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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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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

穆厘大半夜摸過來,其實是看看他的傷勢怎麽樣,不去書坊也不去書院,還以為來了會見到一個臥床垂死的病秧子。

現在見到人,活蹦亂跳的嘛。

林以玖起身,把人拉起來,“夜裏涼,先進屋。”

拉起來後也沒松手,就這麽手拉手進屋,穆厘沒想太多,林以玖想的多了更不會主動提。

進了屋再拉著手就不像話了,林以玖把人帶到床榻邊上,頗為遺憾地松了手,拿過一旁的茶杯倒水。

穆厘先是看了一眼他的手,再將目光轉向整座房子。

只一眼,便叫他楞在原地。

進來時就覺得震撼,即使坐在這兒了,依舊覺得震撼。

在穆厘的印象裏,林以玖是個非常標準的書生,容貌清俊,待人有禮,學識淵博,偶爾開些玩笑,也是進退有度。

穆厘覺得這樣的好學生,書讀的肯定不少,但他沒想過,所謂的少,會是這樣多。

林以玖的房間非常大,大到不像房間,像是他曾上過課的公共教室。

寥寥幾盞燭火撐起整個房間的光,借著那一隅微光,穆厘得以窺探到房間內那一排排巨大的木架子。

黑實木的書架沒有雕刻多餘的花紋,只有厚實簡單的木板將架子劃分成了一個個長方形的鏤空格子。

每一個格子都擺了書,密密麻麻,最高的那一層,仿佛要和房頂相連;穆厘甚至在想,這間房是不是不需要柱子,那些書架便是搭起這間屋子的脊柱。

書架太高太高,踮起腳都未必能拿到,所以旁邊有一把梯子也不足為奇了。

一排一排書架列過去,整整齊齊,規規矩矩。

穆厘看不到最後頭的書架,也就無法細數到底有多少排。

書架倒是其次,讓穆厘不解的還有房梁上用細繩綁著,垂落下來的一張張帖子,有的帖子長,垂落到地上和別的帖子交疊,影影綽綽。

奢侈的人家掛紗簾,他掛書貼。

這癖好,穆厘除了“牛逼”,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詞。

這不是臥室,這是圖書館。

“你的床……在哪?”穆厘左右掃過去,入眼的只有書架和字帖,難道這不是臥室?他想錯了?

“床?”剛進來就問床在哪?大半夜,沒有第三個人的情況下,問床?

林以玖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這一瞬間,林以玖又忍不住想了很多。

不過當他擡眸掃了穆厘一眼,就知道他確實想太多。

穆厘的眼神純粹得很,純粹得只剩震驚。

“在那邊書架後面。”林以玖指了右邊的書架。

那邊沒點燈,穆厘看過去只有一片黑,什麽也看不清,所以這確實是臥室,不是書房?

穆厘說:“你臥室,也太多書了……”

“小時候沒這麽多,自打進了書院,父親便叫人建了這間院子,看習慣後,倒也不覺得多了。”

林以玖沒見過別人的臥房是什麽樣的,他從小就住這種擺滿書架的屋子,空曠又擁擠,也習慣了屋子不透光,床邊意味著黑暗。

從穆厘震驚的神情中,林以玖忽而意識到,原來,不是每個人的臥房都這樣?

會很奇怪麽?

林以玖的指尖蹭了一下杯沿,斟酌著問:“阿厘……會覺得怪麽?”

“不會啊,喜歡書的人都希望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書屋,不奇怪。”穆厘說完,轉頭看向林以玖,說:“你也不怪,挺好的。”

他說不怪,挺好的。

林以玖心中一下豁然,伸手過去想拉穆厘放在小桌上的手,伸到半途,不知想到什麽,轉而拿起旁邊的杯子,他說:“阿厘要不要看看那些書架?”

說真的,穆厘壓根不想看書架,不僅僅是書架,他也不喜歡看書。

比起讀萬卷書,他更喜歡行萬裏路。

但是林以玖既然問了,那……就看看吧。

林以玖帶他看的是右邊的書架,書架與書架之間留下的間隙只夠兩個人並排走,不過架子周邊掛的書貼太多,並不能真的並排走。

林以玖拿著燭火在前面帶路,“這裏的書有很多,若是阿厘有想看的,可拿去看。”

說完,沒有得到穆厘的回答,他回過頭,發現穆厘正站在一排書架邊上,低著頭在看書架旁邊的板。

他走過去,燭火一照,木板上的內容看得更清晰。

穆厘用手摸了兩下書架邊的木板,凹凸起伏,“這裏刻的是什麽?”

“這一排是弟子規。”林以玖說:“後面一排是孝經、聖諭廣訓,都是少時要學的書籍,父親怕我記不住,便叫人刻在了書架上。”

目光所及,全是字。

穆厘心想,林以玖拿個狀元應該沒人敢質疑。

看到這些書,穆厘總算想起他還有一件事忘了說,他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遞給林以玖,說:“還你。”

是那本林以玖編撰的“簡繁體字對照字典”。

林以玖看著那本書,沈默半響,沒有接,低著頭,一半的臉隱於黑暗中,他輕聲問:“阿厘不要?”

穆厘保持著遞過去的姿勢沒有動,“你都沒完成,我怎麽要?”

“阿厘只需問問他人,道明道淵任何其他人,這本書便能完成。”

“但是我想,這本書你花了不少的心血,你應該不想由別人來完成吧?”

不想,當然不想。

他走前不打招呼,不留下只言片語,走得果斷,唯獨留下這本書,就是為了現在。

他在賭,賭穆厘會找其他人把書完成,還是想盡辦法來找他,讓他將書填滿。

結果就是他賭對了。

林以玖對這種事有著奇怪的執念,其實穆厘找別人去完成這本書也沒什麽,他們依舊是朋友。

不過是一本書罷了。

但現在,林以玖壓住嘴角,極其隨意地說:“別人來完成,也沒什麽吧。”

“那怎麽行,這是你辛辛苦苦做的,得從一而終啊。”穆厘說:“而且,你的字這麽好看,我那個字就不要不識擡舉了。”

這話,在林以玖的意料之外,他想著是穆厘找別人寫,卻沒想過是穆厘自己寫。

林以玖有點後悔,讓穆厘把另一半填滿,他怎麽沒想到?

失策了。

“快,舉著書很累,而且時間不早我得回去了。”

“這麽快?我這——”

“別說你這裏可以住啊,要是你爹明天過來,哦不對,你爹明天回鄉,但是也不行,我明天還得去采買。”穆厘說:“快,書。”

林以玖無奈道:“我拿著燭火呢。”

穆厘一下忘了,他拿書拍了拍腦袋,轉身回去把書放到床榻的小桌上,小桌上有一摞書,他把書放在了最上面。

林以玖站在他背後看著他把書放好,狀似苦惱地說:“可是阿厘,我不會簡體字。”

穆厘轉過身,笑說:“嘿!所以你等我下回來找你,不知道觀裏下一次什麽時候舉辦晚上的儀式,不過一旦有,我肯定來。”

林以玖高興了:“阿厘定要來。”

“放心吧!好好養傷。”

好好養傷,因著這句話,林以玖對那只手比之前上心許多。

清晨,貼身小廝小心地幫林以玖紮布條,小廝怕老爺等急了,手腳有些忙亂,林以玖還提醒了一句:“慢些,不著急,綁穩最重要。”

聞此,小廝的手穩了許多,他快速將布條紮好,低頭退了一步,“少爺,好了。”

林以玖很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哪裏綁松的,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裳,說:“走吧,送父親出行。”

林父回鄉前本打算不來林以玖的這邊,但是一想到林以玖近來的表現,心裏不放心必須再叮囑幾句。

他坐在馬車裏等了許久,天都亮了,林以玖才從府裏出來。

磨磨蹭蹭,看著實在不像話。林父眉頭緊皺,“別以為你手傷就能偷懶了,摘得小小解元,就如此散漫,來日如何能考取狀元?”

林以玖腳一頓,站在離馬車三米遠的距離,垂首回道:“父親教誨的是。”

總算沒了之前那種沖撞的語氣,林父眉間那五六條皺紋也少了兩條,“我這次回鄉,需半個月,這半個月,你就好好在院裏看書,別到處瞎跑,書院那邊已經請過假了,等傷好了再去。”

“是。”

“還有那個叫穆厘的——”

“我不告而別,穆厘應當知道意思了,他不會來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他,父親可放心。”

林父聞言,眉頭總算松了,“你也別怪爹不讓你們往來,只是這樣的人,結交了對你沒有好處,你現下不懂爹的苦心,來日定能明白。”

“嗯。”林以玖對此不作任何辯解,這種事,先應了再說。

“父親,往後沒了往來便是無關緊要的人,父親也不必費心盯著。”

林父哼了一聲,“這麽一個小小的外邦人,還不至於讓我去求知府大人動他的戶籍。”

林以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後背一松,回道:“父親乃君子,言出必行。”

這句話不知哪個字取悅了林父,怒容轉喜,林父說:“行了,回去吧。”

“是。”

林以玖站在原地目送他的父親遠行,旁人看來是父慈子孝,感天動地父子情。

而林以玖心裏想得比較簡單——穆厘什麽時候再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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