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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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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道

宋清夢蹲在小偷的身邊,手指放在鼻息處,確認沒有呼吸,又輕輕掀開他的衣襟,看見幾個烙鐵的痕跡,便重新合上,起身。

臧北入京,斬立決。

交給皇上,得罪的是朝堂重臣,不給皇上,是自己的失職,若真有一日外敵來犯,宋清夢這就是包庇罪,連同其他三人,都會被扣上一頂反賊的帽子,這些他都清楚。

但是就算不想這些,他也依舊會上報皇上,哪怕危機四伏。

第二日清早,宋清夢便和剛醒的褚星河撞了個滿懷,廚房的渣鬥前,褚星河正捏著鼻子用小勺試探著勾邊緣的殘餘碎屑,見宋清夢走過來,楞了下,接著如釋重負的把那小勺扔到了一邊,輕咳了兩聲,指著地上擺著的一張紙。

“聽少將軍說,郁老將軍死後,府裏就上上下下走了一批人,其中不乏知情的廚子,這麽多年一直為將軍熬藥,我想著總能留下些什麽,才大清早來的。”褚星河擡手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解釋道。

“嗯,”宋清夢雖答著,但想起他剛剛小心翼翼害怕自己被沾到,但又認真翻渣鬥的樣子,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來,“殿下這次真算是風度翩翩了,只怕來日京城又多一個美談,皇子翻鬥。”

褚星河當即一閉雙眼,無可奈何道,“小舅舅莫拿我打趣了,這事若是傳出去,我便讓全京城都知道燈會夫人姓甚名誰,到時候小舅舅的風頭更勝我一籌,可就沒人記得我了。”

宋清夢笑笑,不看他,從廚具上抽了一根筷子下來,戳了戳地上的渣滓,擡手放到鼻尖聞了聞,微微蹙眉。

“有線索嗎?”

宋清夢點點頭,“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也曾經聞到過這種味道,後來跟隨師父學醫,在南海發現了線索,才知道是當地尤為駭人的三草蛇蟲毒,用蝮蛇,蜘蛛、蠍子和斷腸草等三種毒物熔粉而成,是中毒後依批次攻入五臟六腑的慢性毒藥,喝時混入中藥和水裏不見味道,但是剩下的渣滓只要聞過就不會忘記。不過收集這些材料本就艱難,僅有的幾株斷腸草據說都已被鎮南將軍充入國庫,如今在西沙見到這種毒,定有人刻意為之。”

“南海的毒,又和老將軍有過爭執的,不就只剩下...”

徐麟將軍。

宋清夢擡眼,褚星河蹙眉搖了搖頭,“不會這麽簡單,是有人為我們設下了這個結局,就算真能安全到西沙,查出來的所有指正也只會是徐麟將軍,我們被騙了。”

“那皇上那邊怎麽辦,一定要報的。”宋清夢嚴厲地說,褚星河喉嚨滾動了下,“你要知道,查到現在,不報最多是個玩忽職守,能力不夠。但是報上去,一來容易打草驚蛇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二來容易殃及池魚,小舅舅,你的嫌疑不比別人小。”

褚星河一番話說的中肯,利害分析的頭頭是道,最後一句話,宋清夢何嘗不知曉,這幾日都如懸在頭上的刺,然而他進退兩難,竟然無法保全自身的同時還能恪盡職守。

不過他向來是個敢做的人,若有人加害於他,他也不害怕,他要做的是大楚的賢臣,既要做賢臣,怎能困於一隅之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殿下,若你怕了,便自此與我劃開界限,少將軍話說的沒錯,我是大楚的將,為大楚的民,便萬萬不能允許外敵入侵,太平盛世來之不易,若因為一己安危置百姓為不顧,我還有什麽臉面做這皇親國戚。”

他如這般說,甚至沒註意到言語中帶著對褚星河的不敬,後一句屬實是以下犯上,但褚星河並沒有介意,目光落在他身上,猶如羽毛拂過心間,看的人癢癢的。

“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麽說,但是就算個人安危不重要,假如不是徐麟將軍做的,你又當如何報與陛下?”褚星河步步緊逼,竟將宋清夢抵在了墻上,“你同陛下說,臣能擔保不是徐麟將軍?可是矛頭根根指向他,你說你不知,陛下怎知你是不是與他同伍?況且窯洞的箭未銷,遍地都是你宋家的標記,你拿什麽辯解不是你所為?徐麟會為你說話嗎?你又怎知不是他所為?”

他的話可謂針針見血,每問的一句話都是宋清夢最不願意面對的,他似乎知道了真相,可又被擋在了真相之外。

“我父皇叫你來,是為了要你查明真相給郁將軍一個交代,還是要你隱瞞真相給朝廷一個交代,你還不明白嗎?臧北真要有什麽動作,到底與誰有關,你還不明白嗎?”褚星河垂眸看著他,似乎是有些急躁,氣息過於紊亂。

“我明白,我知道,所以我就要什麽都不說嗎?所以少將軍就要像我當年一樣以為我父親的死只是一場意外嗎?然後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過一輩子,哪怕疑點重重?!郁家的家訓是守諾重義,難道就要他們背著自己的祖訓,讓老將軍不得善終嗎!那分明就是一幅威脅老將軍的畫!”宋清夢越說越有底氣,平日裏的不爭不搶和平靜蕩盡,看著褚星河的眼睛滿是不甘。

“少卿!不得善終的人還少嗎?!揣著明白裝糊塗過日子的人還少嗎!我不是嗎?你不是嗎?試問宮中,有幾個夜裏睡的個安穩覺,誰不是被威脅著長大的!就算我告訴你背後到底是誰在做這些事兒,你能把自己擇的出去嗎?!宋清夢!”褚星河大抵是氣急了,一拳砸在墻上,聲音都在顫抖。

“我費盡心思不想讓你踏進這個局,保你不成為別人的把柄和向上爬踩的螻蟻,你怎麽不明白啊!”

宋清夢身軀僵住,脫口而出的道理盡數咽了下去,他不是不知道褚星河做這些是為了他,那股子火氣再次被他毫不掩飾的心意澆滅,他搖搖頭,可是他也有要做的事,要護著的人,要堅守的道義。

半晌後,宋清夢收回視線,無聲嘆了口氣,“九殿下,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我都不理解對方,便就此形同陌路,散了吧,免得落得個徐將軍和郁將軍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不日回到朝廷上,我會盡數告與陛下,便不勞殿下為臣擔憂和操心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出去了,褚星河追了兩步,忽地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咬牙悶咳了幾聲。

“殿下!”屋檐上縱身飛下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檐花拍拍自家殿下的後背,憂心忡忡道,“殿下,其實少卿說的並無道理,畢竟當值的是他,顧慮多些也正常,你這麽擔心他,叫旁人看了去,該亂說了。”

“叫旁人看去能怎麽樣?旁人能說什麽?我想護著的人都護不住,誰愛說什麽說什麽吧。”褚星河離開,“哢嚓”一聲,一根筷子在他的腳下裂成了兩半。

“別跟著我,我去賞月。”

檐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覺得太陽亮得刺眼,不知他賞的是哪門子的月亮。

饒是宋清夢前腳剛說完“分道揚鑣”的話,後腳便擡手摸了摸自己發髻上的簪子,他頓了頓手,面色沈重下的嘴角竟帶上了一抹笑意,今日說的那番話,是真心實意,情真意切,也是費盡心思將褚星河推了出去。

一人之過,一人來擔,他前日便想,既然一切都是奔著他來的,若真叫褚星河跟自己忙了一趟,落得個頭破血流的模樣,也是自己不願意看的,褚星河說的沒錯,郁騁的案子只能查到這,因為當年宋晨的案子,也是戛然而止,只冠上了一個病逝的名。

但他不是當年的沈雲潺,他是宋清夢,他一定要查明真相。

只是現在還是不是時候,有些事情還需從長計議,要他快馬加鞭回京城給皇上一個交代,在此之前,他還要去看看郁孤。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郁將軍當年,便是這麽命名這座城的吧。”宋清夢背手踏上城樓,只見郁孤靜靜坐在瞭望臺,手中夾著一片薄竹,鉆了幾個孔,似乎能吹出聲音來。

見他過來,郁孤緩緩轉過身,眼尾帶著一抹通紅,身旁堆著幾個空酒瓶,卻絲毫不影響她穩穩地坐在那裏,“少卿,你要走了嗎?”

宋清夢眨了眨眼,“少將軍要的交代,得到了嗎?”

郁孤楞了下,翻身從柱子上下來,站在他面前:“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大多數人只知道這首詩的後兩句,卻不知道前兩句講的才是一個將士的孤獨,年輕時是鐵騎上的將軍,千軍萬馬未曾輸給任何人,這一生未有過敗仗,最後敗在了他打下來的江山的勾心鬥角裏,少卿,你站在這裏,你站在我這裏。”

郁孤的臉很紅,拉著宋清夢的手也沒有再顧禮節,宋清夢隨她望去,只見一片茫茫的大漠,在黑夜裏,什麽也看不清。

“從這兒望,一直走,一直走,就是玉門關,玉門關後有一座雪山,過了雪山,就是中原,那是我父親念叨了一輩子的中原!那是他打下來的中原!他一輩子都不能名正言順回去的地方!”

“我要個交代,哈哈哈哈哈....我要什麽交代啊?終是天地之間一場空夢,自以為的公道最是可笑。”郁孤說,“少卿,今日你若是回去如實稟報,我西沙驃騎營敬你是條漢子,今後定當永遠站在你這邊,若你什麽都不說,我也什麽都不會做,就此,一刀兩斷,當從沒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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