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囈語

關燈
囈語

眾人一楞,紛紛看向林以玖。

那位大夫剛要收起脈枕,見眼前這位小公子臉色比床上的那位還要蒼白,大夫遲疑了一下,說:“這位公子,你把手給我瞧瞧?”

林以玖拳頭抵唇,咳了兩聲,歉然笑道:“方才跑急了,嗆了風,緩一緩就好了。”

大夫見狀也沒有多言,點了點頭便去一旁寫方子。

總鏢頭說:“林公子,穆厘是我虎頭鏢局的鏢師,沒有理由讓你來守夜。”

“我算阿厘半個弟弟,不在這兒看著我不放心。”林以玖拱手道:“抱歉,叨擾了。”

總鏢頭和孫哥對視了一眼,孫哥清楚林以玖和穆厘關系好,就點了點頭,總鏢頭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大夫把方子寫好交給孫哥,總鏢頭和孫哥把大夫送出去,季咤和顏墨見林以玖來了,也沒有久留,客氣一番便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林以玖坐到床邊,擡手碰了碰穆厘的手,隨後輕輕抓了一下。

從聽到單齊玉傳來的消息到現在,抓著穆厘的這一下,溫熱紮實的手感讓他繃疼的太陽穴都松了下來。

到了夜裏,穆厘前半夜睡得安穩,連翻身都沒有過,到了後半夜果然起了熱,眉頭緊緊夾著,仿佛驟然升起的溫度熱得他頭疼。

林以玖擰幹布巾,疊成塊,放到穆厘額頭上,安撫地拍了幾下,又用另一塊布巾輕輕在臉頰脖子雙手處擦拭。

“阿厘乖,”林以玖邊擦邊哄他:“阿厘忍一忍,很快就好了,阿厘如此勇敢,肯定會沒事的。”

林以玖換布換得勤,只要布一熱,他就立馬換掉,持續冰涼的感覺讓焦躁不安的穆厘逐漸安靜下來。

夜裏發熱容易反覆,剛降下去,沒多久又升回來,林以玖連眨眼都得看著時機來,他喉嚨一直癢,偏頭咳的時候又特意壓著聲兒,咳了幾下不痛快,倒是把眼睛給咳紅了,眼眶泛起一圈水花。

走鏢危險,如今見人躺在床上更直觀地清楚走鏢有多危險。

心尖上疼得要抽搐,林以玖也沒有起過勸穆厘別走鏢的念頭,一來,這是穆厘想做的事;二來,有一個尋親的念頭支撐著穆厘,有念想,才會有對生存的掙紮。

若是沒了生存的希望,即使每日清閑度日,也會覺得人生毫無盼頭。

林以玖摩挲著穆厘手腕上的傷疤,這一條疤痕太特別,絕不是不小心弄出來的疤痕,只可能是自己給自己割的。

他不知道穆厘為什麽要這樣做,但對現在的穆厘來說,有目標,總歸是件好事。

“媽媽……爸爸……妹妹……你們在哪……”

穆厘突如其來的囈語讓林以玖猛地回神,穆厘躺在床上,睡得極其不安穩,雙眉無法放松,額間淌下的汗水夾雜著眼角的淚一起流進耳朵裏。

林以玖輕輕拍打穆厘,企圖讓他安心,但不知穆厘是不是做了惡夢,呢喃一直不停。

“別走……媽媽,你們別走,別留我……別留我……”

“我考了個高中,是重點高中……”

“別走,我不要貓了,我不要了……”

林以玖聽清了他的囈語,但聽不懂什麽是重點高中,他知道穆厘現下很痛苦,平日裏張揚開朗的小太陽,正被噩夢勒著腦袋,一點一點被紮緊。

“阿厘乖,別怕。”

“阿厘的媽媽爸爸妹妹會有某一個地方生活得很好。”林以玖輕聲細語地哄著,“那裏有整片晴空,有最清爽的風,有最潔白的雲,地裏長了金燦燦的麥子,風吹過時,麥浪碰撞出最動聽的聲音。”

“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時沒了宵禁的夜晚挑著燈籠去看游花街看花燈,妹妹吵著要吃冰糖葫蘆,爸爸會抱著妹妹去買,給妹妹買一串,給媽媽也買串,一家人分著吃。”

“他們永遠愛你,阿厘。”

林以玖不知道穆厘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他也沒有體會過幸福的家是什麽樣的,他只能憑借著這麽多年念過的書和自己想象中美好的模樣,去一點點描述。

大概是林以玖的聲音讓穆厘很熟悉,也大概是他描繪的景象讓穆厘覺得安心而美好,穆厘不再做關於家人的夢,那些囈語漸漸平息,就在林以玖以為他安穩睡著後,穆厘忽然艱澀而難過地呢喃了一句。

“林同學……對不起,我不該親你的,對不起……”

林以玖猛然怔住,他楞楞地看著不安的穆厘,全身僵硬,幹澀的喉頭發癢,壓抑了許久的咳嗽在下一瞬沖破喉嚨,他偏過頭,重重地咳了好幾下,目光在木盆的水中游蕩。

他完全沒想到,穆厘會為這件事,憂心這麽久,甚至演變成了噩夢。

這一刻,他無比後悔當日的坦言。

穆厘不喜歡男人,他不應該去打擾,他應該將這些情思放入心裏最偏僻的角落,然後用盡所有力氣去壓制,不該露出一絲一毫。

說來說去,都怪他貪戀穆厘的光,他偷走了一部分的光,讓穆厘半邊身體踏入痛苦的深淵。

“對不起……”穆厘又說了一遍。

林以玖閉上眼,胸口悶得發疼,他咬緊後牙關,脖頸附近彈起幾根青筋,勉力將所有的情緒壓下。

片刻,他睜開眼,雙目赤紅,眼神卻很平靜,他看著不安的穆厘,擡手將穆厘的眉頭撫平。

“沒關系,阿厘親我,我很高興。不會了,以後再不會了。”

“對不起……”

“沒關系。”

這一夜,穆厘說了多少遍“對不起”,林以玖就回了多少遍的“沒關系”。

反覆說著“沒關系”的林以玖溫柔得過分,噩夢轉成美夢,陰沈潮濕不辨真顏的夢境霎時間轉成一片白雪紛飛的景象,夢裏,林以玖戴上那只白色小毛球。

可愛又逗趣。

“穆厘,你是不是醒了?”

有聲音在耳邊響起,夢境被沖碎,化成碎片一片片掉落,帶著影像的碎片像是落入沒有盡頭的墨色水池裏,濃稠的墨池濺不起一丁點水花。

穆厘猛地嗆醒,入目第一眼便是熟悉的帳頂,他急喘了幾下,刺眼的日光又讓他忽地閉上了眼。

“果然醒了,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麽美夢呢?笑這麽開心?”

開心麽?

穆厘還記得碎片掉落的感覺,那種粘稠到化不開的感覺可不開心。

他費勁轉頭,對著站在床邊的季咤啞聲說:“給點水……”

“哎對對!我給忘了!”季咤連忙提著水壺水杯過來,給穆厘倒了好幾杯水。

快要幹裂的喉嚨得到滋潤,總算好受了一些。

“我們回到鏢局了?”穆厘問。

季咤放好水壺說:“昨天回到的。”

那日的對戰歷歷在目,穆厘看季咤的手臂也纏了白布,問道:“三隊都沒事吧?”

“沒事,只有你昏迷,其他人耐打耐揍得很。”季咤說:“你右肩那一刀挺深,大夫讓你少動彈。”

就算季咤不說,穆厘也不敢動,吸口氣都能感覺到疼,動一下簡直要命。

穆厘緩了一下,問道:“你不用回家麽?怎麽守在這?”

季咤“嘖”了一聲,“我受著傷來看你呢,沒有感動而愛上我就算了,怎麽還往外趕呢?”

“……”

穆厘說:“我只是想問你受了傷不回家,家裏人不擔心?”

“受傷了回家,家裏人才擔心。”季咤說。

穆厘一楞,說得也對,傷勢不嚴重就在鏢局養好了再回去,免得回家還讓家裏人操心。

穆厘醒來沒多久,孫哥和顏墨也過來了,兩人身上都帶了不同程度的傷,要數最輕還是孫哥,畢竟按照武力排行,在鏢局裏,也就總鏢頭跟他不相上下。

孫哥帶了早飯過來,穆厘正好餓了,以前最不喜歡清湯寡水的粥,現在幾口就能幹完。

孫哥說:“你的傷一天得上三次藥,你自己不方便,就讓——”

“我來啊?”季咤沖穆厘拋了個媚眼。

穆厘瞬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沒等他拒絕,孫哥繼續說:“總鏢頭給你找了個小廝,這幾天就讓小廝照顧你。”

這是鏢局的傳統了,住鏢局裏的鏢師受重傷不方便,就會派小廝過來照顧一二。

“對了,我那個包裹呢?還在麽?”穆厘問。

顏墨說:“在,只是臟了。”

“還在就好。”穆厘松口氣,“洗洗就行。”

“沾了血,可能洗不幹凈。”顏墨又說。

穆厘一楞,白色的,沾了血沒有及時洗,事後肯定洗不掉那些血跡,可可愛愛小毛球,幹幹凈凈長回脖,就這麽沒了。

穆厘的眉眼登時耷拉下來,滿腔郁悶,“放哪了?我……到時候再洗洗看。”

“小廝幫你洗了,不過確實洗不幹凈。”顏墨說:“你還有回脖,這個是幹凈的。”

穆厘差點就想跳起來,顏墨講話大喘氣,他還以為兩樣都沾血了呢。

至少留了一樣,一樣也可以了,只要林以玖過來,就還能送給他。

只是穆厘躺了兩天都不沒見林以玖的身影,他想著是不是林以玖不記得他的回程時間,所以也不知道他受了傷。

轉念一想,這麽重的傷,還是不知道要好,不然那書呆子肯定要當著面哭了。

穆厘對眼淚沒轍,對書呆子的眼淚更沒轍。

穆厘又養了兩天的傷,這兩天,他認識的人都來問候了一遍,就連小二哥也抽空過來遛了一圈,可這麽多人裏,唯獨不見林以玖。

剛開始穆厘還能用林以玖也許不知道來說服自己,現在,什麽理由他都想不出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