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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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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

穆厘手受了傷,本不應該去走鏢,他去自請走鏢時,孫哥不打算答應,被他磨了許久,孫哥就給了這麽一個短途的鏢,就在隔壁的縣城,來回三天都算慢的,若是不下雪,一天半就足以。

無論長短,只要能暫時離開錦城就可以。

這一單只有他一個人去運,路上風雪交加,他緊繃著神經不敢有半點閃失。

人忙起來的時候,就沒那麽空閑想太多。

他走了整整一天,到了淩晨才到達縣城,他沒敢直接睡,又撐著熬到了天亮,天一亮,把鏢單完好無損的送到貨主手裏,他才敢松口氣。

腦子強行停擺了兩天,總算能冷靜下來。

他沒想過自己喜歡男人這件事,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林以玖,如果不喜歡,就不該給對方希望,可他喜歡嗎?

即使現在再冷靜,穆厘也想不出個答案。

穆厘借著走鏢,避了三天,等回到鏢局和孫哥交接完鏢單,出到鏢局外院碰到等他的林以玖時,才知避不可避。

林以玖見到風塵仆仆的穆厘,微微一楞,才三天,看著卻像是趕了三十天的路。

穆厘身上披的袍子被雪浸成了暗色,黑色靴子沾了很多泥水,碎碎點點,想必為了趕路,都沒空處理。

那雙以往神采奕奕的金色眸光被掩去了一半,眼下的那一團烏黑都快跟上顏墨的黑眼圈了,抿著的雙唇似乎只要動一動就能裂皮冒血。

林以玖看著憔悴疲憊的穆厘,心下一疼,不免嘆氣。

他不想給穆厘壓力,也不想穆厘為此傷神,喜歡穆厘,是他越了界,穆厘為此弄成這般憔悴的模樣,全然是他的過錯,在他心裏,穆厘就該每日笑著,像個暖呼呼的小太陽。

思及此,話到嘴邊的林以玖換了話語,“單兄有些學識上的問題要問,因此找我過來。”

穆厘楞了楞,反應了一下才知道林以玖不是來等他的,這一瞬間,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會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失落縈繞心頭。

穆厘移開目光,有些發悶地應了一聲。

“阿厘。”林以玖叫了他一聲,穆厘的眸光微動,片刻後又移回去,呆呆地看著林以玖微蹙的雙眉,只聽林以玖輕聲問道:“我們,還是朋友麽?”

“當然!”

穆厘回答得很快,別的他還不確定,但林以玖這個朋友,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失去,一點也不想。

“那便足夠了。”林以玖說。

穆厘反倒一楞,“什麽……意思?”

“阿厘不要有壓力,就跟從前一樣,我們還是朋友就足夠了。”

朋友,就足夠了麽?

失落的情緒比之前更強烈,穆厘竭力壓下去,強笑著應了一聲。

“好。”林以玖笑了笑,說:“明日阿厘走鏢,一路平安。”

白雪皚皚,覆蓋了一整片樹林,路兩旁的黃葉被雪堆砸落,雪花濺到馬腿上,引得馬兒踢了踢腿,馬背上的人被嚇了一跳,趕忙拉穩韁繩。

冷風割臉,長個嘴都能灌一大口凍僵人的風,鏢師們顧不得閑聊,只管悶頭趕路。

這趟鏢單路程不算遠,但因為冬天雪路不好走,來回也得十天。

走鏢不是每次都能趕到下一座城或者有村落可以暫住,有時候還得睡在野林裏,夏天睡還好,只要撒些防蟲蛇的藥粉就能安穩睡到天亮。

但冬天就不行,睡睡醒醒是常有的事,起的火堆放在帳篷外面,只能勉強烘到帳篷布上,內裏還是冷。

有人叫穆厘起夜值守時,他都覺得自己壓根沒睡著,摸摸頭發,一片涼。

不過值守圍著火堆,比帳篷還暖和,就是困意抵不住。

值守的人還是他和季咤顏墨,顏墨那種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人,也不知道他困不困,但季咤已經打了好幾個哈欠了。

穆厘被傳染,跟著也打了好幾個,眼淚都得打出來。

季咤說:“明天再趕一個白天就到了,回程的時候,我必須買個燒炭的簍子放被窩裏,不然這天冷得不像話。”

“我也來一個。”穆厘說。

顏墨不吭聲,不過他微微點了頭。

三人圍著火堆聊天,季咤坐在穆厘對面,手裏拿著根木棍挑了挑火堆,說:“前幾天,你和林公子沒事吧?”

穆厘楞了楞,借著拿木柴丟進火堆的動作掩了自己的神情,回道:“沒事。”

季咤說:“真沒事?”

“真沒有,我倆總不能為這種事打架吧?”

“沒事為什麽不給你寫信了?按照往常,走了這麽多天,你至少得收上兩封信。”

顏墨也看了過來,穆厘被他們目光盯得有點不自在,他抿了抿雙唇說:“總不能每次走鏢都要寫吧?飛鴿多辛苦。”

季咤說:“也是,冬天了,別說飛鴿想偷懶,我都只想進暖暖的被窩睡一覺。”

穆厘沒再接話,他拿著木棍楞神,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在期待飛鴿。

林以玖端坐在床榻上,上面鋪滿了被裁成巴掌大的紙張,他取出穆厘送他的毛筆,筆尖浸濕,懸空執筆,墨汁耐不住滴下了,他都沒能落筆,片刻後,那支筆被他擱在筆山上。

他看著那張紙,想提筆繼續寫,可想了半天,又不知該不該寫。

若是寫得勤了,會不會讓穆厘有壓力?

有的朋友,不是每時每刻都要需要聯系的,若是沒什麽事,平日不會多聊,但要聊起來的時候,就能東拉西扯一晚上。

而有的朋友,若是不經常聊,久而久之,就成了陌路,來日見面時,也不過一句“你最近怎麽樣,還好麽?”

他不知道穆厘所說的朋友是前者還是後者。

那日的親吻,林以玖心底開始隱隱有些高興,但後來的“一時沖動”和穆厘的回避,又讓他那點子高興全面潰敗。

不喜歡男人……

穆厘說了兩次。

林以玖撐著額角嘆了嘆氣,心下真有些後悔那日的坦言。

如今這朋友的界限,他切切實實不知該怎麽把握才好。

冬天鴿子飛得慢,有的鏢師第一天早晨便收到了家裏的信件,有的卻是等到了晚上才收到。

一群鏢師圍在火盆旁邊看信,收得早的人回信的飛鴿都已經拋出去了,收得晚的,再晚一點也要拋出去。

一群飛鴿上天的景象還是挺震撼的。

所有飛鴿上天落地,都會經孫哥的手,收了幾只,放了幾只,他一清二楚,只是這些鴿子裏,唯獨沒有穆厘的信件。

他知道穆厘在這裏沒有家人,更知道沒有家人的穆厘身邊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叫林以玖,每回走鏢,屬他收的信件最多,可這回,卻久久不見蹤影。

穆厘等了兩天,這鴿子還沒來,他甚至懷疑這鴿子有沒有可能飛錯了方向,或是冬天太冷,路上凍暈了。

他給鴿子找了很多理由,但就是不願意承認林以玖可能壓根沒給他寫信。

孫哥說:“要不你寫一封回去?也許林公子有什麽事給耽誤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林以玖不給他寫,難道他就不能給林以玖寫麽?好朋友之間,寫信也沒什麽吧?

想著就回房去寫,這幾日等在鏢局,其實沒什麽事情可寫,但一張紙眼看就要被寫滿,他才堪堪停下,再多就不好寄回去了。

他仔細看了一遍,正想把紙卷起來,冷風猛地吹開窗,把他嚇了一跳,他蹦起來去關窗,等他回到桌上拿起信又看了一遍,這信寫有點不太對。

裏面那麽多關於遠方的風雪,關於走鏢的日常,關於眼前的風景,每一句都帶著歡喜雀躍。

這封信不像是寫給朋友的,倒像是遠行的丈夫寫給家中無法出行在家等候的妻子。

妻子……

穆厘被這個念頭狠狠敲懵了。

他慢慢地把信抓成一團,然後快速丟到火盆裏,他瞪著那封信一點點被燒成灰,心裏漲滿的喜悅也跟著灰燼灰飛煙滅。

不對勁,穆厘單手捂著心臟的位置,皺著眉,他真的……不對勁。

孫哥忙著接下一趟回去的鏢單,也沒註意穆厘後來有沒有找他寄信,等他想起這事兒的時候又過了一天,他正想去問問,忽然發現天上飛來了一只灰白色的鳥。

鳥兒降落在分局的院子裏,撲哧著翅膀正等著人來卸貨。

“是我的鴿子嗎?”

孫哥正要抓鴿子,沒想到穆厘忽然沖出來,差點把院子裏的鴿子嚇飛。

“你怎麽知道鴿子來了?我還沒看呢,要不你自己抓來看看?”孫哥說。

穆厘嘿嘿笑了兩聲,說:“我剛在窗戶邊上看見了。”

他沒半點猶豫,抓了就立馬拆竹筒,然後把鴿子給孫哥。

孫哥說:“這幾天見你失魂落魄的,今天拿到信就精神了?”

“還不知道是不是林同學的信呢。”穆厘說。

說完,他覺得這話不太對,正要解釋兩句,話到嘴邊,又停了。

孫哥說:“是你的。”

“孫哥怎麽知道?”穆厘驚訝。

“竹筒上刻著你的名字呢。”孫哥笑笑,說:“行了,你看吧,咱們回程的鏢要晚兩天,這幾日有心情了,就出門逛逛。”

穆厘臉有點熱,他確實因為信的原因沒有心情出門。

現在信來了,多日懸浮的心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歸屬。

他拿著信回房,迫不及待地打開,他設想過林以玖會給他說什麽,書院裏夫子講課有多厲害,同窗玩鬧時發生了什麽,回家路上瞧見了什麽,一張紙,怕是不夠寫。

但唯獨沒想到,滿張信紙,只有八個字——道祖賜福,平安順遂。

連落款,都沒有。

字很小,空白很多。

就像他那顆急迫且雀躍的心,一下變得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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