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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雲海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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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雲海莫深

“——李刻霜!怎麽會……怎麽會是你!”

司徒衍看到眼前這一幕, 咬牙切齒,難以置信。

當劫雷劈向李刻霜時,凈緣是最早察覺的。

他像是有所預料, 一早便拔足狂奔到十丈遠去,佛珠甩得劈裏啪啦作響。

李刻霜緊緊閉上眼睛,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

他被李無疏推開了。

再睜眼時,他看到李無疏跪伏在地上,瘦削的身影蜷成了一團, 仿佛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 那痛苦原本應該降臨在他身上。

應惜時支著劍, 看熱鬧一樣站在一旁, 悠聲道:“若我沒猜錯,那‘八荒玄同陣’的七十二個陣腳,司徒大人挑去了一半, 另一半, 為李宗主所破。”

李刻霜驚愕地呆在原地,雙眼布滿紅絲,連連搖頭。

他完全無法理解當下的狀況:“不……怎麽會……”

這一路下來, 他為求迅疾, 往各派都是硬闖,傷人無數。

行傷人之事,怎會功德圓滿,怎會迎來渡劫之雷?

很快, 那個蜷成一團的身影落入一個懷中。

阮柒將人抱緊, 撩開他額前的碎發, 一向鎮定自若的他連手指都在發顫。

“無疏?你怎麽樣?”

劫雷到底不同於普通天雷,李無疏從未遭受過如此痛楚。

酸麻感灌入他七經八絡, 疼痛久久不散,幾乎痛到神魂離體。

遮目白綾不知何時被扯掉了,他雙眼空洞地同阮柒對視。

“無疏?無疏?!”

空白的眼神讓阮柒心驚不已,但李無疏一言不發,無從猜測他心中在想什麽。

“對不起……無疏,我不該瞞你。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沒有來得及替你擋下……”

阮柒竟有些語無倫次,臉上滿是心慌意亂。

這種失態大概是李無疏最樂於見到的,頗有人間煙火氣,能得見清冷孤絕的步虛判官也有普通人窘迫的一面。

但李無疏雙眼失神,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攥著阮柒的手指用力到發白,雙唇開合,從中擠出幾個字來。

“我……我的劍……”

阮柒擡起手,掌心冰芒乍現,瞬間凝出一柄冰藍短劍來。

連同阮柒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李無疏要做什麽。

裂冰劍有靈,但它並不認得李半初。

它可以為阮柒所用,也可以為凈緣、李刻霜所用,可以被任何李無疏的親近之人驅使,卻唯獨排斥李半初這個人。

一柄不能被驅使的劍,李無疏在這節骨眼上要它做什麽?

但阮柒沒有多想,一聽他要劍,即刻便取了劍來。

只見李無疏一把握住劍柄,飛升便迎向劈頭而下的第二波劫雷。

裂冰劍有半截劍身留在絕情巖,與天心宗氣眼聯通。

以它為媒介,地氣源源不絕湧入李無疏這副凡人之軀,令他靈力大增,取之不盡。

李刻霜趔趄著後退,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這一生只琢磨練劍,從沒考慮過渡劫這種事。

第二波劫雷也是沖他來的,長了眼睛一樣緊追不舍。

但李無疏主動迎了上去,裂冰劍在他手中劇烈抖動掙紮,如此境況之下,他仍是在劫雷劈向李刻霜之前,將之生生截下。

周遭暗如朔夜。

電閃雷鳴之中,只看得見半空一道白影衣袂飄飛,迎風凜立。

這人似乎生來就對風雨和艱險不存畏懼,總能披荊斬棘地站到所有人不可企及的位置。

就像此刻一樣。

司徒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殫精竭慮忙活這一大場,竟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機關算盡,棋差一著。

同樣挑去三十六個陣腳,同樣拯救三十六城百姓。

飛升之格卻將於李刻霜之身。

到底是因她壞事做盡,孽障纏身?還是因為她原身不過一卷書畫,低人一等?

司徒衍憤慨纏身,淤塞胸口。

李無疏主動迎擊劫雷的舉動似乎對她有所啟發。她有樣學樣,趁著劫雷再次降下,立時揮舞“別滄海”迎了上去。

和一柄不聽話的蠢劍比起來,傳世仙器自然更加趁手。

司徒衍身受一記劫雷,按說傷勢不如李無疏,可她卻仍徑直墜地,在地上砸出個淺坑來。

久戰多時,這副身軀近乎支離破碎,她卻感覺不到痛似地,翻起神來狂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誰引的劫雲又有何區別?只要我受劫雷,飛升的就是我!”

李無疏並不管她,手握掙紮不止的裂冰,再次迎雷而上。

這次阮柒比他更快,先他一步截住劫雷。

“阮柒——”

李無疏沖著攔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大喊出聲。

雷聲過後,阮柒不大平穩的氣息倏然近在咫尺。一雙手將他環抱,憐惜、愧疚,種種情意溢於言表。

他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細聲問道:“是真的嗎?”

“……”

“她說的是真的?立道者?”

阮柒沒有回話,將他抱得更緊。

而劫雲容不得他們長敘,才停息了片刻,又蓄勢而發。

司徒衍撲身上來,和兩人鬥作一團。

三人彼此各不相讓,爭相迎雷而上,打到後來,連地面的幾人都看不清他們的身影,只看得到黑雲、閃電、刀光劍影,連成一片。

李刻霜拋劍準備禦劍而上,卻被凈緣及時攔住。

另一邊傳來不冷不熱的聲音。

“李宗主,恕我直言。憑你修為,現在靠近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應惜時道,“你雖僥幸得到飛升之格,但論修為境界,怕是這裏最不堪的的一個。”

李刻霜紅著眼睛,質問道:“什麽飛升之格?從剛才起,你們說的我都聽不懂。天道是什麽?立道者又是什麽?”

“也不怪你淺薄無知。這些東西,書上不曾有寫。”應惜時站在坍塌的城樓邊上,袖手旁觀渡劫,施施然道,“這方天地的開辟者叫做立道者。天道久治而衰,難以為繼,山河破碎。後有道祖易太初繼任天道,設止戰之印,以衍天遺冊治道。又五百年,天道再度崩毀。遁出天命之外的李無疏,因為救人無數,便功德圓滿,成了這第二任繼道者。”

李刻霜聽得雲裏霧裏,看向凈緣。

凈緣只是道了聲佛號,把頭扭開:“這些事,是你告訴司徒衍的罷?我就說她一個化形不久的精怪,怎懂的這麽多。”

“這方天地的立道者,是阮柒?”李刻霜盯著應惜時,追問道。

“正是如此。說白了,你和我、還有凈緣、這世上所有人,都是他掌下的玩物而已。”

李刻霜一時不能消化應惜時說得這些話。

如此一來,世上任何恩怨情仇又算什麽呢?

他的滅門之仇,於無聲的不得之愛,凈緣的萬貫之財……

人生百年,蜉蝣一瞬。

貪嗔癡怨,方寸人間。

“那……那李無疏……”

李刻霜第一時間想到了李無疏,那個為公義和真相,為至親與蒼生,總是披荊斬棘遍體鱗傷的李無疏。

“李無疏,難道不是被耍得最慘的一個嗎?”應惜時狀若嘆息,“天道有缺,而今得全矣。”

話音剛落,天邊各個方向現出虛渺的劍影,在陰沈而雷電交加的天色之下,並不顯眼。

竟是各宗人士,聽聞有人渡劫,飛速禦劍趕來。

道門五百年不聞有人飛升。

今日竟有人渡劫,這麽大的熱鬧,誰不上趕著湊。

寧斷塵先和江卿白遇上,又撞見莫璇璣與孟辰初,隨後玄天宗段九鋒趕到。

“我閉關幾年一出來,怎麽就變了天了?大雪冰封千裏,天心湖卻化了。這電閃雷鳴的……”段九鋒一看這景象,急問昔日同修,“江素月,可知什麽情況?”

江卿白言簡意賅道:“有人渡劫。”

“這還用你說?到底是誰在渡劫!”

眾人皆不言,倒是寧斷塵最先看清那雲層中間的劍招。

“李無疏。”

“怎麽是他?!”莫璇璣氣哼哼道。

孟辰初嘀咕道:“不是已經飛升了嗎?怎麽又渡一次?”

莫璇璣瞪他:“你嘀嘀咕咕在說什麽?”

“哎——”段九鋒指著那雲層中三道人影,嚷嚷著道,“怎麽還打起來了?我們不上去幫忙嗎?”

江卿白輕嗤:“瞎湊什麽熱鬧?我等現在過去只會添亂。”

孟辰初附和:“是啊!我等還是在此觀戰為好。”

萬丈高空。李無疏攥住幾欲脫手的裂冰,不住低聲安撫。

“再撐片刻……片刻即可……裂冰,再撐一陣子。求你。”

他連受三十二道劫雷,一張口,血沫子從嘴角噴湧而出,衣襟染紅。

阮柒和司徒衍技遜一籌,一個身受九道劫雷,一個身受五道劫雷。

“李無疏,你倒是無怨無悔,都這樣了,你還護著他!”司徒衍渾身千瘡百孔,力不能支,仍不忘出言幹擾李無疏。

李無疏不為所動。

一式“無盡劍陣·定”將她困在原地,不能靠近劫雷。

此時劫雷卻暫歇了,仿佛在重新蓄勢。

阮柒為李無疏擋開被風卷來的樹枝,停在李無疏身側。

他還欠李無疏一個解釋,但當他看向李無疏半身染血的模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沒有人在承受三十二道劫雷之後,還能安然無恙。

李無疏一把拂開下巴上的血,輕描淡寫:“我沒事!”

他臉上無甚波瀾,說得輕描淡寫。

但阮柒明白,那是對他的回應,盡管他的一切解釋還未出口。

可李無疏卻不知道,在他一抹之下,那血糊作了一團,觸目驚心。

“別滄海”到底是仙器,不刻便破了劍勢。

拂塵瞅準機會,再次攻向李無疏,將他手腕纏住。司徒衍善操縱白練,只使了個巧勁,便將李無疏掄圓了摜向地面。

卻不想,阮柒又來給她添堵。李無疏這一下猛地摔進他懷裏。

阮柒才毀了一件仙器,對另一件也毫不留情。

劍光一凜,將拂塵的塵尾削去了一半。

眼見自己鬥不過李無疏,又無法以言語撼動他的道心,司徒衍氣惱又焦切。

餘光一轉,便註意到留在原地的三個人。

李刻霜一樣心焦似火,但他被凈緣用縛仙索捆成了粽子。

凈緣怕他亂來,還把縛仙索捆在自己腰上。

“這雷還沒完沒了了?!”李刻霜道。

“天劫嘛,不是七七四十九,就是九九八十一。我看憑你的境界,頂多四十九道。”

“四十九道?那不就還剩一道劫雷?!”

此時此刻,最後一道劫雷已經蓄勢待發,整片天空仿佛在嗚咽低鳴,預備好給這方天地的飛升者降下最終的試煉。

李無疏唯恐阮柒搶到自己身前,回身便是一招“涇渭橫野”。

劍氣在半空洇開,化作一道無形屏障,將兩人隔開。

“無疏!”

阮柒奮力抓向他,卻只差一寸。

他痛恨李無疏給他這雙眼睛,雷光中的剪影單薄瘦削,連那每一根發絲都如此深刻地映在眼底。

立道?天道?繼道?半步飛升?不管是哪一種境界,都無法左右這場飛升之劫。

失敗便是灰飛煙滅,成功則是天道補全。

李無疏的下場,也是他的下場。

幾乎發生在一瞬之間。

他終於打破那層劍氣凝成的屏障,在劫雷降下的同時,再度觸到李無疏的手指。

雷光將他們一同吞沒。

劇烈的痛楚如期而至。

李無疏轉向他,似乎是想要再看他一眼。

但那是無法實現的事。

這可能是人間一遭,唯一的遺憾。

他眼角飛快劃過一道光芒,用力反握住阮柒的手,珍惜不已。

那手曾經輕拂他的發絲,曾經撥弄他的命運,曾經握住他的手,翻過古舊的書頁,一個字一個字地,點選出他含蓄隱忍的剖白——

與君相知遠,不道雲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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