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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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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史書有載,武帝年號玄德,然其繼位許久,才劃出當時那二十年的叛亂,究竟用哪個年號。

一天的皇上也是皇上,一月的褚仲弦也是大楚的先帝。

真龍天子所言,言出法隨,言出必行。

六月初,南康公主入臧,臧北大王子洛桑於春暖花開之日,三書六禮,將其娶入臧北。

褚星河剛回來沒多久安國公就出了事兒,太後自刎於端本宮,國子監祭酒死鑒換江山太平,一時間,除了吏部尚書呂回,竟然沒有個元老人物說的上話。

其實單論功績,常瑤是遠勝於呂回的,但這朝廷終究是男人的天下,其次才是身份地位的尊卑。

顯然常瑤也不是非常在意,更簡單來說,她的選擇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世人。

從那封將自己兒子入贅去西沙的信中,她與褚星河同謀,早就人盡皆知。

呂回拿不定主意,想找安國公商議,不為別的,就他手中那封廢太子詔書,足以抵過其餘所有人的意見。

死者為大,這時候倒是應了這道理。

先皇在世的時候,他的許多決策,人們常常都是一笑而過,很少有認認真真去刻板的付諸行動。

可等他死了,竟然做到了生前都達不到的“一言九鼎”。

這回的九鼎,並不是說所謂誠信的威力,而是權勢的力量。

宋清夢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說到底,也並不是因為太公是什麽元帥將軍,甚至不為安國公這個身份,他們要的只是那張能讓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紙。

道理很簡單,卻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畢竟能想明白的才是少數,還是因為他太早的把自己從這些彎彎繞繞的人心中抽離出來了。

但這些小勾當,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裝傻充楞未必是件壞事,甚至能讓人活的更輕松。

再加上,想起太後自戕前說的話,呂回定有用處,若成為自己身邊的人,說不準某一日關鍵時刻靠的就是這人。

只是雖然道理很清晰,但是如今的太公...最好還是不讓別人見他為好。

安國公的腦子時而糊塗的很,時而又無比的清醒,他好像什麽都懂,又好像在某一瞬間回到了從前。

宋清夢不知道太公到底活在什麽時候,只有他清醒的時候,能依稀聽到自己的名字,平時似乎他有時是宋晨,有時又是自己的母親。

他垂下頭閉上眼,明日就是南康嫁人的日子了,身側的褚星河已經早早睡下,事實上,這些天他一直睡的很早,大概是白天太累了,早上不到五更幾乎就坐到了金鑾殿內,等到大臣們趕到,褚星河一天的公文才剛剛看完。

他心疼這人,但是能為他做的少之又少,宋清夢抿起嘴,他想自己是害怕清醒的。

在夜最深的時候睡不著,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淒涼的景象,母親慈悲的眼神,太公面朝梅花彎下的腰,姐姐的笑容......

他們會化作利刃刺向自己,讓他成宿成宿的在痛苦混沌中迷失。

只有抓緊褚星河的時候,他才是完整的。

想到這裏,他的心被揪的更緊了。

其實宋清夢知道,不能將自己全部的信念和信仰都砸在一個人身上。尤其是人心。

人心易變,命運也不斷地變。

短了說,承諾兩三年,懺悔八九年。

長了說,癡情承諾片刻,可真正受傷後尋找到真正的自我,有時需要一輩子那麽長。

這一輩子呢?

有的人很短,出生到離開,啼哭聲到嘶喊聲。

有的人很長,長到罪狀永遠都贖不清。

怕就怕自己是後者,而褚星河是前者。

他想著想著,伸手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成日裏瞎想得不到什麽好處,做好眼前的事情,才是對未來最好的期許。

於是昏昏沈沈的,這夜也就過了。

次日熹微,他睜開眼便看見褚星河已經換好了衣裳,那袍子上繡著的金玉牡丹似乎象征著什麽,見宋清夢看向自己,褚星河取扇子的手便縮了回來,調侃道。

“小舅舅昨天睡的那麽晚,怎的這麽早便起來了?”

宋清夢坐起身,睡的太晚身上就會酸痛,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和腰,迷迷糊糊道:“殿下真是糊塗了,南康公主成婚,是大楚的國事,我怎能不去?”

聞聲,褚星河當真像是突然想起來這碼事,扶額道:“真是活糊塗了,腦子都這麽不好使。”

隨後,他便轉身撲到了宋清夢身上,用頭蹭了蹭他的下巴,將臉埋入了宋清夢的懷裏說道:“如果以後真老糊塗了,清夢不會不要我了吧?”

宋清夢剛想著說點什麽安慰他的話,這下停了,也知道這人不過調侃兩聲,真的糊塗還不至於,於是伸出手揉了揉褚星河的腦袋道:“殿下別鬧了,叫外人聽到可就不好了,未來的一國之主,還是得矜持一點的。”

褚星河一怔,直起身坐在他旁邊,翹起腿道:“本君可不喜歡這詞兒,我大楚一向是有一說一,有話直說,矜持個什麽?”

宋清夢看了他一眼,對這種胡攪蠻纏,避重就輕,混淆是非的話術,他向來都不放心上,於是站起身來,從一旁抓了件外衣披上,正系上腰帶又聽褚星河說道:

“對了小舅舅,今日送行的時候,你且偷偷跟在臧北的隊伍後,我總覺著羅將軍有些不對,你明事理,若真出了什麽事兒,有你在也好解決一些。”

宋清夢擡起睫毛看向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問道:“羅將軍難不成要搶親?”

“不像,至少我印象裏他應該不是能做出這種事兒的人,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褚星河拿起扇子道:“就算不是為了他,你也知道的,大楚和臧北終有一戰,而姐姐也不過只是個暫時維系關系的樞紐罷了。”

“來日若是打起來,只希望姐姐要再幸運一些,哪怕將我的氣運分給她也無妨。”

他說著說著,低頭看向手中的玉扇。

這扇子用的時間太久了,一直伴隨他出現,都快成了許多人眼中比自己這個人更有標志性的東西了。

扇面有些微微發皺,那玩笑似的“有仇必報”四個大字刻在其上,入木三分,如今看來卻不再好笑,只覺得滿紙的荒唐言,當真無人知曉是何人癡迷?

手指在紙頁上有些顫抖,褚星河松了口氣道:“罷了,這一大清早有些沒來由的擔憂,這皇上太難當了,若能選擇,本君下輩子一定當個正兒八經的紈絝子弟,生在和平盛世,不摻和這些紛爭事端。”

宋清夢聽了,嘴角微微繃住,道:“其實此生...也不錯。”

褚星河挑眉:“有何不錯?生在帝王家何談不錯一詞?”

可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宋清夢悻悻道:“我的意思是,或許對我來說,遇到你,這一生也不錯。”

他說完,擡頭看向褚星河,這猛地一動作當真一下撞進了那人的眼中,直把人叫的楞住了。

褚星河先是一頓,隨後睡不醒抿著的嘴居然微微翹了起來,勾著嘴角轉過身,笑道:“小舅舅當真比我會說話多了,以後還是要向你請教。”

宋清夢原本沒想直說自己的心意,其實他算是個含蓄的人,做什麽事兒都喜歡按照褚星河最不喜歡的那種繞彎子方法做,但這回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那人的話竟然在耳中就回蕩了起來。

於是怎麽想的,也就怎麽說了。

他轉過頭,看著褚星河,也跟著他笑了。

陽春好風光,河梁雁歸美酒好。

宋清夢混在送親的隊伍中,聽著鑼鼓喧天,看著臧北的大王子身著華服將大楚的公主娶走,那紅妝足足有百裏,隊伍從南康殿排到了太公街,說一句浩浩蕩蕩不為過。

可是越是這樣,宋清夢反而沒有多喜悅,直到看著褚仲錦一路隨禮法走出來,被架上馬車,驀地竟然感覺到沒來由的一陣諷意。

自古就有男婚女嫁一說,男“娶”女“嫁”,這三個字,一個都離不開“女”。

大楚和臧北的和談中,褚仲錦就像是個來往用的商品,包括被留在長安城的聖女央金,一個被取走,一個被留下。

一個去婆家,一個要把長安當成家。

取女,可不就是娶。

女家,可不就是嫁?

宋清夢苦笑著搖搖頭,心說自己這些日子真是煩躁過了頭,什麽都要想的那麽敏感,幾千年幾百年的習俗一直都是這麽來的,難不成自己還想推翻不成?

他姑且駕馬走向了隊伍末尾,權當做眼不見心不煩。

沒想到,他剛剛擡手,竟然見身側一個人似乎和他想到了一起,驅馬與他擦肩而過。

宋清夢定睛一看,禁不住想誇一句,褚星河真是料事如神。

“羅將軍,你...”

羅泗臻轉頭,見他欲言又止,一絲尷尬掛上了臉,道:“世子殿下,你也在啊。”

“......”

宋清夢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一向也自詡自己不是什麽不善言辭的人,可到這兒,竟然真想不出什麽能話能接羅泗臻的話。

他抿起嘴,剛要說什麽,就聽前面軍號的聲音吹響,送親的隊伍要啟程了,於是和羅泗臻一起,二人頗有默契的閉上了嘴,凜然正氣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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