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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於無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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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於無聲處

天心宗重女輕男, 男子地位低下,故而宗門高深心法只傳女不傳男。這以音律操控人心之術,自然屬於最為精深的術法。

司徒衍手抱“攬秦淮”信手一彈, 居然能夠操控參陽仙君的一舉一動,更令他才一見面就對阮柒狠下殺手。

在他琴音之下, 參陽仙君就如傀儡一般。

李半初看透了他的伎倆。覆水劍斜指地面,宛如辰星墜落。

他甫經惡戰,步伐不穩, 袖口染紅一片。有自己的血也有旁人的血, 混著雨水與倉皇狼狽, 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相較之下, 抱琴端坐的司徒衍則是儀容整潔,從容不迫。

李半初冷笑:“國師心思縝密,謀略過人, 李某佩服。”

司徒衍朝他一揖:“小友年紀輕輕, 能有如此武學造詣,才是令人佩服。在座不乏道門高手,我想這其中沒有一位, 能在如此劣勢中殺出重圍, 而不傷一人性命。”

李半初身後站了兩三百號人,都參與了對他的圍攻。

不論是國師預先安排好的手下,還是被煽動的無關人員,每一個都被一劍挑破脈門而無法再戰, 身上找不出第二處傷。

“小友身懷通天之能, 背水一戰卻都不開殺戒, 是不忍,還是不能?”

李半初握劍的手更緊了緊。

天道傷人性命, 便是自損位格。

這人恐怕知道他的底細!

想來也是,若非知道他的底細,怎會設下避塵符之局讓他入鷇?

“看樣子,國師今日召集這麽多擁躉,不止是為了與你一唱一和,更有其他深意。”

旁人一時聽不明白,滿頭霧水。

只有李半初和司徒衍心知肚明——這些人裏面,但凡有一人被誤傷性命,他便是自毀根基,有損天道之格。

“李某不才,冒昧推演一遍國師的布局。

“你想得到李無疏金身,卻無法深入無心苑當中,便派出手下的少年殺手莊瀾,偽作拜師接近阮柒。為以假亂真,還誆騙教唆同樣想要求拜名師的富家公子淩原,與之爭搶這唯一的親傳弟子之位。

“曠日時久的接觸,終於被莊瀾找到了李無疏藥方的破綻。待阮柒前往天心宗取藥,便是你下手的唯一機會。

“你沒有想到,白術開出的新藥方沒有冰魄蓮這一味藥,你為此費了一番周折,篡改了藥方,以保證阮柒如期離開無心苑,前往天心宗。如此一來,你的手下便能趁虛而入,盜取李無疏金身。

“在天心宗,司徒大人雖沒有幫姓孟的討娶到漱玉真人,卻也是收獲頗豐。阮柒獨闖絕情巖身受重傷,而你,得到了道祖所傳仙器‘攬秦淮’。

“之後,你又利用兩邊溝通不利的漏洞,以燒光冰魄蓮為挾,令阮柒前往梁都,將之軟禁折磨。

“你或許早就算到,我能深入欽天監,將阮柒當場說服,帶離梁都,但你早已備好了後手。

“你以李無疏金身為餌,在太微宗布下一張大網,只等阮柒自投羅網。你知道阮柒對李無疏情深意重,絕對會上鉤。便以‘攬秦淮’操縱李無疏金身,讓他暗算阮柒。

“你所圖謀,可不止李無疏金身這麽簡單,你還想要得到阮柒藏在眼中的《衍天遺冊》。”

李半初將劍一擲,劍身竟深深紮入堅硬無比的花崗巖地面。

“《衍天遺冊》和‘別滄海’。上一個想得到這兩樣東西的人,叫陸辭。與他橫跨數十年的布局謀劃比起來,國師大人的手段也不遑多讓。”

各宗此來看戲,自然知曉國師是有所圖謀,卻並不知個中細節,被李半初這麽一捋,整個事情終於脈絡清晰起來,不禁暗自驚嘆國師心思之縝密。

“說完了?”司徒衍被當面戳穿,卻面無異色,“小友方才這一番分析周詳縝密,圓融自通——只是,漏了一點。”

他迎向李半初陰沈的目光,“步虛判官新收的弟子從何而來?為何與李無疏生得一模一樣?又為何肯為阮道長枉顧生死身陷重圍?”

李半初的來歷與避塵符有關,他們兩人都對此心照不宣,旁人卻都不明就裏。

“小友方才說了那麽多,偏偏對此事只字不提。你自身來歷尚不清楚,又要如何取信於在座諸位,令眾人相信,這一切是本師安排的?”

“你空口無憑汙蔑國師。我等豈會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妖物!”上官樞躲在最後排,仍不忘給國師幫腔。

他這一說,在場便有不少人附和稱是。

司徒衍搖著羽扇,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話裏話外,無非是要李半初親口承認自己的來歷。

一旦承認,避塵符術法不攻自破。

司徒衍當真做得一手好局。到這一步,李半初認也不成,不認也不成,前後都是絕路。

“哈哈哈哈……”李半初連連搖頭,忽然笑出了聲。

眾人見他渾身浴血,卻竟然笑了起來,狀若癲狂,心裏一陣陣發怵。

“我的來歷?”李半初總算止住了笑,“我的來歷,國師先前不都說了麽?”

“……”

司徒衍神色一滯。

“我是書中精怪,是子虛烏有,是怪談異說!國師嫉惡如仇,胸懷天下大義,不如親手將我除去,何必要假他人之手?傳揚出去,天下人還以為國師是什麽奸巧險惡之輩。”

他暗指國師借刀殺人,自己卻滴血不沾,在場眾人如何聽不出來——只是這其中,有些人不明真相,有些人看破不戳破,更有一些人,則是甘願為刀。

李半初拔起地上的覆水劍,劍尖指向司徒衍:“如何?李某不配令國師撥弦麽?”

司徒衍一笑:“若小友不配,這天下便沒人配了。”

說罷,將羽扇放在身畔的地面,手掌覆於琴上。

他十指修長而清秀,撥動琴弦時溫柔得像摸情人的手。

然而如此溫柔的手勢,奏響音波淩厲有如劍氣,所到之處,裁花斷葉。

李半初並不閃躲,橫劍一擋,竟被那氣勁擊退,腳下劃出尺餘長的痕跡來。

下一道氣勁已經緊跟而來。他以一招“陰陽三合”將氣勁擊散。

這是劍宗《天問九式》中的一招,他竟信手拈來。

才向天雷借的力,此時派上用場,凡道門劍招,不論消耗靈力與否,都任他所用。

司徒衍連發數道氣勁,皆被化解。

他十指翻飛,琴音驟變,宛若低沈細語,令人消弭戰意。

李半初讚道:“好曲。”

他好似不受影響,劍鋒淩厲,足尖一踏,身輕如燕,在半空調轉身形,一招“霜天月沈”由上而下刺向司徒衍。

司徒衍自斷那未盡的靡靡之音,指尖猛地一掃,隨著渾厚琴音響起,一道氣罩護住他周身。

李半初無法繼續刺進,與那氣罩相持不下,身形倒懸。

不刻,司徒衍便撤了氣罩,抱琴向後一滾。李半初劍尖點地,身法輕盈地落在他方才的位置。

“不愧是一把仙琴,使出‘漢宮抱月’來,竟渾無破綻。”

旁人也都看出司徒衍方才那招的來歷。

“《秣陵歌序》!”

“是天心宗絕學!”

“你竟是天心宗之人?”江卿白看向司徒衍。

“不可能。”凈緣道,“天心宗秘傳心法只傳於女子。”

“不曾聽聞天心宗有這號人物。”寧斷塵挽著拂塵納罕道。

上官樞也是滿臉詫異,似是從未想到這個盟友在這件事上還對自己有所隱瞞。

李半初道:“我早該想到,你對天心宗如此熟悉。每年親訪天心宗都要漱玉真人親身作陪,為的就是調虎離山,令阮柒身陷險境。”

司徒衍臉上終於掛不住笑意,露出陰狠之色:“是又如何?”

李半初又以一招“參陽第二”朝他削去,出劍十分迅速,令他閃躲支絀,第一十八劍削中他方帽的系帶。

隨著那頂方帽被擊飛,只見司徒衍青絲散落,形如飛瀑。

眾人驚呼出聲。

他臉白,先前戴著帽子,至多算是個清秀男子。此時看去,方覺他下頜秀麗細致,有如女子一般。

誰人不知大梁國國師獨斷專權,行事狠辣。

誰曾想,陰狠毒士的偽裝之下,竟是一名女子。

“竟真的是天心宗人!”

所有人當中,當屬上官樞臉色最差,他這些年對國師言聽計從,屢屢低三下四。

他目光狹隘,素來瞧不上女子,以為女子沒有膽略,成不了什麽大事。誰知道這麽些年,自己竟是被個女子壓了一頭。

司徒衍性別敗露,此時反倒坦然了:“怎的?是女子便做不得國師?是女子,便不配為人上人嗎?看來天心宗外陋俗頗多,急需去屙除弊。”

李半初冷聲道:“你是天心宗人,竟還對天心宗百般算計,對同族狠心剝削。”

“你以為人人都似你一般,品性高潔,不忘本源麽,參陽仙君?”

玉碎聲在耳畔一響,李半初心中警鈴大作:“我不是參陽仙君。”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眾人都已篤定他十有八九就是李無疏,他竟然還抵死不認!

司徒衍道:“參陽仙君,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將你算計至此,我心裏也不好受。”

她雖然被擊落帽子散了發,半張面容仍被術法遮掩。

顯然,她與李無疏一樣,是用避塵符遮掩了真實面容。

“避塵符是你的傑作?”李半初問道。

“當然。”

這兩人提到“避塵符”,眾人都滿臉不解。

“什麽避塵符?凈衣用的嗎?”

“沒聽說過。”

只有凈緣知曉此符,但眼下犯不著去揭穿此事。

李半初道:“若此術被破,會怎樣?”

司徒衍發出一串笑聲,她此時不再掩飾性別,便笑得痛快,聲如銀鈴。

“我身上也有一枚避塵符。”她亮出藏在腰帶中的避塵符,“不如這樣,你來猜我原本的身份,若你猜對,便能看到此術破解的下場。”

她竟然願意親身示範。李半初面露疑色。

“若猜錯,”司徒衍話鋒一轉,“你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你希望如何?”

司徒衍揚頭朝天空一望。

李半初召來的雨雲還在飄雨,只是比方才小得多了。

“你若猜錯,便讓那天雷劈你一下。怎樣?”

國師竟然要李半初捱一下天雷,他凡人之軀,如何承受得住?

“半初——”

凈緣正欲出言阻止,李半初卻立刻應下。

“好!在座皆是見證。”

停雲閣一時湧起紛紛議論。

“天心宗內宗弟子有上千人。他如何能夠猜中?”

“國師能操控仙琴‘攬秦淮’,此等修為,天心宗能有幾人?”

“莫非是現宗主大弟子芳菲盡?”

“芳菲盡此人絕無如此城府。”

……

種種議論落入李半初耳中。

對方既然答應,定是篤信他猜不中。

什麽樣的人絕無可能被懷疑?

——死人。

天心宗前代宗主,漱玉真人的師妹,據說葬身於劫雷之下的——

“於無聲。”

聞言,司徒衍嘴角浮現一抹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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