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1章 明珠劍

關燈
阿蘿背脊發麻,自足底冷到指尖。

她看見魏玘靴前有血,凝在地上,洇開一片霧似的紅痕。

魏玘擡臂,再將秦陸提起。

他眼神幽沈,淡淡睨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眸底不落半點火光。

這一幕似曾相識。阿蘿記得,在談及辛朗的那日,他也和現在一樣,陰冷、狠戾,比冰刃更鋒利,似能將人開膛破肚。

她驚慌、無措,也迷茫、後怕。

這是真正的魏玘嗎?他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樣子?

她是不是……從來沒有看清過他?

魚杏兒挨著阿蘿,暗自觀察她的反應,見她又驚又懼,露出一絲笑。

阿蘿對此渾然未覺。

她顫著眸,緊盯校場的方向,臉頰被熱淚灼得微燙。

眼前,秦陸渾身是血,生死未蔔。看他傷勢,若不及時救治,定會命喪於此。

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是被她害的。如果秦陸不告訴她真相、不幫她逃跑,也不會被魏玘懲罰。她不能放著秦陸不管。

但是,她該怎麽做?

阿蘿抹去淚,強忍顫抖,試圖壓下恐懼、尋找對策。

她尚來不及凝神,先覺衣袂被人狠狠一拽。

“你要作什麽?你可別胡來!”

阿蘿回眸,對上魚杏兒含嗔的眼,這才想起自己身邊還有人。

不待她應答,魚杏兒便壓緊聲音,又道:“你此刻輕舉妄動,豈不是將我也出賣了?一旦你被發現,我也要受你牽連!”

聽見牽連二字,阿蘿眸光一顫。

想到秦陸此刻的處境,她越發愧怍,才止的淚又往下落。

她道:“可是……”

“噓。”魚杏兒打斷道。

阿蘿見她指尖一斜,順勢望去,看見兩名儀衛手持銀槍、正向二人處緩緩走來。

“不能再看了,阿姐快走!”

……

二人一路奔逃,繞開儀衛,回到尋香閣。

阿蘿踉蹌著,走到案邊,看見一抹熟悉的青綠,陡然失了力氣、頹坐在地上。

她的心在狂跳,胸口也被撞得發疼。

冷月、火把、鐵甲、紅霧……方才的場景在眼前撕碎,又徐徐重組,凝出魏玘一張冷面。

——俊美,染血,殺意橫生。

見過如此情景,曾經的疑問似乎全都有了解答。

魏玘確實是獅子,依然倨傲,頭顱高昂,睥睨一切。可獅子是猛獸,強大,殘忍,有冰冷的尖齒和利爪,隨時能狩獵血肉。

他待她好,是因她從未提出過離開,還是因她尚有用處?

若她要走,若她沒有用,他是不是也會傷害她?

他還要傷害多少人?

阿蘿蜷身啜泣,並未發現——魚杏兒也進入尋香閣,四處打量,儼然已拿出主人的姿態。

“呀!”尖叫聲忽然炸響。

阿蘿回過神,看見魚杏兒驚恐萬狀、指著桌案。

“你、你這屋裏怎會有蛇?!”

阿蘿不答,手腕微擡。青蛇當即會意,立刻往案下游去,盤上她一截細腕。

“它叫阿萊。”

她才哭過,聲音輕而啞。

“放心,它不會傷害你。”

魚杏兒沒好氣地瞪了阿萊一眼。

“那最好。”她道。

她頓了頓,又道:“阿姐,你與秦典軍有什麽交情?看你模樣,似乎對他很在意。”

提及秦陸,阿蘿愧怍難捱。

她吞下嗚咽,道:“他今日受罰,是因我所致。”

“他將我不能離府一事告訴了我,還要助我離開。若不是為了幫我,他也不會受罰。”

魚杏兒哦了一聲,又道:“既如此,你可不能辜負秦典軍的心意。他被肅王打成這樣,只怕半條命都沒了,你要是還留在這兒,豈不是讓他白受罪?”

阿蘿聽罷,不禁想起秦陸亡妹的遺物。

她勉力起身,撫開案上散落的圖書,找出那半塊玉佩,將其收入手心。

秦陸說過,他幫她,是不願見她重蹈亡妹覆轍。這樣看,他此番心意是寄托,更是延續,遠比她離開王府、四處游歷的心願來得更重。

可是,她想不明白。

“為什麽?”

阿蘿喃喃道:“為何有這麽多人留在肅王府?”

若魏玘當真是如此可怕的人,為何還有人願意留在他身邊?

魚杏兒一怔,很快又恢覆如常。

她道:“肅王有滔天的權勢,自然是想留誰就留誰。只要他舒心暢快,不管旁人願不願意,不都得留下來嗎?”

“譬如我,是這府裏最低微的奴婢,又怎麽跑得掉呢?”

“阿姐,你是蒙寨人,和我魚寨人一樣,都是巫疆的平民。在大越,哪怕是王室來了,處境也遠不如越人。這件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況且,哪怕我跑了,憑著肅王的權勢,他也可輕易抓我回來。”

“但是——”

魚杏兒話鋒一轉:“阿姐,你不一樣。”

“你來王府的日子短,趁肅王沒完全記住你,還有機會跑。”

“我看你桌上放著不少地圖,應當有許多地方想去吧?只要你走了、離開了肅王府,自然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言及此,魚杏兒輕咳兩聲,倉促結束話題,往尋香閣外走。

“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這些話,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我和秦典軍的心意。”

……

在王傅司前,魏玘負手而立。

他仰首,凝視樓前匾額,神情淡漠,不見絲毫笑意。

匾額上書四字——正大光明。

遠方,雷聲隆隆滾來。不過轉瞬,春雨灑下,浸潤屋檐,將朱紅染成濃絳。

川連上前撐傘,道:“殿下。”

魏玘沒有回頭。

川連見狀,也不多言,只低頭,默然侍其身後。

他早有預料,魏玘離開校場後,定不會返回謹德殿,而是會駐足於王傅司外,獨自思忖。從前幾年,魏玘每有心事,皆是如此。

這並不奇怪。王府上下,今夜註定難眠。

畢竟,肅王府開府已有六年,不曾出過叛徒或細作——除了秦陸一人。

“狀況如何?”魏玘忽道。

“回稟殿下,秦陸尚未蘇醒,太醫正在診治。”

“留好他的命。”

“是。”

二人再度陷入沈默,唯聽雨聲起伏。

半晌,川連不忍,道:“秦陸忘恩負義,殿下不必為此……”

“多說無益。”魏玘打斷道。

“此事對外只稱,秦典軍感染風寒,正於府內休養。其餘安排,待他醒來再議。”

川連暗自嘆息,心知不可僭越,只道:“聽憑殿下吩咐。”

魏玘又道:“其餘事項進展如何?”

——這是在問殺手的線索,與蒙蚩的下落。

川連道:“蒙蚩之事,宿衛正趕赴巫疆,大抵四日後可開始調查。您先前提到的字條,也一並捎帶,抵達巫疆後,便會交予辛少主。”

“另外那人,如今也有眉目,名喚陳廣原,居於崇化街陳府。”

魏玘聽罷,冷笑一聲,道:“他倒不如入府殺我。”

“崇化街距後宰門不過三五百步,比他千裏迢迢、遠赴巫疆來得方便。”

川連莞爾,道:“自是不敢。”

他知道,魏玘歷來口舌刻薄,此時出言譏誚,與平常沒有兩樣,倒令他放下心來。

談話間,二人動身,向謹德殿邊走邊說。

“殿下,這陳廣原最好女色,常出入煙花柳巷,狎戲美姬。只是此人與太子之間憑何聯絡、如何辦事,目前未盡可知。”

“繼續查。務必謹慎,不可打草驚蛇。”

二人來到游廊門下,見一少年支著小傘、正在等候,發現魏玘,當即落了一禮。

“殿下。”杜松道,“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川連看見杜松,自覺收聲,揖禮告退——肅王府內規矩森嚴,他是宿衛,而杜松是隨侍,二人職權不同,不當幹涉過問。

魏玘嗯了一聲,易入杜松傘下。

二人行路,逐漸接近謹德殿。殿前燈影重重,穿破雨簾,分外寧靜。

忽然,魏玘停步,目光一轉,遙望東方。

杜松不解,也順勢看去。

目之所及處,尋香閣靜靜佇立,院內繁花濯雨,被一方門洞所容納。

杜松轉頭,窺視魏玘——他眉宇依然冷傲,鳳眸漆黑烏沈,視線卻紋絲不動,燃著一簇無聲的微光,像風裏的薄火。

他道:“殿下,您可要尋阿蘿娘子?”

“不必。”魏玘道,“不到時候。”

雖是納妾,但也屬王府喜事。他不信鬼神,卻也依照婚俗,於良辰吉時前不當見面。

魏玘又道:“杜松。”

杜松道:“殿下有何吩咐?”

魏玘輕咳,轉頭,只留背影,道:“對於婚事,她作何反應?”

杜松啊了一聲,忽然想起自己未成的差事,還有今日阿蘿提出的請求。

他默了片刻,道:“阿蘿娘子她……”

“自然是喜極而泣啦。”

……

這一夜,阿蘿坐於檐下的石階上。

離開巫疆之前,她也曾與魏玘並肩席地,遙看天際。

那時,月色很亮,綿光溫柔,如紗般籠罩,比現在要清澈得多。她坐在他身旁,問了他好多問題,譬如雲海,又譬如這天下有多大。

魏玘與她說,天下只在股掌之間。

她原本不信,此刻再憶,心頭卻分外苦澀。

阿蘿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她曾以為,魏玘是她朋友,可他禁錮她、限制她、傷害幫助她的人。但若不將他視為朋友,那他對她的所有好意又是因為什麽?

如果是因為用處,那他太殘忍了。

阿蘿坐在閣外,看著月光消散、紅日升起。

約是巳時,陳家丞來到尋香閣。

他率領若幹婢女,扯著剪子、絹緞與紅布,似要為她量體裁衣。

阿蘿以為魏玘又要送她禮物,心中抗拒,卻因徹夜未眠而精神不濟,被幾名有力的婢女架住,不由分說地帶回屋內、張開雙臂。

婢女忙碌不疊,阿蘿始終沈默。她知道自己不會越語,無法與人溝通,索性收了聲。

誰知,一道老邁的聲音忽然掀來——

“阿蘿娘子謹記。”

阿蘿驚訝,循聲看去。

只見陳家丞背著手,嚴肅道:“往後,你既嫁入王府,自當盡心侍奉殿下。”

“不要忘記你的出身與本分。”

作者有話說:

魚杏兒下章就寄,女鵝下章就跑,魏狗下章就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