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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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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驚

即便眾人之前已有所耳聞, 但林鉑朗話一落地,像是往深潭扔入千斤重石,激起軒然大波。

從新傳註冊登記那一天開始, 施建中穩坐高臺二十五年, 管理層換了幾套班子、投資者來來去去, 但新傳依舊是施家的江山,可謂積威已久。

“林董這口氣大得怕不是要熏死自己!”

吳立峰第一個跳出來斥道:

“什麽專橫獨行、罪魁禍首, 誰不知道你一向與董事長和不來, 我看是你是趁著公司遇到困難就落井下石汙蔑施董!”

林鉑朗冷哼嗤笑, 應道:

“吳總的情緒未免太過激動了些。知道的認你是公司的股東, 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施董事長的下屬呢。”

“你——”

吳立峰赤著臉還想再說些什麽,祁連敲了敲桌面, 示意對方冷靜:

“林董也不用夾槍帶棒。吳總作為新傳的股東,自然希望公司越來越好。反觀林董, 替國外的公司代持股份,分紅的時候也只能拿些零頭,心倒是操的不比我們這些個正式股東少。”

他刻意強調‘正式’二字,意有所指。

“我領多少薪水就不勞吳總、祁總費心了,至少我明白股東應該要好好監督公司的發展, 而不是任由個人意志損壞公司的利益。”

林鉑朗不甘示弱地回懟,場面氣氛逐漸焦灼。

文五溪重重咳嗽一聲:“行了!股東大會不是讓你們來表演吵架的。林董,你為什麽提出罷免董事長?說明具體的事項。”

“施建中董事長有三大罪狀。其一,隱瞞資金來源, 未經全體股東表決作出關乎新傳重大發展的決定。”

“其二,香檀影視城自始至終未能經過審批取得經營資格, 致使公司發展停滯、利益受損。”

“其三,施建中與福鑫集團簽訂土地使用合同未盡完全調查責任, 是造成影視城不能以新傳名義經營的主要原因;而為了取得審批,向現已被雙規的部級領導行賄,一經曝光後導致公司股票連續狂跌,損害股東、公司的盈利。”

林鉑朗早有準備,字字句句痛指施建中的失職。

眾人神色各異,下意識看向坐在另一頭的焦點人物。

這時,林鉑朗註意到吳生強與祁連這兩位鐵施派居然沒什麽反應,頓時心生疑惑。

施建中似笑非笑,不著急解釋,反問道:“看來林董為了今天準備許多。關於隱瞞資金來源,沒有經過股東同意花20億購買用地權的事兒,我想這中間有些誤會。”

他轉頭吩咐助理從公文包中拿出文件,遞給文五溪:“文老,公司章程有一條規定,在事有緊急的前提下,董事會未經過股東大會做的決議,在事後得到55%以上股東的追認,視為取得同意。我這有一份追認證明,請查看。”

文五溪接過翻開,赫然顯示同意借貸20億元購買香檀綠地土地使用權的追認文書,下頭密密麻麻簽著人名,除了連世凱、林鉑朗與廣影集團的簽字外,正正好達到55%.

他讓秘書拿給林鉑朗,說道:“施董事長的確得到了追認,那麽借款20億已成為合規的決議。林董,關於這項指控,你還有其他要補充的麽?”

林鉑朗快速翻閱著,臉色一點一點沈了下來。

看來對方早有計劃,難怪吳立峰等人不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表現得異常淡定。

冷儷看到這份追認書時瞳孔一震,她瞥見吳立峰難以掩藏住的譏笑,頓時了然。

施建中眼看貸款瞞不住,幹脆指揮狗腿子們鉆規定的漏洞及時補救,在不需要文五溪的知情前提下,光憑對方目前掌握的55%支持度就能保證決議的有效。

不過,這只是前菜。

冷儷不動聲色地發著信息,數秒後得到對方“收到”的回覆。

“那麽第二點,施董事長你明知香檀影視城無法取得審批,卻依舊將公司大量現金投入這個血本無歸的無底洞。各位高層,我想你們很清楚影視城的失敗將會對個人造成多大損失。”

林鉑朗很快整理好思緒,開始新一輪的攻心:

“風投部曾總,您持股量為1%對吧?20天前,您的股票總價值可有上千萬啊,可現在呢?再有10天,就降到百萬以下了。辛辛苦苦為公司奉獻全部青春,就等著股份紅利養家、養老,卻因為施董事長的錯誤,到最後一場空了......”

曾總垂下眼簾,手在桌下攥成團。

林一番話算是戳到他心裏了。

以他為首的公司高管,股份加在一起雖然有8%,但零零散散、各自為營,在股東會裏形不成力量,只能慣性依附著施建中。

董事長固執地批走各部門的預算、中斷項目,後期更是出格的扣住藝人薪酬,各高管們私下早就頗有微詞;前幾天,吳立峰帶著董事長助理找到他們,還沒來得及消化貸款20億的驚天消息,就被半勸半強迫高管們簽了追認書。

一方面不尊重他們,另一方面又讓他們錢白白流失。

見曾總與其他管理層面色逐漸難看,林鉑朗添油加醋:

“像祁總、吳總這樣的大股東,這點損失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大樹被砍掉幾根樹杈,只要根還在,樹還能長起來。反觀各位實打實的損失,錢沒了就是沒了——”

“文老!”

眼見局勢逐漸傾倒,施建中厲聲呵道:

“這是股東大會,您就放任林鉑朗董事挑撥離間麽?!”

林鉑朗收聲,玩味地舉起雙手:

“OK,話就說到這。該聽的,我相信也聽進去了。文老,抱歉。”

文五溪不鹹不淡地批評了他兩句後,說道:

“對於土地不能取得審批這一點,施總有什麽想要向各位股東說明的?”

施建中掃了眼全場,尤其是高層管理所在的方向。

面對他的凝視,曾總第一次避開了視線,其他幾人同樣移開了目光。

“大家不妨想想,如果我施某人明知土地有問題,我會簽下合同麽?根本原因是福鑫集團從一開始就有意欺騙隱瞞真實情況,誘騙新傳簽訂合同。”

“有意欺騙?怎麽認定?”

文五溪皺眉反問。

“這段時間一直在找福鑫集團的曾福來董事長,他總是找借口避而不見,擺明是心虛有鬼。”

唐助插嘴回道:

“今天董事長和冷總親自到他家裏也沒見到人。”

“聽說有人在找我?”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幾道人影裹挾著走廊的燈光闖入。

後頭跟著的前臺急得眼淚都要留下來:

“董事長,我說你們正在開會不方便,他們非要上來,攔都攔不住。”

見到來人,施建中登時氣得臉皮都扭曲起來,蹭地站起身。

打頭的正是他苦尋多日的曾福來!

而站在曾福來身後,卻是富港銀行CFO吳生強,也就是20億借款合同的甲方。

他們倆怎麽會一起出現?!

施建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不安,仿佛聽見窗外傳來暴風雨來臨前的雷暴聲。

施明珠端起咖啡細細品嘗,神色平靜。

眾人驚詫不已,轉而又向施建中投去疑惑的目光——你不是說找不見福鑫集團負責人麽?人家都送上門來了!

信任是一點點崩塌的,包括祁連與吳生強在內,看著施建中的眼神裏都帶著幾絲不確定。

“曾總讓我一頓好找啊。”

他咬著後槽牙擠出話,眼風巴不得化成刀刺向曾福來:

“來的正好,當著大家的面,我要好好問問你為什麽故意隱瞞香檀綠地不能做商業轉讓的事實!”

曾福來笑吟吟地尤有餘地:

“施總這話就說得不在理了。當時擬合同的時候,我福鑫可是給足時間讓新傳審查條款。是施總你火急火燎地急著簽,我還以為施老弟能耐大,能擺平政策,就不好多問了。不過施老弟也走了高岑的路子不是嗎?”

他拍了拍腦門,像是發現自己說錯話:

“瞧我這張老嘴,怎麽把這事說出來。施老弟,看來這高岑不靠譜啊。”

施建中冷汗浸透了背衫,他下意識看向文五溪,對方面沈如水,盤核桃的速度默然加快。

未等他回答,吳生強也架起了刀:

“施董事長說找不見曾總,我呢則是總約不到施總。我這一次來呢,主要還是貸款合同的事情。”

他指揮著助理把施建中簽的合同發下去,確保股東們人手一份。

“請諸位翻到十九頁第七十六條的規定。”

嘩啦啦的翻書聲組合起來,像極了大提琴中的死亡序曲。

【標的香檀影視城如若遇到重大阻卻事項,甲方可對其未來盈利作出評估;如若達不到合同目的,甲方即采取先行補救措施,提前告知乙方後可拍賣抵押資產,以確保甲方利益。】

見閱讀得差不多了,吳生強拿出一張通知函展現在眾人面前:

“施董事長,我代表富港銀行正式通知你,因香檀影視城出現高風險因素,新傳娛樂極有可能不能實現貸款合同的盈利約定,所以我行計劃於三十日後對你司用以抵押的資產進行清償拍賣。”

話音剛落,通知函輕飄飄落在地上:

“要拍賣的資產列在第30頁至35頁。”

吳立峰也顧不上為施總出頭了,急匆匆地對照頁碼一頁一頁翻著。

長達五頁的動產、不動產,看得眾人如同晴天遭遇雷劈般不敢置信。

“什麽!這、這...”

“施總,他說的是真的麽?”

“新傳一大半產業都在這了啊,董事長你可沒說是用這些資產抵押貸款的啊?!”

文五溪捏著的合同被攥得卷邊,他沈聲問道:“施董,這你怎麽解釋?”

施明珠擡起眼睫,見對方定在那裏,支吾地組織不出語言。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待他的回應,空氣如同被灌了水泥般凝固住,死一般的沈寂。

“董事長!”

秘書打破窒息的氛圍,快步俯下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施建中眼神逐漸變亮,連聲說道:“快、快讓人上來。”

※※※

一層、二層...十八層,叮。

來人跟著秘書身後,緊握著手裏的文件袋,仿佛裏面裝著的不僅僅是紙張,而是無窮的希望。

“董事長,人到了。”

冷儷擡起頭,表情逐漸僵硬,耳畔嗡嗡作響,一時間好像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不愛聽糟老頭子吵架的連霄見到對方,立即打起精神,隔著屏幕喊道:“向經紀,你怎麽也來了!”

“哦她啊,是那個冷總的徒弟?不是被弄去分公司了?”

“還徒弟呢,是冷儷把她調走的...”

“這樣啊,她來幹嘛?”

面對一室人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向蕾不以為意,第一反應是先找人。

見到冷儷好端端地坐在施建中身邊,看不上去有些憔悴但精神狀態還不錯,她高高揣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施董事長,向經理沒有資格參加這次股東大會吧?”

林鉑朗質問道:

“我們為什麽要停下來等她到場?”

得到些緩和的時間,施建中強打起精神應對:“我讓向經理列席,自是有要說明的事情。向經理,你準備好了麽?”

之前秘書耳語告訴施建中,向蕾要求馬上與他見一面,說是發現福鑫集團合同詐騙的關鍵證據,而且她想到避免富港銀行拍賣資產的辦法。

他被林、曾、吳三人步步緊逼,眼下只能死馬當火馬醫了。

向蕾點頭,毫不怯場。

“我手裏的資料,是香檀高爾夫綠地的法律風險研判報告,請各位股東查看。”

她將福鑫集團是如何提前向政府申報內部機密、規避披露義務的步驟詳細描述一遍,隨附大量調查所得證據,有理有據。

曾福來坐在臨時加的座位上,臉色漸漸黑得像要滴下墨,深幽的眼神盯著向蕾,似乎要把對方扒皮脫骨。

“小姑娘,你年紀輕輕的膽子倒不小。”

他陰惻惻開口,暗藏威脅:

“我坐在這裏你就敢口出狂言誹謗福鑫集團!”

向蕾正說著話忽地被打斷,看向曾福來。

找的就是你,還省了上門的功夫。

“曾總,正好你在,那我就當面直說了。福鑫集團在與我司擬協議的第二天便向政府提交了將最初的土地協議定為內部機密的申請,打的什麽算盤全京城都能聽到。光從這一點,我司就可以起訴你合同欺詐且涉及金額巨大,不僅要民事賠償,同時保留刑事追訴的權利。”

“哼,假設你說的是真的,新傳還有時間耗得起麽?”

問得好,不用她來CUE臺詞了。

向蕾轉向諸位股東,眼神堅定,透露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福鑫集團的合同詐騙行為毋庸置疑,對於我公司而言,需要的是時間去打官司。而對方就是拿捏著我們耗不起時間這一點,逼著公司認栽。但請各位看到措施建議那一頁,我已詳細寫明如何反制福鑫公司,最大程度為我司維護權益。”

所有人立即翻看相應的內容。

唯有曾福來與吳生強沒有得到這份文件,只能在原地等。

林鉑朗匆匆看完,避開所有人的註意,對吳生強緩緩搖頭,眼露沈重之色。

這個向蕾,寫得太好了。

把可能會發生的危機狀況全都羅列,每一條都做了具體可行的計劃,甚至還未雨綢繆的說明如何摘清施建中明知不可建卻依然違規建的行政責任。

短短幾頁,幾乎把三人之前建立的優勢一網打盡。

施建中欣喜若狂,沒註意到身邊人臉上血色消失殆盡。

高管們相互私語著,一致認為確實可以操作。

忽略掉一直在叫我也要看的連霄,向蕾低聲問秘書:

“曾總旁邊那個人是?”

“吳生強,富港銀行CFO,與曾總一齊來的。”

一起來的?

而且從這兩人的肢體距離來判斷,向蕾感覺他們彼此之間很熟;定睛仔細打量,眉眼之間甚至有些相像。

“吳總。”

她主動出擊道:

“如果我們能解影視城的困境,富港銀行可以解除風險判定麽?”

“金融可不講如果,我需要一個肯定的結果。”

向蕾明亮的雙眼裏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直視吳生強,堅定問道:

“我司能讓影視城姓新傳,你行可不可以遵照合同約定,解除風險判定?”

吳生強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他避開這雙灼灼的眼睛,整理了下思緒:

“向小姐,問題看上去在於影視城,實際根源在於人。”

“吳總不妨直言。”

文五溪冷眼旁觀許久,終於開口。

“新傳之所以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跟你們的領導者有莫大的關系。這一回,施董事長可以憑著向小姐的方案度過難關,可之後好運還會發生嗎?如果再發生下屬都兜不住的大簍子,新傳還能繼續存活麽?所以對我行而言,最大的風險點...”

他擡起下巴,指著主位:

“正是你啊,施建中。”

“我不相信現在的施董事長,有能力把新傳帶向頂峰。相反的,我倒是向各位提個建議,新傳要有刮骨療毒的決心,剜除公司最大的毒瘤。”

“你放肆!”

施建中狠狠拍桌而起,怒斥道:

“這裏是新傳!老子花了二十五年打下來的江山!輪不到你這個外人對我指指點點!保安呢!把他給我趕出去!”

文五溪啪地一聲,手中的核桃碎成渣片。

“夠了!一個個都不像樣!”

中氣十足的訓斥響徹會議室,眾人齊齊一震,整個空間除了施建中的粗喘外再無其他聲響。

“難得有客來,我們做好地主之誼,聽聽客人要說什麽。”

文五溪慢條斯理地對吳生強說道:

“吳總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你是覺得他施建中不配坐在這個位置,如果換人,拍賣的事情就有回緩餘地,對嗎?”

“文老是聰明人。”吳生強豎了個大拇指。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吳總想必早有看法。說吧,你認為誰合適坐這董事長的位上?林董?”

他二人的眉來眼去自以為沒有人發現,實際上文五溪早就觀察到林、吳二人關系不一般,所以故意試探道。

“林鉑朗又不是正經持股股東,算個什麽東西!”

吳立峰第一個不同意,大聲嚷嚷道。

曾總等人也面露讚同。

不是針對林這個人,而是他身後的資本是外國公司,一旦由國外勢力掌握,新傳今後指不定成什麽樣子,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他們這些元老高管想辦法逐出決策層。

“我說的不是林總。”

吳生強微笑著搖搖頭,緊接著,他指著施建中所在的方向。

連施建中自己都迷糊了,這個吳勝強前一秒還在侮辱他,下一秒又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說的是我。”

清淡女聲驟然響起。

施明珠放下咖啡站起身,優雅地理了理坐皺的裙子,脖頸間隱隱露出帶著普拉達LOGO的項鏈。

面對全場詫異的目光,她無視掉施建中逐漸從不可置信轉為惱怒的眼神,揚起淡然的微笑:

“董事長之位,是該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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