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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不包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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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不包住火

“正式回絕了?”

楊經理額頭冒出細微汗珠, 隔著手機也能感受到通話另一頭的威壓。

他小心翼翼回道:“是的。這段時間接觸下來談得都挺順利,也按照您的指示把條件壓得很低。但是今天早上對方突然告知我們,打算內部獨立制作, 不需要投資了。”

一通解釋下來, 對方仍舊沈默, 楊經理忙連連保證:“您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把合作給簽到手!”

“楊經理, 官總已經離開了。”良久, 助理冷冰冰的聲音如同是判官給他下了終極死刑判決:“感謝您多年為公司的服務, 請您明天到HR人事部談離職事宜。”

“不、不!我在慈閱工作大半輩子了!官總你不能這樣對——!”

助理摁斷通話, 終結男人歇斯底裏的哀嚎,快步跟上官熊的步伐。

待對方在後排坐定, 吩咐司機啟動高爾夫球車。

他悄悄從後視鏡打量老板,並以多年跟在對方的經驗判斷, 官熊此刻心情顯然極不美妙。

球車沿著蜿蜒的小道前行,陽光透過雲層灑在大片翠綠草坪,泛著一層淡淡金光。

小道盡頭有兩三人影,球車穩穩停住。官熊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般,笑瞇瞇地朝領頭的年輕男人伸出手:“實在抱歉, 有些小事耽誤了。”

對方有力地回握,掛著禮貌疏離的微笑:“官總客氣,掌管慈閱這麽個大集團,事多是正常的。”

二人寒暄一番, 官熊邀請對方一齊往發球臺走。

球童剛想跟上,卻被助理攔住。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球場會面也不是為了運動。

見此刻偌大的高草區只有彼此,林鉑朗率先發問:

“官總, 您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在國外工作,風格比較直來直往,所以我就直接問您。為什麽要約我這個新傳的股東私下見面?”

官熊樂呵呵一笑,並不意外對方的直率。

“林先生是個爽快人,但我想你同時也是個聰明人。這一次特地邀請你,有兩個目的。”

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林鉑朗,說道:“上個月在拉斯維加斯的金融峰會見到盧克教授,從他那兒聽到許多關於你的事。”

林鉑朗接過一看,站在官熊身邊的老頭正是他在商學院的恩師喬恩·盧克。

上一回見到導師還是在五年前,照片中的盧克教授一頭白發,蒼老不少。過往求學的日夜仍歷歷在目,林鉑朗無意識摩挲著照片的一角,輕輕問道:“老師身體還好嗎?”

“盧克教授半年前因為心臟問題做了個手術,現在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他得知我和你因為工作的緣故常能見面,特意讓我替他,向你問好。”

林鉑朗的瞳孔驀地震了震,捏緊照片。

官熊註意到他情緒變化,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繼續說道:

“林先生,我和你老師是一輩人,能理解盧克教授真實的想法。我們啊,總是對小輩教導,應該到外面的世界闖一闖,不要束手束腳的顧忌綁住自己。但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跟在意的人多見見面、常相聚,畢竟我們這歲數,以後是見一面少一面了。”

見對方在認真聽,他繼續循循誘導:

“盧克教授說,你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別人三年完成的課程,你僅僅用一年的時間以全優的成績修完學分;同學們在煩惱如何完成課題的時候,你已經在華爾街小有名氣、獲得‘東方之狼’的外號。”

“你回國就職新傳之後,成績斐然。我也不藏著掖著,今天這一出是我要為慈閱爭取人才。”

官熊滿臉誠懇,朗聲道:“慈閱北美地區首席執行官的位置,除了林先生,我想不到其他人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了。”

林鉑朗一怔。官熊居然直截了當的表達要挖人的想法,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林先生雖然在新傳股東會為其他投資方代持股份、使用股東權利,但股份畢竟不是自己持有,想必自由度也受限。”

新傳作為上市公司,股權分布不是什麽保密信息。現公司內部,旗幟鮮明的分成明面上的兩派——以施建中為首的施派,由新傳高管、施的子女、個人股東以及包括樂動文娛、春秋影視在內的外部投資公司組成,占股50%;與之對抗的,則是以林鉑朗為意見領袖的國內外新資本合股,占比達48%.

近幾年來兩派的摩擦越發頻繁,尤其收購香檀綠地高爾夫園土地的事情上。施建中始終堅持投入建設香檀影視城,而林派持反對態度,認為風險太高過於激進,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原本兩派博弈,尚未有定論。不曾想潘佳琪打敗強敵、勇奪《重建紀元×女武神》女主角之後,給還在觀望的股東們打了一記強心針,紛紛站隊施建中,最終在股東大會上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同意新傳收購香檀綠地的重大經營行為。

“古話說的好,良鳥擇木而棲。林先生的商業才幹、市場敏感度和個人能力都毋庸置疑,又何必桎梏在專制獨裁的公司裏發揮不了你的才能呢?”

“如果林先生願意接受OFFER,薪酬方面自然能給到同行中最高的標準;同時我計劃在林先生的母校開設以盧克教授名字來命名的獎學金項目,資助天賦高、勤學的中國留學生。當然,林先生自然也能時時看望盧克教授了。”

林鉑朗喉頭一動,若有所思。官熊承諾的條件與其說是優渥,倒不如說是相當有誘惑力。

他自然清楚新傳不像前幾天《文娛面對面》節目中宣傳那樣前途無量、一片光明——香檀影視城因林派在投票落敗的緣故,根本插不進任何自己的眼線去掌握具體的情況。對林鉑朗而言,這筆高達20億的收購猶如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被引爆。

而施建中的專斷與家族繼承式的管理理念,讓兩人從本質上就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一點從施派在公司內日漸壓縮林派的舉動就能察覺出來,如果讓施建中找到規模相等的外部投資力量,他會毫不猶豫的踹掉林派。

見對方神情有所松動,官熊玩味一笑見好就收:“林先生也不用現在就給我答案。這是大事,你可以好好想想。不過留給林先生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香檀綠地暴雷,那我的OFFER也會作出相應改變。”

“暴雷?”林鉑朗捕捉到關鍵詞,提高了音量:“官總提到的暴雷是什麽意思?”

“哦?”官熊佯裝吃驚,露出了獠牙:“林先生居然不知道香檀影視城至今都沒有拿到經營許可的審批嗎?”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好像在為自己說錯話找補:“哎呀,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圈內都傳開了,施總辦不下證來卻又允許劇組在影視城拍攝,這裏頭的風險,想必你我都清楚。”

※※※

臨近黃昏,天色忽地陰沈起來。烏雲如一塊厚重的灰色幕布懸掛天際,風也肆虐著,帶著呼嘯的聲音。

目送面沈如水的林鉑朗坐上球車往出口駛去,官熊收斂起笑容,眼中精光四射。

他示意助理拿來電話,接通後說了幾句,隨手丟開球桿便離開了。

林鉑朗陷入思緒,在分析對方透露的爆炸訊息,直到球車開到接待前廳時還沒有緩過神來。

忽然,一道爽朗的男聲叫出他的名字:“喲,這不是林董嗎?”

他循聲看去,一眼認出來人——正是以20億的價格,將香檀綠地高爾夫園土地使用權賣給新傳的福鑫集團董事長,曾福來。

林鉑朗上前禮貌問好:“曾董事長,好久不見,越發年輕了。”

與之前福鑫瀕臨破產時期的頹唐不同,曾福來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許多: “哈哈,多謝多謝。還得多謝新傳的關照,事少人就精神多了。”

“哪裏,您客氣。”林鉑朗註意到對方身邊只有一個球童,便問道:“還不知道曾董事長您喜歡打高爾夫,您一個人來嗎?”

“和家裏人一起來的,我有事來晚了,準備自己過去。”曾福來邀請道:“要不林董咱們比一場玩玩?”

“我還有些事,就不打擾您和家人聚會了。”林鉑朗回絕道。

看著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的曾福來,又想起官熊下午跟他說過的話,他轉念試探問道:

“我應該改天特地邀請曾總吃飯,感謝您願意降低價格讓新傳買斷土地使用權,還給我們時間籌備資金。”

曾福來大手一揮,不以為意:

“說這些就見外了啊。如果不是這20億,我們福鑫也很難渡過破產的難關。別說買不買斷的,我都這歲數了,就算土地使用權到期收回來,也沒有精力去打理嘍。”

“還得是你們施董事長有魄力敢冒險,換成是我可不敢背上20億貸款去建座影視城。”

林鉑朗聞言猛地一擡頭,笑容再也掛不住:“...貸款?”

曾福來也很意外他的反應,反問道:“是啊,新傳以整個公司和影視城為抵押,向CCI富港銀行貸款20億之後買斷了香檀綠地土地使用權,這事你不知道嗎?”

林鉑朗感覺喉頭陣陣發緊,強壓住震驚擠出一絲笑意,咬著後槽牙說道:

“噢,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具體情況我得再去好、好、了、解。”

施建中簡直是個瘋子!

怪不得在股東大會上避而不談收購資金來源,誤導其他人以為這20億是從新傳待分配的盈利和縮減項目開支中湊出來。

先斬後奏,裹挾所有股東上了條根本沒有辦法回頭的賊船,事到如今只能產生兩個結果——共富貴,否則就翻船共沈淪。

始終被大眾與市場高度關註、全公司上下為之收緊開支、甚至作出暫扣藝人收入的出格舉動,都是為了這座在20億土地建起來的龐大影視城。

一旦出了任何岔子,不僅自己的工作不保,新傳也將陷入滅頂之災。

而林鉑朗作為代持股東,本身最重要的職責是為幕後的資本勢力分析風險、判定利益損失,施建中的獨斷專行執意將新傳卷入風暴中心的行為他竟沒有第一時間察覺,本就失職,今後在這個行業誰還敢再用自己?

不行,他不能被動地接受困獸之鬥。

思及此,林鉑朗再也無法坐得住,向曾福來道別後匆匆離去。

曾福來停在原地,眼神幽深。

“姨夫,”從裏間走出來一個年輕女子,邊整理球服邊說道:“弄好了,我們回球場吧。我都說不要您陪,我自己過來換衣服就行。”

“怎麽說都是姨夫不小心把果汁撒到你褲子上了,應該的。”

“一家人說什麽呢。”女人笑著回應,好奇問道:“剛才您在外面和誰說話啊?”

“是新傳的股東,姓林。”

“新傳?”曾安娜聳聳肩,最近感覺到哪裏都能聽到這家公司的名字:

“上次您讓我審的合同,就是新傳購買香檀綠地土地使用權的購買協議吧?我有個學妹在新傳工作呢。”

“哦?叫什麽名字?”

“哎不重要啦,新傳那麽多人難道姨夫你每個人都認識不成?走啦,趁著天黑前多揮幾桿。”

※※※

施明珠摁下車窗看了看,天邊黑壓壓的烏雲近在眼前,空氣潤潤的,不遠處三五只蜻蜓低低飛過。

她讓司機打開後備箱拿出傘,綿密的小雨就猝不及防飄落下來。

施明珠最討厭這樣的天氣。既不能把人澆得透心涼,撐傘又嫌不便,天地間如同蒙上一層薄紗,霧蒙蒙地看不清一切。

倒不如傾盆暴雨來得爽快。她這麽想著,一步步踱至墓園入口。

[西山陵園]

要不是陪施建中來祭拜,她快忘記童年的自己有多麽討厭這裏的陰森與荒涼。

“明珠,你看這一排。”她記得八歲的時候施建中第一次帶自己來到西山墓園,指著一處前無遮擋背靠青山的空墓地說道:“施家人死後都埋在這。”

“這是我,”施建中指著正中間的位置:“旁邊是你大哥,過來是你二哥......”

施明珠害怕地躲在他身後,打量著一塊塊空墓地,聽著施建中的分配,她和媽媽的埋骨之地分別在這一排左右最外兩處。

她還註意到中間相鄰的另一塊地已經立了塊碑,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阿姨。

直到長大後,施明珠才知道對方是誰。

腳下是光滑高級的大理石步階,西山陵園作為全京城最豪華的私人墓地,自然會用最高品質的材料。

“......錦華,我來看你了。”

施明珠頓住,往前探頭,見施建中攥著束鮮花,站在唯一有墓碑的前方。

“前幾天夢見你,和明悟。我們還住在破爛的筒子樓,一回到家裏,你就端來碗紅燒牛肉面,說不夠吃鍋裏還有。”

“明悟拿獎狀給我看,說這學期他又評為三好學生了。”

“晚上哄完明悟睡覺,我躺在床上看書,你就坐在書桌那兒幫我補褲子。”

“......可現在怎麽就這樣了呢。明悟恨我,取了洋媳婦留在英國,十年了都不回來。”

“明中跟他那個媽一樣,都是不中用的蠢貨,新傳留給他就完了。”

“明珠...”

施明珠握住雨傘的手一緊。

“明珠是個好孩子,也能幹。可以後也總是別人家的媳婦,幫不了我太久......”

“錦華,近來我身體越發不中用了。你要是能聽見,就進明悟的夢裏勸勸他,讓他回來。他是我和你兒子,我什麽都會給他的......”

施明珠低下頭,皮鞋面有一顆大水珠,緩緩暈開。

她將傘打開,撐在自己頭上,隔開雨擋住風。

然後轉身向山下走去,背影堅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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