電視裏的,不穿西裝打領帶就瞧不上?”

盛願舒朗的笑,知道這是玩笑話,“您總不可能一直都陪著我吧?而且我也不好意思像現在這樣一直霸占您的時間,我們總會有見不到的時候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西藍花懟不進去那張嘴,牧霄奪只能自己吃掉,味道索然,他的語氣也平平淡淡,“長大了,都開始幻想拋棄舅舅一去不覆返了。你好歹還有電視,那舅舅該從什麽途徑看你?”

盛願很是深思熟慮了一陣,抵著指骨思索,鄭重其事的回答他,“說不定,以後我的畫能出現在拍賣會上呢。您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哐哐哐就是砸錢,把畫給拍下來,掛在壹號公館的走廊,一擡眼就能看見。”

提起茨戈薇拍賣會,盛願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三四月春深,他遇到他,以為那是初見。

之後,他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春天,前二十年生命裏的所有經歷加起來,也不及這三個月的難忘和荒唐。

春光覆沒,融進了他獨一無二的生命裏。

牧霄奪清淺一笑,從飯盒裏夾起一塊香菇,送到他嘴邊,“睹物思人唄。”

“那可不嘛……嗯?不吃這個。”盛願聞到香菇的味道就想吐,立刻縱起鼻子,把臉撇向另一邊。

牧霄奪盯著他倔強的後腦,默默放下筷子,任勞任怨的把所有香菇挑出來吃掉,勸自己養孩子不易,挑食耍賴……也算不得什麽。

盛願還在認真思索上一個問題,哪怕美術這條路行不通,他也不是沒有退路可走。

“還有一種可能……也許,某天您走在大街小巷,忽然聽見我的聲音,一轉頭發現,原來是有人在聽我配音的廣播劇,然後您會聽見這句話——”

盛願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端起聲音學報幕,“《xxx》廣播劇,青音聲工廠出品。配音導演:【皎月空明】、xx主役:【皎月空明】、美術設計:【皎月空明】。”

盛願有說有笑的,一手托著腮,眸光盈盈的看他,那活潑的臉和胳膊,像玻璃杯裏灩灩的琥珀酒。

聽到他俏皮的話,牧霄奪臉上卻沒什麽表情,不動聲色地斂著眸,說:“真不想錯過你的前途無量。”

盛願輕淺的笑。

一頓豐盛的營養餐,盛願吃得七零八碎,他的軸勁上來,兩瓣唇倔得像貝殼,任憑牧霄奪使出渾身解數也撬不開。

盛願性格溫順,平時看似無棱無角,實則有種別樣的堅毅在骨子裏。

最後,牧霄奪幹脆撂了筷子,盛願扭臉不看他。

二人就這樣無聲的對峙了十幾分鐘。

牧霄奪擰不過他,敗下陣來,無奈收拾碗筷,嘆了嘆,“脾氣越來越大了……誰家孩子20歲才到叛逆期,你再這樣不吃東西,舅舅就只能把家裏的廚師換掉了。”

盛願一驚,連忙阻止他,“別換,您換廚師,那劉叔不就失業了嗎?”

牧霄奪覺得無所謂,“廚師的手藝不合你心意,留著還有什麽用?趕明讓管家從星級酒店多雇幾個,你挨個試,不喜歡就換。”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幾句話就讓盛願徹底丟了骨氣,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我晚上肯定好好吃飯。”

牧霄奪輕不可察的揚了揚嘴角,他瞅準了盛願心軟這一點,故意把這話說給他聽。

午後,盛願犯困,懶洋洋倚著靠枕,昏昏欲睡。

牧霄奪再次回到辦公桌前,打開筆記本繼續工作。

“舅舅不吃午飯嗎?”

牧霄奪擡眸瞟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撿你的剩吃飽了。”

“可是我還想吃點東西……”盛願耷拉著眼梢,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心思全都寫在臉上,牧霄奪一看到這個眼神,就知道他又在醞釀什麽壞主意,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陪他演,“那你想吃什麽?”

“輸液輸的嘴巴好苦,想吃巧克力……”盛願試探的拋出一個不那麽過分的要求。

確實不過分,在牧霄奪的允許範圍之內,隨口答應他。

“……還想吃辣條。”盛願在這之上加碼。

牧霄奪沒當即同意,敲兩下鼠標,點開項目經理上午發給他的企劃書,漫不經心道:“還有呢?”

見狀有戲,盛願笑吟吟地:“火雞面,舅舅給我煮。”

得一寸進八尺。

牧霄奪擡起眸,晦暗的視線從屏幕流轉到病床上那人,就差把想得美直接寫在臉上了,“舅舅的巴掌吃不吃?”

聽見這話,盛願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氣鼓鼓的背過身,甚至還偷偷摸摸的摘掉了助聽器,不聽也不看他了。

片刻後,謝昀輕輕敲門。

牧霄奪起身,目不斜視的離開病房,關上門前,聽到病床傳來很大一聲翻身的動靜。

耍賴和抗議在絕對權威面前根本不奏效。

謝昀把先生要的東西遞給他,並簡短陳述警方的調查進度和牧海英的動向——

警方接手這個案子近一周,進展雖有,效果卻微乎其微,始終停留在表面扣挖,似乎有重重屏障阻撓著他們繼續深入。

牧海英最近很安靜,沒有動作,她畢竟身居要位,不至於把事情做得太絕。

近日雲川災情嚴重,她作為市。委。書。記,自當體恤人民,一連多日頻繁下鄉。但她也不是雨神,下鄉也只不過是到訪,於土地和農民無益。

牧霄奪了然,回到病房,手裏多了一塊巧克力慕斯。

盛願看到,微微有些動搖,即使舅舅還什麽都沒說。

牧霄奪拉開椅子坐下,挖一小塊慕斯餵給他,見他乖乖張口咬走,忍不住輕笑,“現在嘴裏還苦嗎?”

盛願好哄,一塊蛋糕就能被輕易收買,嘴角輕輕勾起一點弧度,恃寵而驕的小模樣,“還有一點點。”

“真拿你沒辦法。”

這伺候人的活計,牧霄奪做的倒是樂在其中,慢條斯理的餵他,忽而提起另一茬,“等你出院以後,要不要和舅舅一起回香港?”

盛願一楞。

香港,於他而言真是個闊別已久的地方。

他沈吟片刻,選擇答應。

七月初,小暑,雲川久旱逢甘霖。

盛願在久違的陰雨天氣離開醫院,他希望這場雨能下很久,就像那個五十年難遇的多雨的春一樣。

然而,僅一夜,雨便停了。

國。務院頻頻下放災情通知,北方旱情不減,南方雨水卻泛濫成災。

等不來甘雨霖下的豐收,卻等到了吱哇亂叫的蟬,把這個夏天叫窄了,似乎沒有過去,也容不下將來。

他想,他的此生大概不會擁有下一個五十年難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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