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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冷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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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蘿無措,看向魏玘。

魏玘目不轉睛,凝視那縷刀光,眉宇森然,更勝林寒澗肅——上一次,他神色如此,是鉗住她脖頸、欲奪她性命之時。

顯然,這是危險的訊號。

阿蘿選擇相信魏玘,依言鉆入衣櫃。阿萊也身軀一甩,躲到衣櫃下方。

一人一蛇藏好後,魏玘掀掌,扇滅紅燭。

周遭霎時漆黑一片。屋外濃雲蔽月,不見半點清光。

魏玘很快適應了當下的環境。

他屏息,凝神,傾聽,終於自風聲之中,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足音。

有人在接近。

魏玘手裏的刀越攥越緊。

他不動,佯裝沈睡,直至劍鋒即將懸上脖頸。

“鏘!”利器相接。

阿蘿藏身衣櫃,被這擊冷撞震得脊骨發麻。

拳腳相交之聲接踵而至。

哪怕隔著竹門,她也能聽見衣袂烈烈,似是屋內二人鬥得難解難分。她不曾見過如此陣仗,腦海亂作一團,疑問紛繁如雲。

那人是誰?他想做什麽?為何與魏玘打鬥?

她壓住呼吸,繃緊身軀,借著竹門留下的一道縫隙,向外窺探。

“鏘!”銳器碰撞。

恰有晚風吹散雲層,令月光落入屋內,聚成一道冷河。而在冷河之上,阿蘿看見,魏玘與一名黑衣人兵刃相逼,一側是刀光,一側是劍影。

黑衣人眉頭緊皺,冷汗細密,幾乎被短刀抵住鼻梁。

毫無疑問,魏玘占了上風。

但阿蘿來不及寬心,又見黑衣人突然暴起,蹬向魏玘的左腿。

魏玘被踢中患處,身軀失力,伏入案上堆積的織金錦中。他眼疾手快,挑起一緞,藉由月光閃刺對方雙目,趁人擡手擋眼,發起反擊。

效果顯著。他得以起身,再度與人纏鬥。

可黑衣人就此得知魏玘左腿有傷,反覆出招,猛攻他下盤。

魏玘逐漸不敵,步步後退,終被人壓制於屏風前,與竹衣櫃僅有三步之遙。

阿蘿心臟狂跳,耳畔嗡鳴不止。

眼前,冰冷的劍鋒逼上脖頸,隨時可能割斷魏玘的喉嚨。

她必須做些什麽。

阿蘿強忍恐懼,逼迫自己冷靜,尋找破局之法。

忽然,她觸到異樣,似乎有什麽東西藏在袖裏——是那包辣椒粉!與魏玘初遇的頭一晚,她曾將其塞入袖內的暗袋。

在阿蘿思索的須臾,櫃外形勢越加危急。

魏玘背靠屏風,頸邊痛感灼灼,幾能令他嗅到隱約的血味。

“咣!”櫃門猛然打開。

黑衣人心間一懾,下意識看向衣櫃,露出破綻——被魏玘恰如其分地抓住,他兩臂上振,反守為攻,打落了橫在頸前的利劍。

少女的急呼闖入戰局:“子玉,躲開!”

魏玘迅速抽身。

辛辣之氣撲鼻而來。

只聽黑衣人怒罵一聲,咳嗽不止。

魏玘擡袖掩鼻,看見屋內薄塵飛揚、紅光淡淡。

黑衣人被辣椒粉迷住,淚涕四流,氣息紊亂。眼看沒了勝算,他折身奔逃,翻窗離開。

魏玘正要追,左膝卻陡然一軟,跪叩在地。

“子玉!”阿蘿連忙去扶。

“你不要去了。”她道,“你跑不過他的。”

她目睹了二人打鬥的全程,知道魏玘患處屢次受擊、再難支撐行動。哪怕循著黑衣人的原路,也不可能追得上對方。

魏玘默不作聲。

他放下短刀,由她攙扶,慢慢站起身來。

阿蘿記著方才的情勢,踮起足尖,湊往他喉頭:“你受傷了嗎?讓我看……”

話語未盡,力道突兀襲來。

阿蘿雙頰一痛,不過瞬息,背脊撞上屏風。

魏玘站在她面前,捏緊她的臉,將她壓在兩臂之間,囚入逼仄的束縛中。

“小東西。”他咬牙切齒。

“那包辣椒粉,你本想用來對付我,是不是?”

阿蘿聞言,身軀一顫。

他沒說錯。她確實是為防身,才特地找出這包辣椒粉、藏在袖裏。只是後來,他沒有再威脅她,她就將這件事忘在腦後。

她心虛,想低頭,卻被擒得無法動彈,只好別開雙眸。

魏玘見她如此,冷笑一聲。

早在辛朗未離時,他就發現她袖間似有異物,卻只當是兩族服飾不同。直到辣椒粉被她灑出,他才想起,二人初遇那晚,她曾穿過這身紫裙。

小妖女看似純良,怎知膽子不小,敢對他耍心眼。

“對、對不起……”

少女聲細如絲,打斷了魏玘的思緒。

他冷視她,對上一雙鹿眸——似是被人強行挪了回來,噙著半分愧疚、半分懼怕。

“我、我只是……太怕你了。”

阿蘿忍著顫,凝向魏玘,將自己的想法點滴道明。

“你太兇了,一見面就掐我的脖子,我險些被你掐死了。我怕你要殺我,所以才這樣的。可是後來,你與我說得多了,我就不那麽怕你了。”

“子玉,我知道,你不壞的。”

她字句真誠,口吻懇切,只差將真心剖給他看。

魏玘一時默然。

他垂眉,註視她,瞧見她眸底有淡光——那是他的影子,濕漉漉的一條,像自水裏抽出來。

她的臉頰仍在他指下,柔軟,戰栗,仿佛白紙,能被他輕易揉皺。

魏玘終究松了手,轉身走向竹桌。

阿蘿緩過呼吸,提步去追他:“等等!”

魏玘沒回頭,徑自坐往椅上。

阿蘿趕來,仍惦念他潛在的傷勢,湊近,道:“不要動,讓我看看。”

魏玘並沒有動,得以讓阿蘿確認他並未受傷。

她舒了口氣,伸出一指,按住他喉間的凸起,道:“我不會治這裏,幸好你沒傷到。”

魏玘不語,看著她,眸底似有微火。

阿蘿並未註意魏玘的眼神。她站起身,終於有心環視四周。

屋內淩亂,已辨不出從前模樣——家具移位,竹籃墜地,巫繡剮裂,椅間與桌上滿是劍痕,連她先前裁好的織金錦也掉在了地上。

阿蘿又驚又急,拾起織金錦,只見絲縷殘敗、金線迸裂。

兩串淚珠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聽見抽噎,魏玘轉目瞟她,憑動作與位置斷出情況,嘖了一聲,道:“再給你一卷就是。”

“來不及了。”阿蘿邊嗚咽,邊搖頭,重覆道,“來不及了。”

魏玘不耐,道:“就這麽急?”

饒是在他回京之前,辛朗都不會再來,他也能在離去時將此事吩咐下去。不過是金貴的布匹罷了,憑他的權勢,難道還會少了她嗎?

阿蘿不答話。

她擡手,往臉上抹,似是不願再哭,淚水卻沒能止住。

魏玘抱臂,也不開口,只盯她。

那道細影在他眼中,緊繃著,顫抖著,像驟雨打過的藤蘿,脆弱得不堪一折。

終於,阿蘿慢慢回過頭來。

“來不及了,子玉,你很快就要走了。”

她的淚闖入他的視野,而她的聲音走向他的耳畔。

“我本想給你做個香囊,填些鎮痛的藥草,叫你在路上也好受些。可我做不了太快,哪怕滿打滿算、計上後日,今夜不開始,我也一定做不完的。”

“織金錦由金縷織成,質地很硬,比尋常的織物都耐磨。你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若要做個香囊給你佩,就要好使一些,不要太容易壞。”

阿蘿越說,壓抑的別愁就越是濃郁。

撫養她的蒙蚩走了,不怕她的辛朗走了,告訴她外界之事的魏玘也要走了。所有能與她說話的人都被她弄丟了,而她甚至無法給他們一個禮物。

“我不應這樣難過,我要、要高興些。你走……你走是好事。我是盼著你好、好的,也想你往後都、都能好。對不起,我不該……”

——她不該哭的。

可哭字尚未落下,腕間忽然一緊。

不知何時,魏玘已來到近前,五指扣她手腕,拽著她轉身就走。

他的力道很重,虎口緊鎖腕骨,令人無法掙脫。

阿蘿本也無心掙脫。她怔住,任由魏玘牽住,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二人走出竹屋,踏進院中。

明月高懸,雲光淡薄如紗,投下亮白的清輝。

魏玘步伐開合,果斷而決絕,一路拉著阿蘿,將她帶到圍住小院的木欄之前。

阿蘿尚未回神,懵懵懂懂。

魏玘松了手,不多作解釋,只擡頜:“看。”

阿蘿不解,透過淚眼,順著魏玘的視線,向木欄外望去。

守衛正倒在地上。

阿蘿驚,不禁掩唇:“他、他沒……”

“沒死。”魏玘道。

守衛的胸膛仍在起伏——雖然微弱,但於他而言,並不難辨。

對今夜的一切,他早有預料。辛朗是巫疆少主,而他流落巫疆,假使太子黨羽有心尋他蹤跡,定會密切關註辛朗的動向。因此,辛朗既來,殺手必然緊隨其後。

可惜他身上有傷,沒能留下殺手、好好聊聊。

倒是這殺手不算蠢,只擊暈守衛,並未害人性命,不會為太子帶來麻煩。

思及此,魏玘不免看了阿蘿一眼,無奈於她實在不夠聰明,竟然優先擔心守衛的安危,甚至完全忽略了一個對她分外有利的事實。

“現在沒人能攔住你了。”他低聲道。

阿蘿一怔:“什麽?”

魏玘默了片刻,道:“自己想。”

阿蘿茫然,環視四周,試圖讀出魏玘的弦外之音,卻只看見一動不動的守衛。

她記得這名守衛。他很高大,站在院外時,像一堵高聳的冷墻——而如今,他失去意識、暈厥在地,像一片雕零的落葉,毫無威懾力。

阿蘿的心口突兀一緊。

她意識到了什麽,轉頭望向魏玘,眸光錯愕難抑。

魏玘沒有看她,側顏冷峻如初,雙目平視前方,似在遠眺,視線卻並未聚焦。

他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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