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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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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夜

雌蟲們相互沖撞,迎著垃圾洪流爭搶。扇動翅膀的嗡鳴聲過於吵鬧,她們糾纏在一起,撞進垃圾中,啃咬對方的身體。雖然103星沒有先進的武器,但她們廝殺的慘烈狀況,一點也不亞於星空中的戰爭。

翡翠看見數只雌蟲被撕碎身體,從高空墜落,一些還未死去,在黏稠的內臟與血液中掙紮。

即使這樣,恐懼仿佛不存在於她們的心靈,依舊無畏地奔向死亡。

細雨綿綿,順著草葉流下,匯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坑。倒映天空中的爭鬥,少許雨水流進翡翠所在的坑洞。

身體感覺到一陣冰涼時,翡翠方才把思緒從空中收回。以往,她悶不吭聲躲在垃圾山丘內挖掘垃圾,找到幾塊板料就會心滿意足地離開。

所能見到的慘烈場面並不多,在迫近的冬季,以及戰爭即將結束,垃圾飛船投放的垃圾可能會逐漸減少的威脅中。她終於看清雌蟲們放棄一切,將本性中的殺戮釋放是何種模樣。

她們仿佛變得原始,蒙昧,卻又純粹。智慧並沒有如創世神所料的那樣,為世界帶來美好的創造以及生活。

這層出不窮的武器,不斷進化的文明,所能帶來的,只有更為龐大肆虐的戰爭。

縱觀歷史,戰爭才是長河中盛放的鮮花,和平也許連水花都濺不起來。

翡翠默默註視著雨幕中模糊的蟲影。身體被寒意侵蝕,她輕微打了個寒戰。突然明白銀月話語裏,暗藏對戰爭的厭惡來源於什麽。

那些迅速被雨水沖刷幹凈的血液、內臟、肢體。帶走她們在世上存留的最後證明,於是,戰爭或者說廝殺,便真的如不曾存在過一樣。

然後,周而覆始,重覆這一幕又一幕。

翡翠將頭縮回坑洞內,交叉前肢摩擦,一種奇異的情緒在她體內流淌。正如這不斷的雨絲一般,仿佛要在她身上生根。

她不清楚這股情緒被賦予什麽樣的名字,但這讓她很煩躁,停留在洞內惴惴不安。

天空突兀地閃過幾道雷鳴,自然的威力要為這場舞臺劇送上掌聲。

於是,雷鳴電閃越發激烈,在點綴星辰的夜幕下肆意穿梭。每一次點亮黑暗,細長的雨絲便會化為停滯的相片,留下這一刻定格的畫面。

也許是某一只雌蟲,咬碎對方的腦袋,或者斬斷誰的足。沒有慘叫,沒有哀嚎,任何能換回理智的聲音都不該存在。她們在雨水與閃電中退化,然後一同跌進垃圾堆成的墳墓。

翡翠聽著外面的聲音想,這樣的雨夜與廝殺,冕花應該不會參與進來吧…

戰甲都被她放棄,蟲數眾多的爭奪,又能搶到幾樣好東西。

況且,冕花沒有絲毫冬季即將來臨的憂慮。

外面又響起幾聲從天際蔓延過來的轟鳴。今夜翡翠打算做一只旁觀的蟲。她已經得到需要的能源,沒必要再參與搶奪。

她忍受寒冷,靜待外面雜亂的聲音停歇。她聽見飛船離去。而後驟然間安靜下來,仿佛狂亂不過是一時錯覺。緊接著,沸騰的熱水一般冒出軒然大波。

她聽見起伏不定的驚叫,夾雜著憤怒的咒罵。

翡翠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能在垃圾區引起這樣整齊的反應,除了那只雌蟲還能有誰?

她頂著流淌的泥水冒出頭。果然,劃過的閃電照出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身體在雨水中盛開,雨滴在她扇動的翅膀上跳躍。

翡翠用前肢撥開頭頂的泥濘,任由雨水沖刷掩面嘆息。

她真無法理解那只雌蟲,她到底是喜歡戰鬥還是癡迷當個強盜?

那些雌蟲並沒有蜂蛹上來攻擊冕花。她們實在不願意浪費時間,和這只仿佛殺不死的家夥搏鬥。

場面出奇的平靜,雌蟲們繼續爭搶,沒蟲去找冕花的麻煩。她也懶得主動招惹,在垃圾堆中翻找起來。翡翠註意到她並沒有搜查碎裂不嚴重的武器,反而是挑揀起板料來。

翡翠很詫異,不明白冕花要板料有何用,這東西只能用來建設巢穴,以及金知大量的需要板料。除此之外,壓根沒什麽用。

不過其餘雌蟲見她翻找的只是板料,倒是放心不少,只要這家夥不與她們搶奪有用的物資就是萬幸。

不約而同,雌蟲們避開冕花所在的地方,她周圍甚至空曠起來。

翡翠松了一口氣,又將身體縮回洞內,只露著覆眼觀察冕花。

一切看起來相當順利,板料塞滿她的口袋,身旁甚至堆積不少。按照走勢,接下來她也許就會離開。

可是偏偏橫生枝節,冕花的動作停下,她似乎註意到什麽,腦袋跟隨轉動。之後突然撲了過去,雨中一只雌蟲瘋狂躲閃,翡翠視線追蹤,驚愕地定住目光。

是那只豆蕪菁,她的足完好如初。正拼命扇動翅膀,試圖躲避冕花。

一些雌蟲見冕花追擊豆蕪菁,紛紛停戰退開一段距離觀看。

“她和那只雌蟲有仇?”

“不清楚。”

“我記得她,上次傷了那只綠螳螂的腹部,被冕花斬斷六足,誰救了她?”

“管她呢,反正她這次死定了。”

“真奇怪,酒館老板說得一點沒錯。冕花竟然那麽在意那只綠螳螂。”雌蟲小聲嘟囔。“這情感來源於什麽?”她觀察身旁的圍繞的雌蟲,打了一個激靈,她可想不出和這些家夥生出友誼,是一種什麽樣奇怪的畫面。

從生之初,便參與無盡的廝殺中,早已變得固化而麻木。和平和情感反倒成為格格不入的東西。

任由豆蕪菁如何左突右沖,都無法逃脫冕花的追擊。她已經拉近她們之間的距離,舉起粉色的鐮刀。

豆蕪菁急切地快將翅膀扇斷,倉皇飛向草叢的位置。卻慌不擇路地砸進草叢,在根系翻滾幾圈,壓斷不少草葉。

恰好停在翡翠不遠處。

豆蕪菁快速爬起來,忍著疼向後退。冕花落在地面,慢慢向她走去,迫近的死亡讓豆蕪菁身體顫抖,觸角軟趴趴地垂下,雨滴順著滑落進地面泥潭。

翡翠聽見她逐漸粗重的喘息。在這一刻,沒有退路,豆蕪菁強迫自己冷靜。遺憾看向重新接上的足。

身為英勇無畏的雌蟲,面對死亡不該流露出怯懦的恐懼。

她直面冕花,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撐起身體,足迅疾地向冕花爬去,身體分開搖晃的草葉。冕花只是輕輕一個跳躍,就將她掀翻在地,雷鳴中照亮豆蕪菁不停掙紮的足。

所有雌蟲靜默地凝視這一幕,水花成了雨夜的交響曲。她們在圍觀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沒有兔死狐悲,沒有憐憫不忍。

一如既往地麻木。

在這一只雌蟲死去後,反正立刻就會有接連不斷的蟲族死去。

短暫的停歇,不如說是一群劊子手,在向另一位頂級劊子手虛心求教。

冕花舉起鐮刀,豆蕪菁不再掙紮,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

足抱住身體,直視向她刺來的鐮刀。

“等一下!”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竟比閃爍的電弧還要響亮。

最後關頭,鐮刀即將刺進豆蕪菁體表時停住。

冕花循著聲音來處看去,其餘蟲也紛紛找尋起來。

翡翠冒出頭,頂著滿身的泥水。

翠綠的身體變得斑駁臟汙。她從坑洞爬出,視線在冕花與豆蕪菁之間轉動。

許久後,她說。“放了她吧。”

翡翠肢體僵硬地忍受空中那些雌蟲的註視。好吧,她又沒有忍住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她話落,猶如平地生波,垃圾區響起雜亂的交談聲。

就連那只豆蕪菁也錯愕地擡起腦袋。

冕花不語,沒有任何反應,前肢依舊懸在豆蕪菁上空。

翡翠吞吞吐吐地說:“之前,已經還過傷了我的仇了。”

冕花偽瞳孔移動,發出仿佛錯覺一般的嘖聲。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殺。”

翡翠尷尬地低下頭,這聽上去更像是在說她自作多情。

也許冕花只是單純對曾被斬斷足的蟲,再次活躍在她面前而感到不爽。

她躊躇起來,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從冕花足下拯救豆蕪菁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救世主,天天上演救苦救難的戲碼。

只不過是剛剛一瞬間又昏了頭。

上空傳來竊竊私語聲。

“那只雌蟲被冕花拒絕了。”

“好覆雜,她們關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得了吧,冕花才不會聽從別蟲的話。說不準一會生氣,把這只綠螳螂也給砍了。”

翡翠顯然是聽見這句話,瑟縮著身體慢慢鉆回坑洞,土壤將她掩埋,只露出兩只青翠的覆眼,偽瞳孔停留在冕花前肢的方向。

冕花過了一會兒,才收回視線看向豆蕪菁。後者焦灼地等待死亡降臨,甚至希望冕花能快點給她一下,好過這樣屈辱地等死。

蟲群也在等候冕花的決定,甚而期待冕花殺了豆蕪菁以後,還能撕碎那只綠螳螂。將最近流傳的謠言擊碎,讓一切回歸正軌。

閃電不再撕裂夜幕,夜色凝重而幽暗,淒冷又濕潤。這默劇一樣的場景,終於在冕花收回前肢後終結。

在突如其來的吵鬧聲,猶如翻湧的浪頭似的,一層高過一層中。

冕花轉身向翡翠走去,後者猶豫是否要沖出土壤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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