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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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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兩人這般慌裏慌張的模樣,倒叫季辭想起了湖邊交頸的鴛鴦,被岸邊的人聲驚得散開的模樣。

他的神色愈發沈了下去。

視線在柳雲詩面上定定凝了幾息,而後緩慢走到兩人身旁,蹙眉對季蘊道:

“今日的課業做完了?”

經了方才那一下,季蘊本就對柳雲詩有些心猿意馬,如今乍然被長兄撞見,便更加心虛。

聞言也不敢與他對視,只垂頭支支吾吾道:

“還、還剩一篇抄寫。”

他這番作態,看在季辭眼中便是做實了他的猜測,方才在他來前,兩人之間定是發生了些什麽。

季辭深色的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陰鷙,冷聲訓斥:

“既然課業還未做完,在此做什麽不務正業,還不回去!”

“哦哦。”

季蘊向來對自己這個兄長又敬又怕。

從前他只覺得自己的兄長雖然冷清,但也十分隨和,直到他十四歲那年,撞見兄長在對一個犯人行刑。

兄長神情懶怠地坐在椅子上,長腿閑散展開,左手束著右臂寬大袖擺,慢條斯理地將一個提梁壺放置在紅泥小爐上。

似乎絲毫沒被眼前發生的一切所影響。

但在他面前,恍若修羅地獄,那犯人幾乎已經只能用“人彘”來形容。

季蘊看過去的時候,正有密密麻麻的蟲子從那人空空的眼洞中往外冒,有些甚至鉆破他的皮膚,發出“啵”的聲響。

那一幕,季蘊往後每每一想起來就汗毛倒豎,似乎連帶著那些濃重的血腥味都刻在了記憶中。

但這麽多年,兄長實則並未對自己十分嚴苛過。

今日兄長的語氣,卻莫名讓他想起十四歲那年看到的一切。

他脊背寒意漸起,不敢多留,匆忙擡步要走。

剛邁出一步,又忽的頓住,回頭看了柳雲詩一眼,猶豫道:

“哥,表姐病著,方才我就是來探望她,你不要責備……”

話未說完,季辭掀了眼簾,冷睨他一眼:

“今日未抄完那一篇明日前抄寫十遍,明早我上朝前送到我房中來。”

“……哦。”

季蘊被他的話一噎,應了一聲,灰溜溜離開了。

季辭再未看他,晦黯的視線始終定在柳雲詩身上。

直到季蘊的腳步聲徹底從院中消失,他才慢條斯理地擡腳,一點一點逼近柳雲詩。

月涼如水,風中帶著一絲白日裏的燥熱。

發梢輕輕撫過脖頸,柳雲詩下意識吞了吞口水,被他逼得向後小小挪了半步。

男人胸前的熱意緊隨著便貼了上來,她垂眸看向地面挪動的影子,心跳隨著他的靠近緩緩提了起來。

她能察覺到他生氣了。

但那種感覺,又同那夜她失手殺人後,他送她回去路上的輕蔑略有不同。

男人的胸膛平靜的起伏,眼神壓在頭頂,幾乎將她射穿。

仿佛山雨欲來前壓抑的平靜。

柳雲詩連呼吸都不由收緊了些,袖中緊攥得手心滿是濕涼黏膩的冷汗。

她從來不知道,他光是基於絕對掌控的平靜,便已強悍地如同扼住了她的咽喉命脈。

現下看來,他對她前段時間的種種,屬實算得上是縱容了。

柳雲詩輕抿了抿唇,小聲開口:

“表哥,你來了。”

“我若不來——”

季辭壓了眼簾,擡起手。

月光下男人修長的手潤澤如玉,他略微曲起無名指和小拇指,而用中指指背輕輕碰上柳雲詩頸側。

堅硬的指甲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冷冷停在她脈搏的位置,隔著薄薄一層肌膚,仿佛隨時會刺穿。

柳雲詩呼吸凝窒,微微仰首。

感覺男人漫不經心的指背沿著她的脈搏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橫切過去,而後又繞到她耳朵後面那片貼著耳骨的肌膚上。

柳雲詩心臟驟然緊縮,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悸躍然而出,身上麻麻的泛起顆粒。

男人的手在她耳後停了一息,接著繞了一圈,從耳朵最上面的位置,將方才被風吹至她頸上的鬢發,認認真真別了回去。

季辭胸腔中漫出一聲輕笑,手指似是不經意揉撚了下她的耳垂:

“我若不來,便看不到,你用曾經勾我的手段,再去勾我的弟弟,不是麽?”

季辭話音剛落,柳雲詩瞬間紅了眼眶,淚眼盈盈望著他,“表哥誤會了。”

“誤會?”

季辭微瞇著眸,懶怠的語氣下透出骨子裏的陰鷙。

柳雲詩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是她忽略了這個男人的危險。

一個在權利中心斡旋,還能身居高位之人,定然是踩著他人的屍骨上去的,又怎可能是善茬。

她意識到自己方才似乎玩脫了,忙不疊

地點頭,用極近真誠的語氣解釋道:

“方才是我脖子後的傷有些疼,季蘊他……幫我瞧瞧。”

“僅是脖子後面?”

柳雲詩一怔,“什麽?”

“僅是脖子後面?還是說像那日在馬車上對我一樣,還有後腰、小腿,嗯?”

季辭視線在她微亂的前襟上掃了一眼,“我以為你當真已經如你所說改過自新了。”

他視線回轉,拿起桌上的華容道撥弄了幾下,語氣陡然冷了下來:

“季蘊心思單純,你莫要打他的主意,若是再讓我發現你對他居心不軌,便不是將你送回顧家這麽簡單了。”

還不等季辭將話說完,柳雲詩已經紅著眼眶默默低頭抹淚了。

“所以就因為我從前犯過錯,表哥不管遇到什麽,便會輕易便懷疑到我身上是麽?”

她因為尚在病中,臉色和唇色都有些蒼白,只眼尾的紅看起來如海棠春色。

低垂的小臉上淚盈於睫,緊繃著身子不肯溢出一聲抽咽。

面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等了須臾,柳雲詩隱隱覺得頭頂的壓迫感沒那麽強了,方才緩緩挪動步子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東西捧到季辭面前。

“我感激表哥對我的包容,收留無處可去的我,昨夜連夜給表哥繡的。”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目光,“表哥這次,當真是誤會我了。”

她小鹿一般的眼眸中早已斂了淚痕,水汪汪的眸底純粹一片。

季辭蜷了蜷手指,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東西上。

那是一個靛藍色荷包。

料子算不得最好,但勝在針腳細密,做工精良,在荷包最角落的地方,繡著一株南天竹,惟妙惟肖。

靜靜躺在白皙的手心中。

季辭看了兩眼,視線重新落回柳雲詩面上。

見她眼含希冀,唇畔小心翼翼地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月光下純凈得仿佛捧著自己的心,等待獻祭的少女。

季辭呼吸微重,心底驟然竄起一陣無法言說的異樣。

想……將眼前這份美好破壞,想玷汙了這份純粹。

那是一種不受掌控的占有欲,超脫於他所有引以為傲的理智之外。

不過好在,那種失控感僅僅存在了一息,便被他壓了下去。

季辭用舌尖頂了頂齒面,重新掌握情緒的主動權,淡淡開口:

“病中連夜繡荷包,你是嫌府中的藥材不夠你揮霍麽?”

聽出男人語氣中的松動,柳雲詩低頭背著他微微松了口氣,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

她淺淺揚起一抹笑,知道怎樣利用自己的容貌,讓自己看起來能夠單純而無害。

“我沒有哥哥,從前年幼不懂事犯了錯,得表哥指正,如今我真心將表哥當做我的親哥哥對待,更何況我沒有親人了——”

她眸光微黯,“季蘊與我年齡相當,我當他是親人,表哥,我很珍惜你們。”

“親人麽?”

柳雲詩頷首,小臉上滿是無辜和期待,“親哥哥。”

季辭眸光微閃,靜靜凝視她半晌,緩緩伸手,從她手中拿過荷包。

男人方才劃過她頸側的手指,挨上她的掌心,碾過紋路,又離開。

他定定看了她良久,久到柳雲詩又開始在腦中搜尋能讓他心軟的話了。

“早些休息。”

他將華容道放下,“我那裏有一套《山河志》尚算有趣,明日讓人給你送過來。”

柳雲詩聞言眼底露出欣喜,蹲身行禮的動作都微微透出少女本來的雀躍:

“多謝表哥。”

季辭深深看她一眼,面無波瀾地轉身離開。

過了許久,柳雲詩才軟著腿坐回了椅子上,小口喘著氣。

幸虧今日下午的時候,她忽然想起那荷包還有一點地方需要修改,這才讓春雪替她拿了出來。

所幸還未來得及收回去,倒是幫了她個大忙。

柳雲詩視線移到被他拿過的華容道上。

想起方才有一瞬季辭看她的眼神,她原本慘白的臉色漸漸回轉了不少。

也許這次,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她從小便因為美貌,比旁人更知道男人那種眼神意味著什麽。

-

又休息了幾日,柳雲詩的病終於好全了。

這期間,季辭一次也沒再來過,季蘊也再未出現過。

不過季辭送來的那套《山河志》,倒當真替她打發了這幾日的光景。

那書內容淺顯易懂,即便有些晦澀難懂的,季辭也在旁邊做了詳細批註,讀起來沒什麽難度。

這日柳雲詩挑了個季辭在府中的時間,抱著《山河志》去了盈輝院。

盈輝院中,季辭剛與幾個下屬同僚商議完事情,其餘人全都告辭離開,唯獨賀軒留了下來。

季辭起身去凈手,“說吧。”

“回主子——”

賀軒低聲道:“那夜柳鳶出城的時間不是您說的寅時,而是更早些的醜時三刻。”

撩水的聲音驀的停了一息,季辭“嗯”了一聲,重新用水沖了手,“顧璟舟呢,可有下落?”

“咱們的人在雁蕩山一帶,發現了顧小將軍的佩劍,已經擴大搜索範圍了。”

他擦了手,將錦帕搭回去,“知道了,你去吧。”

賀軒應聲退下。

季辭走到桌案前,隨手拿起方才下屬遞上來的一本劄子,剛翻看了沒兩頁,陳深在外面稟告,“主子,表小姐來了。”

季辭埋首書案前,神色未動,“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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