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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絕情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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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絕情巖中

八月中, 無心苑裏終於見著些許秋色。

雖然早晚涼意襲人,白日裏仍是積熱難消。

銅板煎藥時,把自己烤得口渴難耐, 轉頭喝口茶的功夫,就見一片衣角在院門一閃而過。

“李刻霜!你又要去哪浪?!你這幾天魂丟在外面了?”

李刻霜連忙露頭, 滿臉陪笑:“我聽說城裏來了個無名劍客,劍法了得,只一劍就贏了璇璣真人的親傳弟子!我想去會會他。”

銅板才不管這些, 把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但也沒用, 李刻霜還是去了。

他蹲守幾天都沒見著那劍客長什麽樣子, 今天勢必要蹲到人。機不可失。

“有事你喊凈緣, 反正他住在隔壁!”

銅板眼睜睜看他溜號,無能為力,誰讓他不會禦劍, 也沒學過那種腳底生風的仙法。

他用紗布把藥濾出湯汁, 端進東廂服侍李無疏喝下,再給他漱口更衣,順手活動一下四肢。

這是個可憐人。銅板一直這麽覺得。

從前的李無疏妄加一身罪名, 隱姓更名, 像見不得光的老鼠,好容易沈冤得雪,雲開見日,卻成了一個廢人。

熟練地做完一切活計, 銅板端起藥鍋出門, 打算把藥渣倒在墻根處, 那裏種著一株凈緣手植的桂花樹。

忽來一只手攔住了他。

此處偏僻,人跡罕至, 怎會有外人?

他看向來人,是個相貌平平無奇的游醫。

“小友,你這藥若倒在這裏,不出三日,花樹枯死。”游醫道。

銅板滿臉震驚:“你怎知曉!我已經澆死了十六棵樹,這是第十七棵了。”

“在下青囊客,是來給宮中守衛看診的大夫。無相宮太大,不慎迷路至此。”那游醫指了指藥鍋,“你這藥渣,我能嘗一下嗎?”

只是藥渣而已,有何不可?銅板便將鍋遞過去。

青囊客也不講究,徒手拈起藥渣嘗了一口,沈吟皺眉:“這方子裏,是不是有一味冰魄蓮?”

銅板瞪大眼睛:“這都能嘗出來!”

“哈哈,不是我吹。天下能嘗味辨藥的醫者不出這個數!”青囊客笑盈盈比了五個手指,隨後又道,“跟你家大人說說,這藥方開錯了。雖吃不死人,但最好還是讓那庸醫再斟酌斟酌。”

*

阮柒此次到絕情巖有兩個任務。

一是取冰魄蓮。

二是帶出閉關一年未出的漱玉真人於斯年。

而李半初來到絕情巖,卻只有一個目的——找到阮柒。

絕情巖他從前來過兩次。

第一次是與於斯年同行,為封印散溢的地氣而來。第二次是與阮柒同行,為加固封印而來。

前兩次,他都不曾見過這個巨大冰洞當中有什麽兇獸。

那是個巨大冰洞,洞中冰柱林立,通體晶瑩。入口處的巨大冰柱寫有幾行字——

其性難融,其質易碎;身有血肉,心無寸鐵;礪心鍛身,如冰似雪。

這是天心宗宗主磨礪心智的苦修所。

光線不知從何處透進洞中,在冰柱上漫射開來,照亮整個覆雜幽深的洞道。

李半初才一進洞,就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包裹住自己。

他靈力微薄,只能像普通人那樣靠衣物禦寒。好在阮柒給他找來的貂裘有夠暖和,他跑著過來,身上還帶點熱氣。

可是即便如此,找到阮柒後,還是得把對方痛罵一頓!

洞中靜得只聞自己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順著各個冰窟都找了過去,沒聽到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的動靜。

循著記憶,他終於來到當初封印地氣的所在。

“阮柒——阮柒——”

他在空蕩蕩的洞窟中喊了兩聲,沒有一點回應。

洞窟中央有一座天然寒冰形成的臺子。

一束光柱從頭頂不知何處照下來,在石臺上投下一柱光,其中有雪塵飄過,星星點點,流光溢彩。

這就是天心宗至陰地氣的氣眼所在。

於斯年當初正是站在那處壓制地氣,寒氣刮骨有如身受極刑,她都不曾踏出半步。

物極必反,站在氣眼周圍,反倒沒別處那麽冷。

冰臺上插著一柄斷劍,是半截參陽劍,李無疏當年留下封印時,所用的符介。

那斷劍在一截光柱當中不知經歷多少歲月,上面被冰晶包裹,光華流轉。

此劍有靈,李半初也對這把劍很有感情,不自覺地朝它伸出手去,卻在觸到那光柱時被刺痛手指。待他縮回手來,指尖已經凍得紅紫。

繞過那冰臺,後面掛著一副畫,還放著一張琴。

畫上是一名白衣女子,姿容絕色,動人心魄。

雲鬢微散,唇施淡粉,周身流露一股純然的氣質。身後梅樹枝椏低垂,宛若攬她肩頭,而她神情清冷,流水無情。

“於斯年。”李半初輕聲道出畫上女子的身份。

畫上落款的字他看不懂,想必是神秘的女字。

畫前橫陳的那張琴素雅古樸,琴頭雕有梅花,琴弦上結滿寒霜,甚至有一小排冰淩棱綴在上面,也不知在這裏放了多久。

他朝琴弦伸手,感到一股盎然古意蘊納在琴身當中。

“攬秦淮。”

攬秦淮是易太初所留三大仙器之一,為漱玉真人所有。

琴在這,人卻在哪呢?

像是回應他腦海中的疑問一般,洞窟深處傳來一陣巨響。

方擡起頭,便見大團散碎冰塵從一個洞口噴出,整個洞窟瞬間冰塵彌漫。

隨著冰塵紛紛揚揚落下,冰霧中一個巨大黑色兇獸顯露出猙獰面目。

那是只巨大的玄狐,周身黑氣繚繞,個頭足有兩人高。蓬松尾巴像一株雪杉,輕輕一掃便掃斷一排尺餘粗的冰柱。

它看到眼前的闖入者,仿佛是憤怒不已,齜出獠牙,喉中發出威脅的低鳴,四周的冰柱都在與那低鳴聲一齊震顫。

這就是恨朱顏說的兇獸了。

李半初手邊沒有兵器,左右四下看看,只有一把覆著厚厚冰霜的“攬秦淮”。

他雖然遍通各宗武學,但天心宗武學與他心法相克,他只懂得一些皮毛。

對於他來說,掄起琴來砸,比彈琴的殺傷力大多了。

正猶豫要不要對仙器“攬秦淮”如此不敬,那玄狐嗥叫著朝他撲了過來。

“當心——”

隨著這聲警示,一道黑色身影飛快閃過,將他掠在懷裏。

一只手按在他後心,他整個人被攬著轉了半圈。

只聽頭頂傳來噗呲一聲。

他猛然擡頭看去,竟是阮柒擡手擋住了玄狐的巨口,匕首一樣鋒利的獠牙紮進他小臂,鮮血淋漓。

“阮柒!!!”

看到阮柒還活著心裏大石落下,可一見面他就受了這麽重的傷。

聽到他的稱呼,阮柒臉色一凝,緊攬著他的手更加用力,開口卻暗含怒意:“你來做什麽?!”

李半初被按在他胸前,感受到他胸腔震動,眼眶一熱:“我……”

怎麽一見面,先發火的反而是阮柒?

阮柒悶聲道:“我看不到你的魂火,不知你方位。你待在我身邊,不要亂跑!”

話音剛落,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嗆出。

“你怎麽了!”

他感覺手上黏膩,擡起手來,便見上面沾滿了阮柒身上的血跡。

阮柒穿著黑色,李半初方才見他第一眼時情況危急,竟未察覺他身上布滿傷痕,正血流不止!

他被玄狐咬中手臂,玄狐也被他手上的劍紮穿了下顎,痛意和血腥氣讓玄狐狂性大發。

它一聲咆哮,巨大爪子拍向面前兩人。

李半初被托著後腰,疾身而退。

阮柒卻顧不上許多,帶著李半初藏進一處狹小洞窟,松開李半初後,頓時膝蓋一軟,整個人摔在地上。

玄狐爪子拍了個空,又丟失目標蹤跡,狂躁而憤怒地在洞中肆虐。

好在它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兩名闖入者。

“你刻意把我支開,自己一個人來送死麽?!”

阮柒並不回答,揩去嘴角的血跡,手扶著冰柱。

李半初揪住他的衣領:“你——”

對方蒙眼的絲緞因一番打鬥早就松了,被他這一扯動,頓時滑落。

對上一雙黢黑無光的眼眸,他心裏揪了起來,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裏,手也不禁松開。

“我與你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你就不能……”

“不。”阮柒果斷決絕。

雪塵與冰晶在洞中彌漫,李半初半跪在阮柒面前,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壓著他的肩膀。

阮柒冷聲道:“我與你說過,不許再提此事。”

“如果他再也醒不來呢?”

他的話讓阮柒臉色變得難看。

“如果他再也醒不來,你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你為他赴湯蹈火,傾註心血,他都看在眼裏,但他這些年可曾回應過你?哪怕是一句話,一個字?”

他追問阮柒,自己心裏卻在抽搐,他問的這每一句,都像鞭子一樣抽在自己身上。

阮柒偏開頭,雙眼用力一閉,那雙黯淡眼眸瞬時被遮住看不見了。

“或許他有苦衷……現在也在什麽地方努力,嘗試回到我身邊……”

他內心一震,視野瞬間模糊了起來,點點冰塵在眼前化作幽幽星芒,阻隔他凝望道侶的目光。

當年猝不及防的分別讓他沒來得及向阮柒交代任何事情,但所有遺憾都因對方一句話化作雲煙。

絕情巖的冰塵太濃重,讓他鼻尖酸澀,呼吸困難。

阮柒握緊劍柄,閉目沈聲道:“我願意為他而死。”

有什麽東西從眼裏滑落,落在地上時結成了冰,在地面砸出碎響。

他擡手輕輕給阮柒擦去嘴角殘餘的血,冰柱折射的光華落在阮柒沈靜的臉上。

那皮膚的觸感溫暖而真實,近若咫尺,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悲痛地發現,即使能夠觸摸到對方,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思念。

堪比飲鴆止渴,毒入骨髓。

李半初在一片幾近麻木的痛楚之中,感覺到玄狐正一步步靠近此地。它找到了他們藏身的洞窟,蓄勢待發,打算來個突襲,一舉撞破這個狹窄洞穴。

阮柒失血過多,已然力竭。他蒼白著臉對李半初道:“這玄狐功力比以往漲了十倍,更難對付,不可正面沖突。一會兒我吸引它的註意,你想辦法逃出去。”

“……”

他又輕撫李半初頭頂,像個真正慈愛的師長那樣。

“我若回不去,你……”

李半初攥住他的手,制止他接下來的話。

“將劍借我。”

他語調沈穩堅定,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

阮柒不禁擡眸,但他並不能看見眼前人,無光的瞳孔中隱約映出模糊的人影——額前碎發,高豎的馬尾,還有明媚如晨曦的眉眼,都與故人的模樣重合。

李半初拾起他手裏的劍,半挽劍花,斜指地面。

“師尊,我這式‘雲開見日’,還未在你面前使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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