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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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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魏玘而言, 這確實是難耐的懲罰。

他欲壑難填、只知索求,自與阿蘿的交吻之中, 汲取剎那的饜足, 催生不休的渴望。不允他同她親昵,無異於油煎火燎。

縱然如此,他仍願用漫長的苦楚,換取須臾的甘甜。

他想她太多、太久, 如今終於與她和解, 哪怕親昵但存一瞬, 也足以蓋過往昔的別愁。

只是,阿蘿的想法顯然與魏玘不同。

她擰動身子, 掙開他懷抱,向後挪撤幾寸,與人拉開距離。

魏玘見狀, 還當自己言辭過火、惹她慍惱, 正要退讓,卻對上她水似的杏眼。

阿蘿望著他,認真道:“我不會厭煩。”

魏玘一怔, 還未回神, 便覺她纖臂攀來,如柳條一般,將他脖頸纏住。

少女聲音輕柔,字句脈脈含情,拂向他耳畔:“我瞧見你就開心, 時刻盼望你順意, 更想日日抱你、夜夜吻你。”

“但你得更溫柔些。”她頓了頓, “別叫我吃不住。”

魏玘聽罷, 默然無話。

阿蘿不知他心緒,凝眸打量他,只見他目光如鎖、凝矚不轉——那雙漆幽的鳳眸裏,倏而躥出一叢猛火,烈烈地炙烤著她。

沒由來地,她有些臉燙,心跳也快了不少。

“你這樣看著我作什麽?”

魏玘仍不答,只盯她,眸光熾盛。

沈默之間,屋內歸於靜謐。清風卷來,掀起微濡的暑意,將感官無限放大。

阿蘿分明地發覺,摟在腰間的力道正越收越緊。

她不解,忖了片刻,才試探道:“子玉,你是不想與我那樣嗎?”

“難道……你會厭煩我?”

聽見這話,魏玘擰蹙眉關。他擡目,上下掃覽阿蘿,看出她當真困惑、並非故意氣人,不禁瞇起鳳眸,神色越發覆雜。

兩道視線交錯,一個純稚無辜,一個含冤受屈。

半晌,終是魏玘敗下陣來,賭氣似地,將嬌小的少女扣入懷中。

“我怎會厭煩你?”他嘆息道。

所謂的厭煩,是他怕自己糾纏太緊,特意退讓幾分,豈料被阿蘿反咬一口。

咬便咬了,她又偏要苛待他,雖然允他親昵,卻要他溫柔,迫使他忍下洶湧的愛意,將奔流的江水勻為潺湲的清溪,一點一滴地灌溉給她。

“你只讀出我一半的心意,還到我這裏來討便宜。”

——話裏的委屈勁兒分外熟悉。

阿蘿聽著,忽然回憶起某個相似的月夜。

那時,二人身處臺山書院,他一壁控訴她太過心狠、對他錙銖必較,一壁又將她囚於臂彎、用滾燙的唇封緘她言語。

想到這裏,她嘟囔道:“你總是如此。”

“嘴上不饒人,推我那樣遠;身子卻老實,貼我這樣近。”

魏玘聽出她言外之意,多少生出些愧赧,便埋首,向她雪頸輕啄一下。

“好阿蘿,我錯了。”

他又道:“你想我嘴上近些,還是身子遠些?只管說與我聽,都依你。”

阿蘿聞言轉眸,看向案間藥囊,記起此行目的。

她垂腕,輕輕拍他手背,道:“我想你乖乖撒手,規規矩矩地坐著,容我為你上藥。”

在都尉府時,她看見雲青欲雨,擔心暑氣濕熱、不利於魏玘養傷,這才揣著藥囊、急匆匆趕來傳舍,有心為他更換敷藥。

“還有,關於你咯血一事……”

“良醫作何診治,你要如實交代,不得有所隱瞞。”

……

阿蘿離開後,魏玘獨坐案前。

傳舍僻靜,四下寂然無聲。除他之外,再無旁人蹤影。

可他仍能聞到那股暗香——芳馨如蘭,比湖光清淺,像凈透的一抹水痕,摻雜著若有若無的藥味,淡淡縈繞室內。

魏玘擡指,撫過下唇,觸到近無的咬痕,不由牽起笑意。

“窣窣。”足音在接近。

瘦長的人影抵達屋外,闖入魏玘的餘光。

“殿下。”

“進。”

川連應聲而入,抱拳行禮,正要開口,卻微微一怔。

魏玘挑眉道:“怎麽?”

川連回過神來,垂首道:“殿下似乎情緒尚佳。”

——口吻輕松,語氣如釋重負。

進屋之前,他才與離開的阿蘿打過照面,進屋之後,又見魏玘笑意盎然,便看出二人已重歸於好,總算放下了先前的擔憂。

對於川連的想法,魏玘心照不宣。

“尚可。”他道,“本王倒是要多謝你的三娘子。”

他自然猜到,鄭雁聲與阿蘿說了什麽,且消息來源必與川連有關。看在結果不錯的份上,他並不打算責備川連,只欲逗弄一二。

如他所料,川連耳尖躥紅,忙道:“求殿下慎言!”

——倒是將個人失職忘得一幹二凈。

魏玘勾唇,不再多作糾纏,只擺手道:“說吧。”

“是。”川連赧著臉,重拾正事,“依殿下吩咐,特此稟報賑災進展。”

“程令使領命,統理戶籍、核實受災情況,今已悉數完成,匯為翼州受災詳文。宣令使領命,據災情核善糧價,預計明日將有進展。”

魏玘聽著,扣掌案上,長指低低敲動。

“將詳文取來。”他一頓,又道,“叫宣令使動作快些,今日必須完成。”

自宣撫一行抵達翼州至今,已過去四日有餘。當下,他只差將情況奏報朝廷、乞候上旨,便可落實後續賑貸、興建孤幼莊。

“拿不出成果,本王唯他是問。”

川連稱是,撤身要離,卻聽魏玘忽道:“還有一事。”

——短短四字,銳如堅冰。

他一怔,擡目望向魏玘,只見人笑意盡失、眸底寒光四溢。

“去將梁都尉與鄭三娘子請來。”

……

此後兩日,各方相安無事。

在鄭氏家丁的幫助下,阿蘿事半功倍,很快處理完了焚燒所需的藥草。

她還記得梁都尉的告誡,心知自己出身巫族、或會惹來麻煩,不欲拋頭露面,便將藥草交予燕南軍,吩咐熏香細節,由燕南軍代為焚燒。

是以此間朝夕,翼州城內煙繚不斷,藥香四處可聞。

除了阿蘿,魏玘等人也忙碌不疊,將報災的奏疏發回上京,又以工代賑、修覆居所、安置流民等。翼州賑災可謂進展神速,重建家園指日可待。

至於阿蘿與魏玘之間,乍一看,似乎與從前別無二致。

如往常那般,二人各自忙碌,分別居於都尉府、肅王傳舍兩地,平日往來也不算太多。

只是那日之後,杜松時常造訪都尉府,為阿蘿送來水果。

阿蘿盡數收下,笑盈盈地洗凈,將其分給孩子們、燕南軍、鄭雁聲等人,難免受眾人好一番打趣。若非書院學子居住較遠,她大抵還要與學子分食。

自來到翼州至今,唯獨這兩日,阿蘿過得最為舒心、愜意。

……

三日後的清晨,杜松再度登門。

彼時,阿蘿已然晨起,正按災民人數分揀藥草,準備避瘟覆方。

後院靜謐,獨她一人左右忙碌。

約莫一個時辰前,鄭雁聲風風火火,率領家丁,離開都尉府,一並帶上了孩子們,沒有向阿蘿知會具體行程。阿蘿倒也不甚在意。

待到後來,杜松被小廝領入後院,道是巫疆少主已經抵達、正等在西城門。阿蘿聽罷,暫且放下草藥,隨人向西城門去。

自都尉府前往西城門,路程不算太近,但因道路損毀、馬車難行,二人只得徒步。

……

阿蘿跟隨杜松,行於街道之中。

不知為何,二人走過半程,周遭始終不見人影,唯有足音寂寂作響。

此情此景,倒是令阿蘿想起鄭雁聲入城那日。

“城裏的人去哪裏了?”她奇道。

杜松頭也未回:“都在南城門呢,阿蘿娘子。”

“鄭三娘子大行義舉,資助災民埋瘞親人、修葺廬舍、贈給棺槨。這城裏的百姓,都往南城門集結、申領錢兩去了。”

阿蘿聞言,面露驚訝,心下對鄭雁聲更生敬意。

二人又走一陣,逐漸接近城門。

只見石墻痕跡斑駁、高聳入雲,墻下不遠處設有一間木棚。幾道人影著蠟染藍衣,於棚前佇立如林。其中一人正環臂身前、來回踱步。

越走去,那人的樣貌越清晰,顯出熟悉的輪廓與五官。

——不是辛朗,還能是誰?

阿蘿的步伐頓然一停。很快,她又落足,打起精神,向眾人走去。

來到近前,杜松道:“見過少主。”

巫族人們循聲擡首,這才發現了二人的到來。

瞧見阿蘿,辛朗的神色立時凝滯。

不待他開口,其餘巫人齊齊落身、單膝跪地,向阿蘿行禮道:“恭迎公主!”

阿蘿見狀,慢慢抿起雙唇。

她不語,駐足原處,將手悄悄藏往背後。

杜松也沒了話語,只躬身告退,按魏玘吩咐,立於不遠處,靜靜等待阿蘿。

一時之間,無人動聲,兩方相對而立,氛圍近乎凝冰。

良久,才聽得辛朗落下一息輕嘆。

他提步,走到阿蘿面前,溫聲道:“不必擔心,你叫他們免禮起身即可。”

阿蘿垂眸,目光流轉,在辛朗與自己的足尖徘徊。

辛朗的靴尖攢著一塊泥塵,許是行路時沾上的。她瞧見了,本想彎腰為他拂去,卻又因這般念頭而局促,最終打消了想法。

她不曾有過兄長,不知兄妹間該怎樣相處。她也不曾當過公主,不知公主該如何行事。

只得松了唇,接道:“他們無需這樣待我。”

——她本也不想當這個公主。

辛朗聽罷,不知如何回應,只得靜默,示意近侍起身。

他本是為返回巫疆,才會途經翼州,卻不料受魏玘知會,得知阿蘿竟也在翼州城內。

進城前,他曾打過許多腹稿,應能掏出百千餘句子,向她表達他歉意。但如今,當真見到她了,他卻莫名無話可說、將腹稿遺忘殆盡。

他想,該是他虧欠她太多,無論如何開口,都免不了細數他罪過。

正思量間,忽聽阿蘿道:“我不生氣。”

她能感覺到,辛朗對她心懷愧疚。早在二人初遇那日,這股情緒就該被她覺察。但當時,她看它太模糊,不如此刻這般清楚。

真相已然大白。對這位自覺虧欠的兄長,她不存任何苛責。

“這不是你的錯。若沒有你,我或許早就死了。”

辛朗眸光一震,心頭思緒紛湧。

這些年來,由於阿蘿之事,他身陷掙紮、進退兩難。

作為下一任巫王,他可以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為;但作為兄長,他放不下對胞妹的牽掛。

他無法舍棄任何一方,才會受矛盾拉扯,終日在愧疚裏過活。而今,阿蘿輕描淡寫,揭過她從前的苦難,既令他驚訝,也令他窺見一絲希望。

或許一切還不算太晚,還有機會挽回、修補。

辛朗垂首,註視著面前的胞妹,目光沈斂如海,泛著寬和的微芒。

“阿蘿。”他道,“你願意和我回家嗎?”

“出了翼州城,再走一陣路,就能回到巫疆、回到我們的故鄉。”

在大越,他是外來者,是不受重視的巫人;但回到巫疆,他就是尊貴的王室,是萬人之上的少主。此間道理,對阿蘿同樣適用。

相較於魏玘,他的能力有所不足。但他也並非等閑之輩,更有呵護妹妹的真心。

“父母那邊,我來應付。”

“我會給你一個家,會更妥善地保護你。”

阿蘿垂著睫,默默聽他說完,徑自悶了半晌,終歸搖了搖頭。

“對不起。”

辛朗的神情又是一滯。

他動唇,卻如鯁在喉,直至眸光熄滅,才發出聲音:“為什麽?”

“是因為你無法原諒父親,還是因為……”

說到這裏,他止聲,判斷過杜松所處的位置,又低聲道:“因為你對肅王動了心?”

阿蘿仍埋著頭,沒有回話。

辛朗見狀,心下明了,平展的眉關越蹙越緊。

——在他看來,這是最壞的答案。

他聽過魏玘不少傳聞,更與人打過幾回交道,早已對其有了大致的觀感。

“你會受傷的。”他的聲音有些緊繃,“肅王狠辣、殘忍,是陰晴不定的毒蛇,隨時會咬向身邊人。你和他待在一起,會……”

“不是的!”阿蘿打斷道。

辛朗一怔,還未應答,便見她擡起頭來、露出熠熠的杏眼。

“你說得都不對。”

阿蘿直視著他,目光凝定,神情執拗,像一韌難折的蘆葦。

“他的狠辣是為求生,他的殘忍只向自己。”

她與魏玘相處至今,不敢說對他了解無二,卻也委實不願聽旁人擅斷、詆毀他。

“他不是毒蛇,而是雄獅與蒼鷹,能庇佑百獸、高飛遠翔。”

她說得認真、倔強,叫辛朗聽去,一時啞口無言。

他本是為阿蘿著想,無心惹她不快,眼見她神色不虞,便低聲道:“好罷,是我說錯了。大抵是我不大了解肅王。”

“可是,阿蘿……”他話鋒一轉,“我想你知曉一件事。”

“就算肅王有心娶你,你也未必真能嫁與他。”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寶寶們,今天媽媽出院,寫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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