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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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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

宋清夢垂下眸子,盯著褚星河的臉,不由得有些犯困,可是他又舍不得睡,生怕眼睛一閉一睜,朝廷就派人下來把褚星河領回去了。

他打了個哈欠,伸手將褚星河的背角掖嚴實了,手臂圍成一個圈,下巴放在上面,看著一動不動搭在眼前的褚星河的手,輕輕上去戳了戳。

見對方沒什麽反應,便更加得寸進尺了,他掰著褚星河的指頭,不知什麽時候,小聲念叨了起來。

“你說,若是你不管我,我也能全身而退,不論是西沙還是雁蕩樓,但是你怎麽就這麽愛多管閑事呢?那麽一個以自私著稱的人,真到了危急關頭,幹嘛不先跑呢?你到底在執著什麽...”

他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小,兩只手不自覺的擺弄著褚星河的手,那雙手骨節分明,保養的膚如凝脂,從手腕到指尖都是叫宮娥精心護理過的模樣,他本感慨著,這人真是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忽地在手心摸到了幾處坑坑窪窪的地方。

宋清夢瞬間便不困了,擡起地上的蠟燭照過去,打開褚星河的手心,發現裏面密密麻麻竟然有許多傷口。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細想,那人的手便反扣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險些把油燈打落。

力道之大,竟叫宋清夢有些吃痛。

他倒吸了一口氣,將燈穩穩放在地上,便連忙看向床上的人,只見後者正緩緩睜開眼,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

若是以往,褚星河一定會油嘴滑舌的唱上幾句腔調,可是這一次,宋清夢等了好久,都沒有聽見他說一句話。

他驀地擔心起來,生怕褚星河受內傷損傷了身體,連忙欺身湊過去,問道:“醒了,怎麽樣了?怎麽不說話?”

他話音剛落,便看見褚星河嘴角微微勾起,於是一只手摟在自己的脖頸上,只感覺一瞬間的翻天覆地,他趴在褚星河的身上,臉就埋在他的頸間。

“噓,”像是料到他要說話,褚星河連忙說:“看在我背著你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你讓我抱會兒,不算吃虧。”

“瞎說什麽胡話...”宋清夢悶聲說,隨後呼出的氣只叫自己的臉更為發燙,索性不說話了,任由褚星河就這麽抱了半晌。

想起之前在雁蕩樓自己做的事情,本來還害怕褚星河會上下其手,或者別的什麽,沒想到那人也真是如自己所說,就是“抱會兒”。

長而密的睫毛搭在眼睛上,眉骨的陰影把他籠罩了起來,褚星河閉著眼睛,兩只手攬在宋清夢的腰上,嘆了口氣。

宋清夢見他松了力氣,撐起雙臂,看著身下的人,長發淩亂落下,幾綹就垂在褚星河的胸膛上,許是剛剛的動作太過激烈,二人的衣衫都被扯了開來,好像做過什麽不可言說的事情一樣。

“你...”宋清夢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問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褚星河笑著看向他說道:“你想我什麽時候醒?我是個識趣的人,你若是不想讓我聽到的話,我自然也不會自討無趣,小舅舅。”

宋清夢長舒一口氣,搖搖頭,這麽說,這貨還是什麽都聽到了,於是說道:“剛一睜眼就叫我關你文字獄,還是好好休息吧。”

說完,翻身便要下去,褚星河連忙伸手去拉,可惜指尖只將將的碰到了發尾,落空了。

“宋清夢。”他叫道。

宋清夢轉頭看著他,“你說。”

褚星河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那條斷了的腿沒有恢覆,所以行動有些不便,只能緩緩的靠在床頭,看著宋清夢。

宋清夢沒再閃躲,看著他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雙眼睛平日裏即使算不上涼薄,也總有二兩戲謔在,可是每次看向自己的時候,總是最熾熱也最真摯的。

他到底在執著什麽呢?

“我們現在,算是同路人了嗎?”

宋清夢聞聲一楞,再看褚星河的時候,那人依舊眼巴巴的望著他,其實那天的話,他只是找個合適的理由想要將查案的事背到自己身上,甚至說完都沒有特別走心自己說了什麽,如若不是褚星河現在提起,他可能都不會知道這人一直在糾結什麽。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同路不同路這件事情的界定本來就是最模棱兩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因為每個人的生活環境和背景本身就不相同。

人們大多更願意成為盟友,而不是同行的人。

人和人只能同行,不能同路,就像當年在兗州分開的李杜二人,像隔著百年重逢的霍辛二人。

許是看出宋清夢眉宇間的猶豫,褚星河皺起眉頭,低下了頭。

“同路,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到哪裏去,你同我說過選擇,可我從來沒有選擇。”他踟躕半晌,終於正面回答起了褚星河的問題。

褚星河聽了,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我不勉強你。”

“可是,”宋清夢又說道,擡起頭,看向褚星河的眼睛,像是終於下決心做什麽事情一般,“可是既然我們的路有交叉,哪怕只是一個驛站,哪怕這個驛站是你一磚一瓦建成的,哪怕你的路的盡頭不是我要的終點,同路的片刻,也並非不是一種享受。”

他沒有直說自己的意思,但是褚星河卻聽的真真切切。

“所以你接受了?我可以幫到你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願意幫我?”他的神情激動卻又慌亂,黯然的瞳孔亮的如同夜空中的啟明星,語無倫次道。

“誰幫誰不重要,你只需要記得,今日,我決定與你同伍,不單是因為我父親的死,也不單是因為這些日子你為我做的事情,不為了那把傘,也不為了驃騎營的援糧,只為了你。”

宋清夢正色道,奇怪的是“只為了你”這四個字,放到別處,換作不同人來說,都是一句暧昧至極了的話,只有宋清夢,這四個字被他嚼的仿佛沿河的鴛鴦燈,是至情至性,最純粹的告白。

告獨白,告心意,不只因為愛而存在。

不必動心,只要一點接受就夠了,褚星河不自覺笑出了聲,夜色裏,他一手捂著眼睛,比褚仲安笑的還不明所以。

不過宋清夢知道他為什麽笑,於是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其實最好最終的選擇,早就擺在他面前了,他不知道褚星河在執著什麽,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與眾不同能叫他一眼看中的。

他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那個人為了和他同行,生生辟出了一條血路,叫兩個本可以一生毫不相關的人的後半生,鎖在了一條鐵鏈上。

向上是無邊的天空,向下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安國公,清夢他...怎麽樣了?”陶文很少主動關心什麽人,特殊的兩個,一個是皇位上的九五之尊,另一個便是自己那寶貝小徒弟。

安國公此時正剛從車上下來,黃公公扶著他,撞見了剛從陛下寢殿出來的陶文。

“陶先生,陛下有事急宣安國公。”黃公公說道,然而安國公擺了擺手,權當沒關系。

“沒事,跟我見什麽外,實不相瞞老陶啊,清夢已經好了,還在家逗鳥呢。”安國公笑道。

陶文聽了,喜笑顏開:“那就好,那就好!所以那鳥也好了?”

安國公點點頭:“嘰嘰喳喳圍著清夢飛了一上午,可不是好了嗎?幸好,這鳥畢竟是當年陛下賜給我的,人老了不中用了,若是養不好,都不知道怎麽鳴謝聖恩。”

“哪裏的話,那我便不打擾了,先行告退。”陶文擡手,沖安國公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安國公擡頭,那一夜,他嚇得滿頭白發,過去不見老,總覺得硬朗又隨心所欲的人,擡起頭,望著不遠處的門,兩只眼睛突然茫然又渾濁了起來。

這塵世的泥垢,終究沒有忘記這個依舊在風雲中殘燈末廟的老人。

安國公府內的金絲雀活潑可愛,總是銜著樹枝到處飛,時而還會撿石子給他,老頭子喜歡的很,經常一個人自顧自的同那鳥說話打發時間。

所以哪怕宋清夢不在府中,院子裏也總是熱鬧的。

然而那只鳥的來處,其他人不知道,陶文卻不會不知道。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陛下賜的,而是太子殿下在宋清夢拜陶文為師的時候送來的賀禮。

也就是宋清夢暈倒的第二日,尚方寶劍出鞘,只聽見一聲哀鳴,再也沒有人在安國公府外見過那只金絲雀。

血濺他鄉。

就像安國公那位人人稱讚的忠良女婿。

皇上的寢宮為自己的叔叔敞開門,兩位內侍將安國公請進去,便站在外面充當守衛。

“咳...咳咳...”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人,低著頭,抵在金玉盆裏,咳出幾口血來。

安國公走過去,關切的詢問道:“怎麽如此嚴重?分明前些日子氣色還算好。”

皇上擡起頭,額頭上的紋皺起,層層盤根,如同老樹的年輪。

“叔叔,朕活不久了。”

他望著安國公,如釋重負道:“那些人等不及了,朕曾經答應過您,非急事,絕對不會將您牽扯進來。此時...大概算是急事吧,朕這大好江山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看,便可能再沒有機會了。”

“朕...對不起您,無顏面對您,但是如今,朝中無人可信,別無他法,畢竟是您打下來的江山,所以在此厚顏無恥的...請求您,還望您能將大楚的江山,替朕傳下去,哪怕這史冊都記朕是昏君,或者將朕除名也無妨。”

安國公蹙眉,看著他,眼中竟然有些迷茫。

當年陛下執意要自己這沈迷於酒色的兒子繼承皇位的時候,他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也因為這件事,在新皇登基的當天便告訴他,自己請辭,終生不入朝政。

這句話,他堅守了將近半生,如一切人的願,和女兒女婿享著天倫之樂。

直到宋晨意外身亡,他意外發現那幅有關女子微妙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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