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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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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交疊在流光紗裙上的手指不自然微蜷,借著整理裙擺的動作,虞嫣向身側靠過去幾分。

“從前沒見過你對拍賣有興趣,”她揶揄著說,“年過三十,忽然轉性了不成?”

牧霄奪依然是那副懶散做派,輕描淡寫的說:“還是一口價的東西更讓人舒適。”

他這話說得傲慢,行事更甚。

從始至終,他只給過身側助理一個眼神,之後便理所當然做起了甩手掌櫃。

估量市值,分析走勢、斟酌出價……這些瑣事便全落在林助理一人肩上。

兩人沈默的時間裏,林助理趁機插話,將一份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表排在他面前:“先生,我查詢了近三十年牙雕制品的拍賣行情,經過綜合評估,月牙船的理想價格在37.2—39萬區間之內,五年後的增值收益不會超過10萬。”

“現在的價格已經在這個基礎上翻了十倍不止,所以我認為,應當及時止……”

他忽然噎住,後半句話在對上男人沈冷的目光後沒了聲音。

“你自己看著辦。”他扔下一句。

林助理忙應是,收起平板,昧著從業十幾年的良心開出虧本高價。

他心裏門清,月牙船要是搞不到手,恐怕明兒早上他就能領到N+1。

碎發落下幾絲,垂在虞嫣星點湖藍的眸前,她悄悄覷著男人的側臉,心口驀然升起異樣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最開始認識牧霄奪,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就已經成為了同齡人之間的翹楚。

牧霄奪是牧家老太爺欽定的繼承人,在他幼年時,便被祖父接到身邊親自培養。

牧家的管束很嚴,身為外人的她都覺得喘不過氣。

也許是這樣嚴苛的教育,使牧霄奪成為了一個永遠不會出錯的人,站在令人景仰的高處,庇佑著偏安富貴的牧家人。

他的欲求低,那雙秋水目看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但並非不爭不搶,他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會失手。

好比這件月牙船,虞嫣知道,無論經過多少輪拍賣,它最終的歸宿只有牧霄奪。

“看樣子,你是真心中意它咯。”

牧霄奪沒說話,眉目裹著倦,似乎對你來我往的叫價很是厭煩。

虞嫣輕輕漾開一點笑容,又說:“不過,小峋好像也很喜歡它呢。你這個做舅舅的,真要橫刀奪愛?”

“他還小,懂什麽。”

虞嫣卻說:“牧峋不小了,都是快結婚的大人了,你還把他當幾年前的毛頭小子看,說不定買它就是當做禮物哄自己夫人開心的。”

他微不可查的一滯,神情湮沒在昏昧中,聲音低涼的說:“就當借花獻佛了。”

虞嫣眨眨眼,沒聽懂他留白的話——借誰的花?又獻給哪尊佛?

不過牧霄奪素來寡言,想來也不會把這些告訴她。

在林助理開出470萬後,會場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眾人都在默默等待牧少爺開出的更高價,似乎已經成為了某種慣性。

但是,牧峋卻遲遲沒有舉牌。

拍賣師揚聲提醒:“470萬第一次。”

牧霄奪側目望去——

他那沒個坐相的外甥正在無聲的崩潰,精心打理的發型也被抓成鳥窩,肩膀牽連著半邊身子微顫,似乎對自己的未婚妻說了什麽。

接著,盛願臉上露出懵懂又無辜的表情,歪著頭,兩瓣唇不甘示弱的“叭叭”犟了兩句。

牧峋顯然比他更加伶牙俐齒。

盛願爭辯不過他,沒過兩個回合,就氣鼓鼓的擼掉助聽器,背過身不聽也不看他了,生起氣的模樣像極了緊緊合住蓋子的小扇貝。

牧峋一楞,沒成想真把人給惹毛了,會場人多眼雜,他拉不下面子說好話,只能時不時用胳膊肘懟他兩下。

虞嫣抵唇輕笑,心想:牧峋還真是被他的未婚妻拿捏得死死的。

她偏過頭,剛想和身旁人打趣兩句,卻忽然一怔。

——她看到他深黑的瞳正望著某個角落,視線仿佛化作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自上而下籠罩下來。

虞嫣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她素來心思細膩,能察覺到周圍人細微的情緒變化,這種能力在面對牧霄奪時會變得尤為出色。

然而,她現在卻無比希望自己能變得蠢笨一些。

她不敢妄圖揣測牧霄奪內心的想法,無論那是什麽,男人絕不會宣之於口,更不形於色。

虞嫣木然的收回視線,手指緊緊絞著,仿佛咽下了一杯澀口的苦艾酒。

就當是,她看錯了吧。

臺上,拍賣師優雅落槌,傾身祝賀73號買主成為了月牙船的新主人。

臺下,各懷心事。

-

拍賣會中場休息,賓客各自散去。

牧峋臉色不悅,掀起眼皮睨了盛願一眼,沒好氣的問:“幹嘛去?”

盛願冷著一張小臉,不說話也不看他。

牧峋心中驀地騰起火氣:“嘖……你又在這給我裝聾作啞。”

“盛願,回來!”

他目光追隨著盛願,眼見他對自己看也不看聽也不聽,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只聽“哢嚓”一聲脆響,無辜遭牽連的拍賣牌被折成兩半,斷在他腳邊。

好好好,現在都敢對他甩臉子了。

那破月牙船他半個眼珠子都看不上,為了誰才去爭、才會得罪舅舅的?

個沒良心的東西愛去哪去哪愛幹嘛幹嘛,他才懶得管。

牧峋扔了根煙進嘴,牙齒銜著,又下意識翻找西裝口袋。

低頭的一瞬間,一朵幽藍色的火苗在眼前躍起。

白凈細膩的手指按壓著打火機,安靜地等待他,發絲掩映下,姑娘的臉龐如好玉。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沒有拒絕。

“叫什麽名字?”

“蘭音。”

牧峋點頭,將她留在了身邊。

煙頭燃起紅光,煙霧過肺後緩緩吐出,逐漸驅散了他心中的燥意。

他身邊從不缺人,漂亮的、乖巧的,全都眼巴巴往他跟前湊,又何必要為一個聾子的離開患得患失……

燃盡的煙灰簌簌落下,只是半根煙的工夫,他卻無意識朝出口望了好幾眼。

那兩扇白色大門始終緊閉,偶爾欠開一條窄縫,進出形形色色的人。

牧峋沒聽見蘭音輕聲軟語說了什麽,煙色彌漫間,他控制不住的回想剛才盛願生氣的樣子。

那小家夥似乎沒發覺自己冷臉時毫無震懾力,天生溫軟的眉目和唇,連生起氣都是可愛的,嗔他一眼都像在恃寵而驕。

他垂下眸子,在煙灰缸裏撳滅煙頭,兀自笑了聲。

“……少爺?”蘭音輕輕勾了勾他的袖口。

牧峋從善如流的把腕表套到她的手上,百達翡麗滑過細嫩的皮膚,松松垮垮的掛在姑娘的小臂。

他遞給蘭音一個眼神,便風度翩翩的轉身離開。

不出他所料,小聾子果然沒跑遠,清瘦的身影在白柱後若隱若現。

牧峋慢悠悠找過去,心裏正盤算著怎麽哄人,視線卻猝不及防的撞上了盛願面前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的腳步忽然頓住——

那男的……好像是舅舅身邊的助理,拍賣會上一直跟他較勁的也是這人,怪不得瞅著就讓人來氣。

牧峋不往前走了,懶散的往羅馬柱一靠,他視力好,隔著約莫二十來步的距離,看見林助理那張嘴反覆開開合合,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堆話。

他嘴裏要抽不抽的銜著根煙,跟個港片裏的馬仔一樣盯著他們。

直到他看見林助理拿出了一個印著茨戈薇莊園logo的黑色保險箱,眼光一沈,終於是站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跨過去。

林助理動作一滯,目光越過盛願,看去不遠處的牧峋,恭恭敬敬的開口:“牧峋少爺。”

牧峋手臂一展,將盛願用力勾進進懷裏。

“舅舅找我的未婚妻有事?”他無視了懷中人的不滿,瀟灑問道。

“……其實是找兩位少爺,只是先生在與友人敘舊,不方便過來,就委托我來為二位送上薄禮。”

說完,林助理打開保險栓,掀起蓋子——

月牙船靜靜躺在軟錦上,精巧細致的雕紋上流淌著宛如月光的波紋。

盛願的雙眸瞬間滌蕩起月白色的冷光,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匣中物,甚至忘記了掙脫牧峋的手臂。

那白慘慘的沖擊讓牧峋太陽穴猛地一跳,他心中敲鼓,拿不準舅舅的意思:“這是……”

林助理禮數周到的說:“先生此前因工作,缺席了兩位少爺的訂婚宴。這是送給二人遲到的禮物,準備匆忙,不甚周全。還希望盛少爺不要在意,收下先生的一份心意。”

盛願怔楞片刻,腳步不自覺往後挪,忐忑不安的說:“舅舅是我們的長輩……而且,這太貴重……”

“既然是舅舅的一片好意,那我們就收下了。”牧峋開口打斷他,像拎貓崽一樣捏了捏他的脖頸,“還請你代我們謝過舅舅,盛……我的未婚妻他很喜歡這份禮物。”

林助理應下:“我會派人將禮物送到二位家中,就不在此多打擾了。”

“辛苦了。”

臨走前,牧峋又多問了他一句:“舅舅這次打算在國內待多久?我好帶著盛願去登門拜訪。”

林助理答:“英國大區負責人的接洽很順利,已經不需要先生再多費心。之後,先生的工作重心會放在國內。”

“……我知道了。”

-

又是“哢”的一聲輕響,火光一明一暗,白煙隨之浮起。

牧峋犯了煙癮,一根接一根的抽,吞雲吐霧間,他側目瞥了眼——

盛願似乎很嫌棄他身上的煙味,只是不敢開口,於是慢吞吞倒騰著小步子,一點一點往遠處挪。

“用給你打個的不?”牧峋叼著煙,含糊不清的說。

“嗯?”盛願眼神疑惑。

牧峋走過去兩步,歪斜身子半倚窗,在煙霧迷蒙後註視他,目光晦暗不清。

冷颼颼的視線令人莫名有些發毛,盛願小步往後退,惴惴不安的問:“……你是不是……又要找我的茬?”

牧峋一頓,沒想到自己在他心裏竟是這種形象,可他問出的話確實像在沒事找事——

“如果送你月牙船的人不是舅舅……是我,你也會這麽高興麽?”

盛願怔怔的擡手摸嘴角:“……我有嗎?”

牧峋沈默不語。

他剛剛站在一旁,把盛願收到月牙船時眼中小心翼翼的歡喜盡攬眼底,很漂亮,他看出了神,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所以他控制不住的想,如果送禮物的人是他,盛願是不是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明明先看中月牙船的人是他,明明第一個想送給盛願的人也是他,明明……

舅舅做事向來慮無不周,今夜卻一擲千金,也是和他懷有同樣的心意,只為博人一笑嗎?

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開始在他的心口漫延……牧峋覺得,今晚他變得有點不像自己了。

盛願輕輕抿著唇,目光沒有著落的往窗外望。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在舞池瘋了一晚的人開始轉移場地,搬著幾口巨大的煙花箱子往花園裏去。

玻璃窗上斑駁的雨珠,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扭曲。

忽然,窗口閃過一道猩紅的光,那片黑色的人影壓了下來。

視線驟然陷入黑暗,盛願心中一驚,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被人推搡著,磕磕絆絆往後退,直到後背抵上冰涼的墻壁。

心跳擂鼓般砸在胸腔裏,男人寬闊的肩膀隔絕了他眼中所有光亮,讓他看不清牧峋此時的表情。

他驚魂未定的翕動嘴唇,還沒發出半點聲音,牧峋就不由分說的欺身壓下來。

濃郁的煙草味道撲面而來,闖進鼻腔。

盛願腦中一道白光閃過,猝然間偏開頭。

“別——!!”

發絲掃過臉頰,柔軟的唇面狠狠蹭過耳垂,含著煙氣的呼吸停在他的側頸——

他聽見牧峋的聲音:“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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