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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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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的苦難

“4109號在嗎?麻煩到前臺取餐!”麥當勞服務人員向四周打探著, 目光所及只有一位黑衣黑帽的男人桌前沒有任何餐點,見他在三分鐘內緊張的看了四回手表,便好心的走過去問道:

“先生, 外賣單4109是你的嗎?”

江同被她嚇得一激靈, 警惕的回頭發現是服務生後, 壓了壓帽子低聲回道:“不好意思,我沒有點餐。”

服務生撇了撇嘴。這人從進門到現在就窩在角落裏神神秘秘的, 也不用餐, 只顧著往門口張望;要是往常她還沒註意到有這號人物, 只是今天這工作日的放學下班時間, 店裏人實在不多,所以黑衣男子的舉動顯得格外突兀。

江同以為是服務生暗示他不能幹坐白/嫖, 訥訥的起身往收銀臺走。磨蹭著看了好久,最便宜的只有四塊錢的甜筒。四元......他都可以買幾根黃瓜就雞蛋了。

他咬咬牙, 在收銀員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又坐回椅子上,厚著臉皮不敢往工作人員站的方向看。

五點十五,還是沒有人找上他。整個大廳稀稀拉拉的坐了不到是三分之一的位置,除了他以外都是互相結伴的。江同不由得生出幾分後悔之意,自己不該為了錢冒失的同意和對方見面, 萬一像上次那樣......

“叮——”刺耳的蜂鳴聲驟然響起,是星共享APP的私信提示音。他忙從口袋掏出手機,屏幕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勉強能用:

「Anna:不好意思, 臨時有事趕不過去。」

江同惱怒的捏緊了手機,正想把這個藍天白雲頭像的爽約人拉進黑名單;對方卻立刻發送第二條信息:

「Anna: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權當道歉,還是非常期待與您的合作!」

隨後, Anna用星共享的打賞功能直接向江同送達了1010元的禮物,還很貼心的加上了提現的手續費。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江同只好撓撓頭放棄拉黑的舉動,回覆對方:

「JiangT2021:請盡快確定時間。」

他立刻將禮物的餘額提到銀行卡裏,隨著進賬提醒,餘額提示剩餘1189元,江同面上才扯出些苦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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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蕾看著短信上顯示的支出,頗為肉疼。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保持與江同的聯系,這筆打賞費還是很有必要的。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江同再怎麽有傲氣也得在金錢下屈服低頭。

她用望遠鏡觀察到江同起身離開了一會,又重新出現在視野範圍內。對方手上拿著一個麥當勞的手提袋,急匆匆的走出來;向蕾也立刻整理好隨身的物品,小跑下至一樓,不遠不近的跟著江同。

對方神色匆忙,一味的埋頭趕路,似乎對自己要去的方向很熟悉。向蕾慶幸自己提前把礙事高跟鞋換下,不然這會尾隨江同穿梭在二環胡同小道的功夫,分分鐘都得迷路。

要不是江同全程沒有回頭看,向蕾還真以為對方發現她了——因為江同仗著腿長,三步並作一步快速穿過人群不說,走到中途還拐進一個巷子的民房裏呆了足足十來分鐘。

向蕾只好守在街口的角落守著,奇怪的是這吃晚飯的時間點居然有很多人拿著菜和肉進進出出的。

“老板,這裏邊開飯館啊?”她在巷子口的雜貨店買了瓶水,裝作不經意的打聽道。

老板拿出二維碼讓她掃:“害,裏面有家好心人把房子弄成了公共廚房,兩元一小時,專門供有需要的人在這炒菜,一個月下來能省不少生活費。”

向蕾道了聲謝,若有所思。既然是公共場所,應該不會輕易打草驚蛇,她決定進去看一看。入了巷,大約十來米遠就能看到右手邊有一座開放著大門的平院,家常菜的香味遠遠就傳到跟前兒來了。

“小姑娘,別堵著門兒啊,一塊走唄。”大媽熱情的招呼著,把向蕾當做了廚友:“怎麽沒買菜呢?我這分你點?”

“不用不用,我就隨便看看。”向蕾順勢接過大媽手中的大包小包,跟著她背後進去:“我替您拿一些。阿姨身體真康健,兩手能提這麽重的東西。”

人到中年,就喜歡旁人誇句健康,大媽笑彎了眼:“誰家大閨女啊小嘴真甜!哎,放這就行,謝謝啊。”

向蕾把食材歸置好,才抽出空來打量屋內的環境。大約二十來坪,同時備了七八個竈臺,每臺都對應著裝上抽油煙機,可想而知全狀態工作時內間的噪音會有多大。

正在炒菜的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老相識了,邊聊天說話邊揮著鍋鏟;與其說是付費服務,更像是六七十年代鄰裏之間共享同個廚房,張家長李家短的才算得上是完整的一天。

“阿姨,可以冒昧的問你一個問題嗎?”向蕾四下環顧,終於在角落裏發現正全神貫註洗大白菜的江同。

阿姨麻利的剝著四季豆,她洗過手也來幫忙:“我知道你要問什麽。”

大媽莫名覺得向蕾很有眼緣,就費心的向她解釋個通透:“我老伴在幾百米外的京城第一人民醫院住院,他啊嘴刁,就喜歡吃家裏的飯菜,可是我每天從四環的家裏做好再送過來,路上就涼啦!聽人家說,這兒有個善心廚房,專門提供竈臺給有需要的人,這不,我就每天過來讓我家老頭子吃上熱飯熱菜。”

向蕾恍然大悟,再看看忙碌的人們——房裏熱火朝天的,怕熱的男人們掀起了半邊褂子,但見到有女人經過忙放下衣服背過身去;每個人都粗中有細,對待工具和公共設施盡量小心,她眼見著有人把公用的空瓶蠔油丟掉,從自己的包中拿出全新未開封的替補上去。

“你看那個妹子,老公在工地上摔成截癱了,兩個人大老遠從雲南來京城來看病,只能住在七八平的板房,要不是有這廚房幫縮減了很多吃飯的費用,日子不知道多難呢。”向蕾順著大媽指的方向看去,一位年紀三十上下的女人正炒著蘑菇。

對方沒有向蕾想象中的苦大仇深的模樣,反而時不時看著自己的右側笑得很甜。向蕾伸長脖子去瞧,有一黝黑的男子在沖著女人啥樂,手上還端著餐盤待命。

“那是她老公,每天做完理療都會跟著大妹子一塊來這兒。”大媽解釋道:“像他們這樣的還算情況好的。經常是母親帶著孩子、丈夫背著妻子,背後的故事是一個賽一個的心酸。我覺著感動中國都不需要在全國各地找故事,就在這好好采訪幾個家庭,都能哭出個護城河了。”

“但生活不就是這樣嗎?走著走著,腳下來個坎,大步邁過去,太陽依舊照常升起。”

向蕾剝好豆子洗過手,撐著腮看著這一幕世間百態。貧窮富貴,生老病死,不過一碗人間煙火。苦難是常態是不可避免,而樂觀是暗夜裏有選擇的良藥。這半年來如履薄冰、殫精竭慮的日子,都快讓向蕾忘記了包裹在柴米油鹽之中平淡瑣碎的幸福和力量。

連日來緊繃的情緒居然在這間小小的廚房裏獲得直抵心靈的慰藉。向蕾感覺如果自己頭上可以立一個電池充電顯示,那此刻必將是100%電量充滿。

“那個小夥子呢?”向蕾指著江同,他正背對著二人:“您經常見到他嗎?”

“喲,我瞧瞧。”大媽墊高腳尖遠遠瞧去:“他也經常來,不過就晚飯的時間。人比較內向,我見著這麽多回了,他都孤零零一個人,不愛作聲。”

江同把打包盒的仔細擦幹凈後裝進隨身的雙肩包裏;向蕾見他要離開,忙與大媽道別後又跟在他身後。穿過一個紅綠燈,終於來到最終的目的地——京城第一人民醫院。

向蕾楞了幾秒鐘,遲疑了片刻還是隨著江同搭乘同一部電梯上到住院部九樓。她註意到對方一直在用微信和其他人聊著天,破爛的手機播放語音時不時還漏出點動靜,言談中都是在討價還價。

雖然江同完全沒有註意到身後一直跟著的向蕾,但她仍謹慎的按下十樓,再從步梯返回到九層。

“安醫生,骨髓庫那位志願者怎麽說?”她剛探出只腳,便聽到江同在走廊前頭跟白大褂醫生說這話,語氣有些急切。

被稱為安醫生的人微微搖了搖頭,安撫道:“對方態度還有些動搖,醫院的關懷部門還在持續聯系中;你別太擔心,我們也會繼續在中華骨髓庫尋找的。”

江同頓時無力的垂下手,背包也跟著滑落到腳邊。安醫生不忍的拍拍他的肩膀:“今天心心的情況還不錯,燒也退了。化療的反應還是非常大,但她特別堅強,大人都會哇哇喊受不了,心心咬破了嘴唇皮都沒有說一句疼。”

江同強打起精神向安醫生深深的鞠了一躬:“我這邊會繼續努力籌錢的,骨髓有消息麻煩您第一時間告訴我。”

“行。你先進去看心心還是得上十五樓?”

十五樓?向蕾有些奇怪。她拿出手機查醫院的科室布置——唔,九樓是血液科,十五樓是骨科病房。

“我先把晚飯帶給媽媽,再下來看心心。”

“行,別過了探視時間。對了,你母親恢覆得怎麽樣了?”

江同面上這才恢覆點笑容,語氣也積極了些:“定在下禮拜做手術。郭醫生說術後效果不錯的話,至少能夠恢覆百分之八十的行動能力。”

“那算很不錯了,畢竟阿姨右腿摔斷之後延誤了很久時間,至少終身不需要撐拐。”安醫生很是心疼的打量江同腳上的鞋子,前頭已經磨成了薄薄的一層,對方只用粗糙的布料打了塊補丁:“平時多休息休息,身體一定要撐住了,這時候可千萬不能倒下。”

“好,不打擾您了安醫生,我先上樓送飯。”江同再次感激的躬了躬身。

向蕾心裏五味陳雜的,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她猜測到江同應該有隱情,卻沒想到對方遭遇到的幾乎可以稱為覆頂之難——按之前柯教授說過的故事,江同遠在貴州且唯二的親人母親和妹妹,居然同時出了事。

“哎,這就是你之前說過的那個家屬嗎?”安醫生還停在原地沒有離開,路過的同事正好撞見了這一幕:“妹妹和媽媽同時住院上下樓跑的那位?”

“嗯。挺不容易的,才二十來歲。他妹治病就得花了個小百萬,上個禮拜剛在骨髓庫找到個匹配的志願者,本來都談好了後來人又不樂意,說是會折壽。”

安醫生扶了扶眼鏡,帶了些失落和憤怒:“你說損不損?給了病人和家屬希望之後又潑一盆水沁得個透心涼,換做是心態不好的病人可能一口氣就過去了,幸好這小夥子和他妹妹還挺樂觀的,就這麽硬挺著。”

“那他媽媽又是怎麽回事呢?”

“又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男生在京城讀書呢,妹妹在貴州發病了,當媽的怕給兒子負擔,自己悄悄打幾份工給女兒看病,有天不小心的從工地掉下來,右腿摔了個粉碎;沒錢治就拖回家敷草藥,生生熬到現在。”

“這可太慘了些,你幫他申請咱們醫院的醫療救助了嗎?”

“申請了,暫時還沒結果。我估計著懸,他們都不是本地戶口......”

兩位醫生的聲兒越來越遠,一同走回病房的深處。

向蕾走到剛剛幾人談過話的地方。血液科病房被厚厚的一扇門關著,頂頭掛著“請勿喧鬧”的指示牌。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只能從門上的玻璃窗瞧見深長又幽暗的走廊,遠處有一人坐在病房外,雙手插進本就稀疏的頭發裏表情很痛苦,好像是在無聲痛哭。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心裏做出了個決定。江同已然山窮水盡,如同風雨中搖搖欲墜的木柱,再刮來一陣淩厲的風就會轟然倒塌。

向蕾從通訊錄裏調出了一個電話號碼,猶豫再三後還是果斷的摁了下去:

“餵?閻老您好,我是向蕾。可不可以請您把柯頂教授的電話給我?”

“什麽?!柯教授中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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