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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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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聞言, 眉關緊了又松,便折身, 前往承運殿。

川連見狀, 也提步跟隨。

二人走向承運殿,穿行游廊,與府內仆役擦身而過。

除卻免禮,魏玘一語未發。

川連緊隨其後, 也收聲斂息, 暗自忖度。

他已聽魏玘說過遇刺詳情, 只覺疑點重重,苦思無解。

離開肅王府時, 魏玘攜小廝、行儀仗,自裕門出;阿蘿與另一名小廝同乘,自西華門出;二車於巷道交匯, 共易新車, 足以混淆視聽,怎會走漏風聲?

而且,殺手出身巫族, 不欲奪魏玘性命, 反倒以阿蘿為目標,究竟受何人指使?

更奇怪是,肅王在乎阿蘿,卻並未下令調查此事。

思及此,川連收神, 望向身前人。

只見魏玘從容、冷泰, 身形如劍, 高頎挺拔, 不透半點異常。

川連見狀,自覺僭越,正要移走視線。

忽聽魏玘道:“有事要問?”

他聲音薄淡,口吻篤定——雖為問句,卻更像恩準。

川連驚訝,斂神稱是,道:“對那巫疆殺手,殿下何不遣宿衛調查?”

魏玘笑了一聲,道:“殺手?”

這二字被他摘出,掛在舌尖,竟隱隱透著譏諷。

“讓巫王鐵衛行刺殺之事,確實屈才。”

話語入耳,宛如雷鳴,撞得川連步伐一蹌,神色陡然凝滯。

對於巫王鐵衛,他早所耳聞。道是在巫王身側,豢有一批精兵死士,只聽巫王號令,以黑鳥為印,可佩刀劍出入王寨,專行難為之事。

他錯愕半晌,才道:“是巫王……要取阿蘿娘子性命?”

魏玘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依他之見,巫王為何要殺阿蘿,也不難推斷。

巫人崇拜蝶母,視祭司為蝶母使者,視王室為蝶母親子。可阿蘿身體力行,打破祭司讖言,如讓旁人得知,定會動搖信仰、影響王室統治。

相較於個中內情,他更在意蒙蚩——蒙蚩與殺手同為鐵衛,為何行為大相徑庭?

魏玘按下心緒,道:“蒙蚩可有消息?”

川連道:“回稟殿下,尚未收到宿衛報訊。但……應當快了。”

魏玘頷首,道:“盡速。”

川連應聲稱是。

二人前行,穿過兩重朱門,逐漸接近承運殿。

正值春末夏初,青翠滿目,風光怡人。可魏玘渾然不敢放松,只覺山雨欲來。

在臺山腳下,他與阿蘿說,他需要時間。

言外之意,既是要容他運作,為阿蘿取得身份,讓她受他庇護、安然行走;又是要待他找到蒙蚩,將她阿吉帶回,全她團圓心願。

如今,太子還未發難,刺殺之人已至。不論他意欲為何,都刻不容緩。

魏玘心事重重,眸底陰翳叢生。

川連對此有所覺察,卻不敢揣測,一時無言。

二人走出游廊,來到承運殿外,只見朱門大開,隱約透出女子纖影。

川連頓時步伐一僵。

魏玘停足,睨向身後人,玩味道:“不進去?”

川連面露難色。

魏玘笑,不再多言,只擺手,放人離開。

……

承運殿內,日光輝明,分外通透。

魏玘才過朱門,視線迢遞,便見一女子捧著果盤,吃得正歡。

女子生得瑞鳳眼、月棱眉,註過蝴蝶唇,濃妝艷飾、精心打扮,卻半點不對魏玘喜好。在她臂邊,佇有一只官皮箱,不知裝存何物。

直到魏玘臨近,她才擱盤,道:“表兄。”

她一頓,不待人應,又道:“可要我幫你看看那香囊?”

魏玘不答,也並未瞧她,揭開箱蓋,只見爍光明明,竟是滿滿一箱銀飾。

他這才道:“不必。”

言罷,他又收聲,取出最上層的銀鐲,低目端詳。

鄭雁聲見狀,也不惱,邊觀察他,邊道:“你要的東西,全在這箱子裏。”

魏玘嗯了一聲,未曾擡頭,眸底輝光映染。

阿蘿離開後,曾去西市典當物件。彼時,他不便探查,卻始終記掛心頭。後有臺山之行,他約見鄭雁聲,委托對方代為贖回,以避人耳目。

眼前,銀飾如新,似乎時常被人擦拭。

魏玘放下銀鐲,又轉腕,拾起一對耳環,視線逡巡,仔細打量。

正觀察時,忽聽女聲含笑,悠悠傳來——

“怎的,惦記上小巫女了?”

魏玘頓腕,掀目看去,只見鄭雁聲雙手抱攏,正施施然看他。

她下頜高擡,對上他眼底寒光,全不露怯,道:“你我是盟友,不必如此戒備。”

此話確實不假。魏玘忌憚鄭氏,卻需要鄭氏力量。而鄭雁聲地位不高,有心翻身族內。二人合力演戲,對付鄭氏族人,私下則公平交易、各謀其事。

魏玘不答,審她半晌,才道:“很明顯?”

鄭雁聲笑道:“不然呢?”

方才,魏玘眸光清煦,眉宇舒展,似是透過銀飾、凝定心上人。她與魏玘結識多年,從不曾見他神態如此,只消一眼,便知他深陷情網。

她揚眉,又道:“哪位女子遭你禍害?叫我瞧瞧。”

禍害二字入耳,魏玘的目光透涼如刀。

鄭雁聲見狀,怕他當真動怒,忙道:“別,我不看了。你藏著吧。”

魏玘嗯了一聲,不再開口。

殿內,攀談沈寂,銀飾泠泠脆響。

案邊,二人相對,一人若有所思,一人專心吃食。

鄭雁聲閉唇咀嚼,只覺汁水甘甜、唇齒打戰。她嗜甜,又拈起櫻桃,正要送入口中,卻聞到一股苦味——清淡,似是藥草,自魏玘處傳來。

她放下櫻桃,睇他道:“表兄,你病了?”

聽見病字,魏玘一滯,不知想到什麽,眸光驟然明亮。

他合箱,提上,旋身就走。

鄭雁聲忙道:“哎,你等等!別急著跑!”

魏玘顯榮,自是想走就走,換作平日,她也不會挽留。可這次,她專程造訪肅王府,是為追討債務,眼下債務未平,可不能輕易放了他。

“表兄,川連呢?他去哪兒了?”

“你答應過我,若我替你贖回銀飾,就讓川連陪我幾日!”

哪怕拋出川連,魏玘仍未回頭,只落下一句——

“晚些。本王還有事要他做。”

……

阿蘿睜眼時,晌午將近。

她眨眸,目光朦朧,駐於殿頂平棋,久久凝定。

眼前,環境分外熟悉——她又回到了肅王府,這一次,卻不如從前排斥。

身處靜寂之中,阿蘿想起,昨夜,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變成兔子,被獅子叼走。獅子收起利爪,為她舔毛,令她暈沈、懵懂。

她越是回憶,越是感覺,兔子、獅子變了模樣,抽出兩道人形。人形相依相偎,嬌小的倚靠頎長的,埋向人肩頭,在月裏酣眠。

阿蘿心口發緊,扯被,將自己罩入黑暗。

她知道那兩人是誰。可她不知,自己為何尤其在意這事。

去臺山前,她看魏玘,常記起送人的襕袍、封閉的高墻、右手的刀傷、池中的錦鯉。自臺山歸來後,她看魏玘,就記起月光、竹林、劍影、金龍。

還有吻,與懷抱——冰涼的,溫熱的。

阿蘿的思緒亂嗡嗡的,像野花盛開,漫山遍野,胡亂生長。

她鉆出被來,看向小蛇,找到那雙烏黑的眼,輕聲道:“阿萊,你說,我這是怎麽了?”

青蛇不會答話,仰頸盯她,偶爾擺動細尾。

阿蘿記得,這些天,與魏玘相處時,她會臉熱、身子發燙、手指繃直,連睫毛也會打顫——憑她從前的經驗,這大抵是病了。

思及此,她下榻,更衣梳洗,又餵過小蛇,便只身往藏書閣去。

病了就得治。既無經驗,便去尋醫書作參考。

……

日光正盛,夏景分外明媚。

阿蘿離開配殿,行過游廊,再進藏書閣,一路暢通無阻。

曾經,她被杜松敷衍,入藏書閣尋找輿圖,卻受典軍阻攔;如今,她在府內通行各處,所遇之人無不恭敬相迎,受她認真回應。

這讓她欣喜,也讓她為難。她不想比旁人更尊貴,只想與大家好好相處。

此刻,午時過半,藏書閣內不見人跡。

阿蘿行走閣中,已自夢裏脫出、恢覆常態,便提振精神,對照越文標識,來到醫部之前。

據癥狀推斷,她鎖定雜醫科,要取相應書籍。

只是,放眼望去,藏書閣內書架高聳,與平棋相接,宛如深林。而雜醫科位於書架最高處,僅憑她個人,恐怕難以取得。

阿蘿轉眸,很快記起,藏書閣裏置有木梯。

她旋身,找到木梯,努力拽動,終將木梯拖至書架之前。

“吱呀。”木聲長響。

少女小心攀爬,並未發覺,木梯已裂痕遍布、如枯木朽株。

阿蘿登上頂層,去夠最近的書籍。

眼看只有毫厘之差,她顰眉、踮足,勉力伸臂,只與木梯足尖相接。

“吱呀……”

“砰!”

眨眼間,橫紋迸散,木梯四分五裂,炸出驚雷般的哄響。

阿蘿反應不及,足下頓時一空。她無暇驚叫,已丟失重心,向後直直墜去。

“咚!”有人摔倒在地。

可疼痛並未抵達。她只感覺,身下柔軟、穩實。

身後,有悶哼低低而來。

阿蘿一怔,忙回首,撞入一雙烏沈的鳳眸。

魏玘坐在地上,袍角淩亂,一臂支撐,一臂摟她腰間。方才,她向後摔下、不覺疼痛,便是倉皇掉進他懷裏,受他緩沖。

阿蘿驚訝,一時忘了起身,道:“你怎麽來了?”

魏玘頜線緊繃,眉關擰蹙,道:“有事。”

——字句似自牙關擠出。

阿蘿聽出異樣,仔細瞧他,這才發現,他背後劍傷所在,正抵於斷木之上。

她又愧又悔,忙脫身,道:“你要緊嗎?”

魏玘瞇目,看她,只見少女烏發雪膚,杏眸分外瀲灩,長睫濃垂如扇。她溫軟、嬌憨,跪於他旁側,半掀眼簾,小心覷他,盈滿關切。

她似良藥,如此望上一眼,他的痛感與躁郁便消減不少。

魏玘勾唇,道:“無事。”

阿蘿將信將疑,卻無從反駁,只道:“好罷。”

她挽裙,正要起身,先聽魏玘道:“找醫書作什麽?病了?”

阿蘿聞言,動作一滯。

先前情景太過驚險,令她忘了此行的緣由。而在當下,魏玘重提,又叫她記起——她是因與他相處時有了異狀,才來尋找醫書。

不知為何,阿蘿的後耳又燙起來。

魏玘不得回應,尚未追問,便看她撤身、跪回原處。

她道:“我不知道。興許是的。”

魏玘蹙眉,記得昨日太醫診斷,道是阿蘿並無異樣,不由心下生疑。

他不表,只道:“何處不適?”

阿蘿身子一顫,片刻後,才掀起眸來。

書叢之間,二人近在咫尺,氣息相纏。唯聽少女柔聲,輕輕送來——

“一叫我瞧見你,我的臉就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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